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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开逸笑起来说:“原来是这个啊。台里有统一的规定的,主持一个小时XX元,到时候咱们就按规定走。”
贺顿说:“这太少了。”
钱开逸半开玩笑地说:“这是规定动作。你知道电台不能和电视台比,他们是土豪,我们只是下中农,一切就要讲奉献精神了。我们以往请的那些大腕,也都是同工同酬,有些人干脆就不要报酬了。”钱开逸随之列举了一系列震耳欲聋的名字。说完这些话,钱开逸有了隐隐的不满。作为嘉宾主持人,一次广播节目还没上过,就开始讨价还价,这还真少见。
电话的那一边好像摸到了钱开逸的脉搏,一板一眼地说:“钱老师可能觉得我是个小人,但我愿意先小人后君子,把话说在前面。那些人是大腕,而我只不过是个小猪蹄,当然不可同日而语。再说,他们不过是偶尔到电台客串一把,但我是要把它当做一个真正的工作来做的。”
最后这句话倒还让钱开逸动心,他喜欢认真对待工作的人。但关于报酬的事,谁都愿意用最低的价钱使用最得力的工人,从资本家到公众机构,概莫能免。他要尽力为惯例努力一把,说道:“这个平台你还是要珍惜,你知道,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到广播电台一展喉咙的。贺顿这个名字,将从这里飞向千家万户……”
贺顿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说:“钱老师,您是在跟我商量还是想说服我?”
钱开逸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支吾着:“这有什么不同吗?”
贺顿用她那非常动人的嗓音说道:“您要是想说服我,就请收兵吧。我不会被说服的。您如果是跟我商量,那我就告诉您,这事没商量。”
钱开逸觉得这话可不像那个温文尔雅的贺顿说的,像个市井小人。但此刻不是教育贺顿的问题,不能眼看着自己沙里淘金拣来的人才就因为钱的问题,付之东流。不过他一个人做不了这么大的主,只好说:“我把你的意见反映一下,尽量争取让你满意。”
贺顿点水不漏地纠正道:“不是让我满意,是公平交易。你们购买我的嗓子和学养,当然还有我的时间,就要按质论价。”
钱开逸虽说听着不顺耳,也还是很努力地把这些原话记了下来,好到齐台那儿鹦鹉学舌。收线的时候,钱开逸说:“还有一个小细节,你要准备八张照片。”
贺顿说:“这也太故弄玄虚了吧?出国都用不了这么多的照片。干什么用?”
钱开逸答道:“办出入证。广播电台是舆论重地,门禁森严,特别是我们将要进入直播大楼,更是层层关卡。”
这一次,电波的那一边乖乖地说:“好吧,八张。”
第十章 短信乌鸦般降落在显示屏上
短信乌鸦般降落在显示屏上
台里同意了贺顿提高报酬的要求,顺利签下合同。齐台再三叮嘱钱开逸保密,说这纯粹是因时间紧迫加之钱开逸再三游说才成就的个案,绝无普遍意义,以后不得类推。节省每一个铜板才是正途。
先做模拟。
钱开逸喜欢看贺顿戴上耳机对着话筒侃侃而谈的模样。硕大的耳机仿佛推土机,会把女子的刘海捋到脑门以上,额头的前半部分就赤裸裸地彰显出来。很多美女被这道工序荼毒扼杀,只有那些最聪明和光洁的额头,才能在这样的暴露之下依然保持着圆润的形状并反射着屋顶的眩光。
但也仅仅是额头了,其余乏善可陈。为了表示仁慈,节目中需要和贺顿对视的时候,钱开逸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让对方的眉目在直播室的强光之下,变得稍微模糊一些。
只听贺顿的声音,绝对是一种享受。并不是单纯的丽音,还有一种直击人心的魅力让人心痛。对贺顿对于金钱斤斤计较的不快已渐渐淡去,钱开逸还在心中替贺顿开脱,毕竟一个年岁不算轻的后女孩(钱开逸把那些太小就模仿成熟女子的姑娘,称为前女孩,反之,已经过了豆蔻年华还努力佯作年轻的女孩,被称为后女孩),在大城市里混事不容易,到处都需要钱,逼得良家妇女也赤膊上阵讨价还价。
心灵七巧板的具体程序就是两人对谈。找到一个听众感兴趣的热点话题,比如大学生自杀,比如农民工被克扣工资,比如性骚扰和商场里安放了定时炸弹市民该如何处理等等,题目繁多,涉及当代人生活的方方面面。实用心理学是个大筐,什么问题都可以往里装。这也不完全是空穴来风,你想啊,什么事都是人干的,是人就会有思想,思想的基础就是心理,万变不离其宗,都和心理搭得上茬。
齐台和其他领导再加上钱开逸决定话题,贺顿见到的只是一张张事先拟定好的节目单。针对某一题目,贺顿需要提前做好资料的收集和整理工作,研究确定基本观点。当然所有的观点都要健康并积极向上。
做好了这些,两人会拿着厚厚的资料簿走进直播间,这就完成了整个工作的二分之一弱。另外的一半是无从准备的,一切要相机而动,所以剩下的部分要占二分之一强。这也正是直播最险恶和最吸引人的精髓所在,这一分钟的你不知道下一分钟会发生什么。特别是增加了互动环节,听众可随时打来热线电话和发来手机短信,横出枝丫。直播就是急流险滩,两位主播是独木小舟撑桨人,不管和风细雨还是狂风大作,都要成功引导扁舟向前,直到平安抵达节目终结之港。
充满挑战。那些从城市的不同角落打来的电话,如同蘑菇。你根本就不知道他或她是谁,躲在暗处听取你。你在光天化日之下暴露无遗,你却对他们一无所知。这种情况下的对话,波光诡谲险象环生。
所有程序烂熟于心,OK!正式开播。
直播大楼是整个台里最有特色的建筑,完全是玻璃房子,像个鱼缸。你可以看到楼下车水马龙霓虹闪烁。如果恰好碰到大堵车,而你的座位又稍稍有点歪斜的话,就可以看到无数尾灯如同鲜艳夺目的红锦鲤鱼,绚烂地匍匐在黝黑的道路上。只要不站在交通畅捷和环保的角度上,不考虑废气和绿色组织的观点,那真是蔚为壮观的美丽和惊心动魄。
直播间前,设有重重关卡。对于人民喉舌来说,这当然是极为必要的保障措施。若有亡命之徒强闯要地,持枪警卫警告之后可以立毙歹徒。
经过岗亭的瞬间,最让贺顿心旷神怡。她把镶有自己蓝底彩照的证件往自动识别系统上一抹,荧光屏上就显示出她的头像、职务、服务的部门和年龄等等信息。那是一张角度甚好的照片。拍摄的时候,贺顿曾不屈不挠地让操持数码相机的小伙子不断修改出图,直到最美丽的角度呈现出来。当然,所谓的最美丽也不过相当于别人的相貌平平。在能够完美的时候贺顿绝不凑合,一个好的心理学家不会忽略细节。
进得直播间外屋,导播小姐裘南娟冲她有礼貌地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目不斜视地盯着今天的“直播报审单”。这张单子相当于商场的提货通知,一旦制订出来,分发给各部门,大家一盘棋配合直播。
裘南娟坐在可旋转的导播椅上,不是简单地跷起二郎腿,而是在此基础上把一条长腿盘绕在另一条长腿上,形成了一个高难度的“S”型,既夸张地昭显了性感光洁的长腿,又把双腿的缝隙封闭得间不容发,淑女造型之典范。也许因为长期在直播间不见阳光,她的皮肤白皙到近乎透明,像土豆新生的芽子,多汁而娇嫩。裘南娟的工作就是在直播时段内,接听听众打来的热线电话,选择其中有代表性的发言输送到直播现场,让主持人和听众直接交锋。这是近年发展起来的颇有活力的互动方式。听众可参与,可和主持人直接交谈,极大地激发了听众热情,收听率飙升。还有一些有关杂役也归导播处理。播音员进了直播间,在某种程度上就像进了牢房,成了与外界隔绝的机器人,其他诸事都要仰仗导播安顿。导播是一个看着不起眼却举足轻重的岗位。
美丽的裘南娟大学毕业以后分到台里,曾当过主播。经过一线历练,各方面提高很快,反应机敏应对灵活,政策水平高,办事让人放心。不料正在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她得了腮腺炎。本来“痄腮”也不是什么大病,况且多是小孩罹患,一个大人,抵抗力强,腮帮子红肿热痛一段时间后,自然就痊愈了。不想裘南娟病好之后,原本珠圆玉润的嗓子一下变得尖利松懈,不忍卒听。特别当她说出一个长句子,就像装修工人用锯切割劣质瓷砖。所有的人和裘南娟都以为这是暂时现象,经过一段时间声带会自动恢复,没想到病毒很有耐性,对裘南娟的腮腺倒是网开一面,日后她吞酸饮醋时照旧口水大泌,但却阴险地毁坏了她的声带。一个播音员没有了出色的声音,就像演员被人破了相。不对。若是被破了相,也还有丑角可以出演,但谁愿意被焦躁的声音折磨呢?这种嗓音若是放在“文革”期间,播个大批判文章什么的,或许还有用武之地,但时代毕竟不同了。
裘南娟面临转行,她半生的修为岂不付之东流?后来领导全面考虑,分配她当了导播,做一个幕后英雄。导播的声音不会出现在正式节目中,但这个人又是须臾不可离开的。裘南娟接受了这个安排,努力工作。她一直期待着某天清晨醒来,声音又宛若莺啼。怀揣这样的理想,她工作甚是努力负责,恋爱婚姻耽误了下来。
这也是被嗓子株连。想想看,一个当过主播的女人,一下子沦落到了名不见经传的地步,心中怎能平衡?主播要找对象,筹码何等风光,而说出是导播,虽只有一字之差,但百人中至少有九十九个不知道这人是干什么的。裘南娟曾经是优质品,现因暂时的瑕疵沦落在光圈之外,她要把这段艰苦的时光挨过去,而不是在谷底时分将自己匆匆嫁出。
裘南娟很钟情钱开逸,钱开逸却无视裘南娟的存在,对美丽长腿置若罔闻,和有着优美声带的新搭档如胶似漆,前后脚走进来。
和客座主持人亲密接触,不是对贺顿的优待,而是钱开逸的既定方针。配合如同双簧,你来我往唇枪舌剑,既要有剑拔弩张势不两立的锋芒,也要有君臣佐使琴瑟合鸣的和谐。没有私底下的默契和相知,指望着临门一脚妙语连珠,是不切实的。就像相声里的捧哏和逗哏,那是多少次磨合勾兑的结果。特别是应答热线电话,你不知道那个人要谈什么,就像你不知道风要向何处刮。但是不管风要向何处刮,主播要把马车驶向预定驿站。山路颠簸雷电交加,两个驭手一荣皆荣一损俱损,怎能不同心协力!
新来乍到,贺顿不敢怠慢,很有礼貌地对裘南娟说:“你好!”
单纯一句“你好”,就把裘南娟镇住。如同月夜里抖响了一把音叉,荷塘露珠抛洒一池。这音色,裘南娟暗自度量:自己鼎盛时期也无法与之相比,嫉妒瞬忽而生。裘南娟庆幸刚才没有发出声音,不然会被这个国色天香的嗓子笑话的。一想到可能有无数的人在背后看过自己的笑话,裘南娟愤然起来。
进入直播间。前一节目进入收尾的音乐部分,悠扬动听,却安抚不了贺顿的紧张。好在心理课程上教过如何应对这种突如其来的不知所措,贺顿大口吐气,如同离站的蒸汽火车。紧张而产生的毒素,就在吞吐中释放,心身渐安。
贺顿从高清晰度的耳机中听到节目的开始曲响了起来……在打开麦克风之前,钱开逸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别紧张。就像咱们平日聊天一样。即使是出了严重的错误,也没关系。说是直播,其实有两分钟的延迟,到时候导播会帮助咱们把关,掐断信号。外人察觉不出。导播很有经验。”
贺顿朝大玻璃外看了一眼,裘南娟也在外面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他们。玻璃墙的隔音效果极好,无论他们说什么,导播都听不到,只是洞若观火。
空气里有淡淡的皮革味,好像乡下的牲口棚。特异的味道来自四周的真皮吸音板,满是毛孔的兽皮将声音全然吸附,过滤后的声音如同纯净水,通过高保真的麦克风骑着电波流畅飞翔,听众们收到美妙音色。
直播正式开始。
“亲爱的朋友们,今天我们的一档心理谈话节目就和您见面了。哦,请您不要误会,不是和您的眼睛见面,是和您的耳朵见面了。坐在直播间里,一个是主持人开逸,也就是我。还有一个是我们的客座嘉宾主持贺顿小姐,她是资深的临床心理学家……”
钱开逸说到此处,丢眼色给贺顿,现在是贺顿接上去的时刻了。贺顿先在脸上作出了一个笑容,要知道你说话的时候是微笑还是板着脸,肌肉组成的气流通道是不一样的,细心的听众能够分辨出这种不同。头次亮相,贺顿不敢有丝毫大意,轻快地说道:“听众朋友们,我是贺顿,向大家问好。其后的一个小时,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