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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样,Tony想专程从香港来北京拜会您,他要我问一下您什么时间方便,他好尽快安排行程。”茱迪听到洪钧直呼她老板的英文名,也就放弃了“蔡总”这专给外人听的称呼。
洪钧相信自己没有猜错托尼的意图,这种可能性一直存在于洪钧的脑海之中,但事到临头他却犯了踌躇,等他意识到电话另一端的茱迪还在等他回话才忙说:“现在还说不好,可能要过一两天我才能确认下面一整周的时间安排,这样吧,我争取尽快给你回个电话。”
“噢,这样啊……”茱迪显然非常失望,声音里居然带出几丝哀怨,洪钧知道这种技能属于她职业素养的一部分,茱迪又说:“那也只能这样了,我向Tony解释一下吧,也请您确定好时间安排后一定尽早告诉我,Tony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和您谈,您就打我这个电话吧。”
洪钧叮嘱道:“提醒一下,这件事请你们尽量不要让更多人知道。”
茱迪极富魅力地笑起来,说:“您放心,这也正是我想提醒您的。”
***
在北京那条人文荟萃的学院路南端,距离元大都遗址公园不远,有家曾经辉煌而今早已风光不再的粤菜海鲜酒楼。这个地方是尤教授选的,小谭本打算请他去北京饭店吃谭家菜,但尤教授执意就在学校附近随意一下即可,也就只好随他的意。小谭比约定时间早到了不少,先去预定好的包间巡视一圈之后就又走出来,站在酒楼门口台阶上最醒目的位置恭候尤教授的驾临,他倒不是急于看到尤教授的身影,而是生怕尤教授看不到他特意摆出的这副谦卑。
就在小谭望眼欲穿之际,尤教授终于来了,他开的是一辆蓝色的日产天籁,小谭忙在台阶上手舞足蹈地招呼,还好,尤教授没有错过这动人的一幕,他矜持地把扶在方向盘上的手抬了抬算是回应。等尤教授把车停好走到酒楼门口,小谭早已从台阶上跑下来迎候,伸出手说:“您这车真不错。”
尤教授只和小谭松松地搭了一下手就放下了,轻描淡写地说:“嗨,不就是个代步工具嘛。”
迎宾小姐在门厅把他俩接上,正要上二楼去包间,尤教授却在楼梯口站住说:“还去包间啊?就咱们俩个人,不用了吧?在楼下就挺好。”
小谭赔笑说:“我是怕散座太吵。”
“嗨,这地方生意不行,中午更没多少人来,我看就找个安静点的桌子吧。”
小谭和迎宾小姐都只得作罢,在一楼选了张桌子坐下来。小谭把服务员递过来的菜单用双手转呈给尤教授,尤教授却一挥手,摆弄着餐巾说:“还是你来,就简单的吧,星期一事情最多,我下午在院里还有个会,中午没多少时间。”
小谭心里凉了半截,尤教授这一切从简的架势显然是在应付,打定主意不想对小谭有任何亏欠,这就意味着小谭也难以从尤教授那里得到什么了,小谭暗地给自己打气,这年头请人吃饭本已毫无吸引力可言,换个角度想,如果某人真是只图几口吃喝反而不会有人请他,请的与被请的,心思都不在饭上。小谭点了四个菜单上最贵的热菜,尤教授不置可否地说了句:“他们这里也就这些。”又仰头对正记录菜名的女服务员说:“我看你们这里是每况愈下,这样下去可不行啊,你知道你们的问题在哪里吗?缺乏持续创新啊。”
小谭同情地看着被尤教授的语重心长窘得满脸通红的女服务员,想起自己在为数不多的几次会面中也曾有幸聆听过尤教授近乎职业病般的教诲。尤教授五十岁不到,在业界风头正劲,其影响力与其短小精干的身材完全不匹配,小谭和他谈不上深交,只是在公开场合打过交道,虽说之前已经做了些功课,但仍不知这次能否与尤教授进行深入而亲密的接触。
女服务员逃也似的走开了,眼前只剩下一位受教育者,尤教授反而没了不吝赐教的愿望,面无表情地看着小谭。小谭忽然想起来什么,忙从兜里掏出张名片欠身递给尤教授,尤教授接过来翻看,念叨着:“ICE公司、全球战略合作部、亚太区总监。以前好像不叫这个吧?换新的了?”
这款名片是小谭自己私下印的,他还有另外几款适用于其他场合,他解释道:“我现在直接向亚太区总裁汇报,可调用的资源比以前多了,开展各方面合作也都容易些。”
尤教授把名片放在桌上,说:“哦,难怪你电话里说是你们亚太区老板有些想法让你转达。”
小谭心想,我要是不那么说能把你请出来吗?脸上笑容可掬地表明来意:“我老板对中国市场很重视,也很看重与学术界的合作交流,他要求我找业界里面的权威当面请教一下,有没有可能由ICE和顶级的学术机构一起搞个大型的高峰论坛,请行业内的资深人士和相关企业的高层好好交流一下,来个头脑风暴,肯定能碰撞出不少火花。”
这步棋是小谭春节期间与皮特在深圳密会之后商定的,当务之急是要使ICE能与第一资源集团建立新的联系渠道,使皮特得以穿透俞威设置的铁幕操控项目进程,两人权衡再三,觉得组织一场高峰论坛是最佳方案,既可以用一网打尽的批发式公关战术与第一资源总部和各省公司的高层广泛建立联系,也可以来一次高举高打,强化ICE在业界的影响,但这步棋的关键就在于ICE能否找到理想的合作伙伴一同搭台唱戏。
尤教授听完小谭的陈述,不冷不热地说:“交流总是个好事情,我一向主张学术界、科研机构要和企业紧密联系,一方面要努力把科研成果转化为生产力、转化为能被市场认可的价值,另一方面也要及时从市场中、从企业中寻找新的研究方向,这样才能使企业与科研机构都实现可持续发展。这种活动搞一搞没坏处,但是最好不要搞成纯粹的商业行为,不要有太浓的商业味道,不然无论是学术界还是请来的企业都不会满意。”
小谭暗暗叫苦,难就难在此处啊,他和皮特不怕赔本赚吆喝,怕的是赔本搭台、别人唱戏而自己连个吆喝的机会都没有,他试探道:“是啊,您说的非常关键,我们一定要争取让所有来参加峰会的人都切实得到收获,这就得靠您来把握活动的主题和方向啊。您所在的大学是咱们行业里的黄埔军校,学术和科研都是业内的头把交椅,而您本人更是业界泰斗,所以我就和我老板商量,非常希望能由您本人和学校一起出面组织这次峰会,我们ICE全力配合。”
尤教授并不表态,问道:“你们打算请哪些企业来啊?”
“当然越广泛、越有代表性越好,不过这种论坛峰会也怕信马由缰、人多嘴杂,热闹归热闹,但如果针对性不强也会让参加者觉得收获不大,所以我们想除了学术界和科研院所,还应该有信息产业部的相关领导,当然也得有行业媒体,企业嘛,是不是这次就先针对第一资源集团?”
尤教授忽然笑了,手指在桌面上敲打着节奏,略带轻蔑地说:“原来你们就是冲着第一资源来的呀,还绕了这么一大圈,你们可以找第一资源直接联系嘛,干嘛非要拉我们学校做虎皮呀?”
小谭一脸尴尬,他此前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被尤教授一针见血地指了出来,搞这个活动对尤教授的好处何在?他本应找到答案再来求见尤教授,但形势逼人使他只得硬着头皮跑来指望能见机行事。这时服务员端来了几个冷盘,摆在中央的是潮式卤水烧腊双拼,小谭忙恭请尤教授先用,但尤教授只是摆手说你来你来,自己却连筷子都不肯动。小谭不敢再劝,更不敢贸然替尤教授夹菜,只觉心里愈发慌乱,因为他意识到自己面临的问题是具有普遍性的,他既不知道尤教授的需求是什么,也不知道尤教授的口味是什么,就像他盲目地替尤教授点了一桌菜、祈求总有一款适合他的口味一样,他也只能盲目地向尤教授兜售一堆好处,撞大运似的希望能撞到尤教授的需求上。
尤教授不动手,小谭也只好忍着,两人对着桌上的菜都视若无睹,小谭当然不怕冷盘凉了,但他怕场面凉了,便又试探道:“您这么忙,国内国外的出差是不是很多啊?”
“唉,提到这个我就头疼,分身乏术啊,很多活动都不得不推掉,没办法。”
“我们ICE在4月份有个全球性的行业应用大会,在美国的拉斯维加斯,您有没有兴趣啊?”
“4月啊,那肯定不行,7、8月份学校放暑假的时候我还灵活一些。”尤教授的眼睛里没有放出半点光芒,一副不为所动的架势。
“我听说在这个会上ICE将和一些合作伙伴发起成立一个创新中心,麻省理工、斯坦佛、加州理工、摩托罗拉、沃达丰、德国电信和南方贝尔都会参与,我想这是一个很不错的平台,咱们中国相关行业的技术和应用水平都很高,市场又这么大,如果您能把研究成果拿出和给他们分享,一定是个很有意义的事。您要是能去,ICE可以争取促成您的研究中心和日本的NTT Doo一起成为亚洲仅有的两个创始成员。”小谭送上了一份厚礼,这是他专门向皮特游说得来的,以他对尤教授这类专家学者的了解,这份礼正是投其所好,也不可谓不重。
尤教授的反应却令小谭大失所望,他再次淡淡地说:“这种交流总是个好事情,全球经济一体化了嘛,学术与科研也越来越不分国界了。只是我出国访问的计划已经排到了明年,这次肯定是抽不出身,从我的助手里面派一个去怎么样?我还有一个博士英语很好,也可以让他到外面去见见世面。”
小谭感觉自己好像一脚踩空,身子飘来荡去地下落却找不到立足点,他本以为这招独辟蹊径能收到不错的效果,因为此招的境界远高于他以往惯用的招数,小谭虽曾在洪钧手下数年却一直不太认同洪钧的理念,他认为洪钧太“形而上”了,而在当今的中国还是“形而下”更行得通,他在客户中物色突破口时往往注重于满足客户最基本乃至最原始的需求,他曾发自内心地赞叹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古人怎么就那么智慧呢?所谓“物色”,精辟地概括出人们所寻求所挑选的,无非一个是“物”、一个是“色”。可是在他物色到尤教授这块打开第一资源之门的敲门砖之后,却搞不清尤教授究竟是在物色什么,是“物”?还是“色”?还是两者兼顾?但小谭不敢试探更不敢贸然提供,他和尤教授还远未到相濡以沫的程度,只能继续试探其他方向。
小谭替尤教授把茶续满,问道:“您的研究中心属于国家级重点实验室吧?我老板希望下次来北京时能有机会去拜访您,也参观一下您的研究中心。他有个不太成熟的想法,不知道ICE能否和您的研究中心共建一个实验室,我们提供所需的硬件软件环境,您这边可以帮我们培养一些人才,对提高行业内企业管理软件的应用水平肯定大有好处,您觉得呢?”
尤教授抿了一口茶,客气道:“我们是国家拨出大量经费重点扶持的实验室,承担着很繁重的纵向和横向科研任务,同时也是一个重要的人才培养基地。我们一直很注重与国内外的优秀企业密切合作,你老板的想法很好,欢迎他方便的时候到我们那里去参观指导。关于合作共建实验室嘛,日后可以不断探讨,这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拍板定案的事。”
小谭刚击出的这招像是打在空气上,他再也无计可施。此时热菜上来了,一份脆皮乳猪,一份鲍汁鹅掌,一份清蒸石斑,一份XO酱烧扇贝,尤教授不等服务员报完菜名就说:“给我拿两碗白饭。”服务员小跑着盛满两碗白饭,一手一碗端了回来,尤教授接过一碗,用汤勺轮流从脆皮乳猪以外那三个热菜里尽可能多地舀出一些汤汁浇到白饭上,然后搅拌几下就大口吃起来。
小谭目瞪口呆,手里的筷子悬在脆皮乳猪上方却忘了继续动作,尤教授注意到了,便一边咀嚼一边伸出左手的三个手指,含混不清地解释说:“习惯了,我已经吃了三十年的食堂,他们都说我是个工作狂,每天中午都这样,菜汤拌饭,所需要的营养和热量都在里面了。”他见小谭还愣着,又催促道,“你吃啊,咱们都自便,我吃饭一向这么快的。”
小谭深受触动,不禁有些哽咽,他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蒋筑英和罗健夫,而尤教授正不愧是改革开放二十余年来新一代知识分子的优秀代表,小谭很惭愧自己刚才还曾揣摩过尤教授对“物”和“色”的口味,觉得那简直是对尤教授的玷污,他歉疚得彻底没了食欲。小谭喝了口茶,看到尤教授稍有喘息的意思,便实在地说:“嗨,要是都像您这样有事业心就好了。其实我现在的确是想和第一资源的高层深入接触一下,但是很困难,所以才想请您看看怎么能帮帮我,我和他们的郑总见过几次,但是,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