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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人,所以也没去凑个热闹。
霍时英一身布衣,带了小六,没受到格外的关注,在街头河边的小摊子上坐下,叫了两碗混沌,没有旁的客人,馄饨很快就上来了,粗瓷的大海碗满满的两碗,混沌虽然皮厚但肚子也大,热气腾腾的汤水上飘着几只极小干虾,一点点翠绿的小葱,不是精致的东西,却实在。
摊主胡须皆白却嗓门洪亮:“两位小哥慢用,桌上香醋,酱料自己取用,吃好了啊。”
霍时英心知这老丈怕是耳朵不好,遂提高了音量道:“多谢老丈,有劳您了。”
“客气,客气。”老人拿着摸布回了一句,到一旁擦桌子去了。
隔着两条街是霍真入城的十里长街,远处的礼炮,鼓乐之声,人群的喧嚣声,隔空而来,以霍时英的耳力甚至还能听见整齐划一的马蹄声,铁甲铿锵峥嵘之声,闭上眼睛那激情澎湃的胜景仿佛就能勾勒在眼前。霍时英真的一手搭在石栏上闭目倾听,顷刻后她睁开眼睛,眼中波澜皆无,埋头一勺一勺的吃完碗里馄饨。
吃了馄饨霍时英又带着小六到了桥东,进了一家干货铺子,买了一包瓜子,一包炒花生,然后又进了一家茶楼,两人要了六个铜板一壶的茉莉花茶,就着茶水磕瓜子,吃花生,大堂里临窗一坐,看着街景,听着别人的闲话,后来前街霍真入城,拜君,献俘的仪式完了,人们陆续归来,茶馆里的人们激动的说着前街的盛况,霍时英笑眯眯的听着,后来又有人叫了说书先生来说书,他们还蹭着听了一段,悠悠闲闲的就过了一个下午。
直到华灯初上,集市收摊,行人晚归远处著名的梨园里传来依依呀呀戏子的唱腔,霍时英这才站起身,扫落一身的瓜子花生壳,跟小六招呼了一声:“走吧,回家去。”
天边暮色四合,灰蒙蒙的光景里,踩着鸡犬相闻的市井之声,一步步的走回王府,这一路霍时英走的格外的慢,步步迟缓,甚至连跟在后面的小六看来那步履中带着几分留恋的意思,背影如能说话般的表达着一种深沉,小六一点都看不懂也闹不明白他的主子在想什么了,其实也不会有人知道,霍时英这半生最享受的就是这一下午,她毕生追求的也就是这鸡犬相闻的最真实最质朴的生活。没有人懂她,她也从不曾对谁表露过。
走回王府已是天黑尽透之时,王府门前三间兽头大门全部洞开,内外灯火通明,里外三十二盏巨大的宫绢纱灯,把裕王府大门内外笼罩在一片红光之中,霍时嘉周通立于阶前,身后仆役若干,个个翘首以盼。
霍时英悄莫声息的走到门口,众人望见她都是一愣,唯有霍时嘉沉着脸吼道:“去哪里了?找了你一下午,还不快过来站好!”
霍时英摸摸鼻子走到台阶上和霍时嘉站到一处,初夏里的夜风带着凉爽,最是舒服的温度,霍时嘉却还是披着一件披风,有风吹来不时的就咳嗽几声,霍时英扭头看着他,霍时嘉也正好转头看过来,忽然皱着眉头就在她身上一顿乱拍,把藏在她衣襟腰带里的碎屑都扫了个干净。
霍时英问他:“有信了吗?什么时候能到?”
“刚才亲卫来报,已经出了宫门了,约有半刻钟就能到了。”
“晚上宫里不设宴了?”
霍时嘉抬头瞟了她一眼:“明日戌时宫里设大宴,连后宫都要设宴,内命妇也要参加,你也有份,就是不知道你要去哪一头。”霍时嘉带着点玩笑的意思调侃霍时英。
霍时英皱皱眉,没接话反而问道:“有什么消息传回来吗?”
霍时嘉转过身,两人并肩对着府门前的夹道,他理了理袖口,才道:“父亲,在午门就把帅印交上去了。”
霍时英点头:“原是应该的,大元帅本就是战时临危受命的一个封号,打完仗了是要交回去的,不然反倒落了个居兵自重的嫌疑。”
霍时嘉扭头瞟了她一眼又道:“他把凉州兵马总督也一并辞了。”
“哦?”霍时英眉梢一挑微惊,也扭头看向霍时嘉:“他怎么说的?”
霍时嘉把两手拢到袖筒里,慢悠悠的道:“他说久居边关落下了寒腿之症。”
霍时英哂笑,霍时嘉撇她一眼:“他受伤了。”
霍时英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怀疑的看向霍时嘉。
“不是装的,是真的,一箭贯胸,下马参拜都是被人架着的。”霍时嘉停了一下又道:“两月之前,他亲自带兵出关打了一仗,屠尽河套草原上的十多个部落,逼得羌族整个王庭迁移至漠河以北。消息是半月之前才传回军部的,你最近天天不在家,我也没告诉你,应该就是那时候受的伤。”
霍时英愣了片刻,咂咂嘴道:“他这回算是如愿了,被他这么一打,西北至少五十年没有战事了,在他这一辈和我这一辈朝廷都不会动兵了。”
兄妹两静默了一会,霍时英忽然想起来又问:“诶,羌人没派人来和谈?”
“来了,人家本来在颍昌府一败,新王刚一继位就派信使来议和的,但他把来使杀了,然后就带人杀出关去了,就因为这事他已经被人参了。”
霍时英缓缓道:“是要打的,把他们彻底打趴下了条件才好由我们开,这次来使跟着来了吗?”
“没有,是跟在后面来的,说是还有半个月进京。”
“知道是谁参的他吗?”
“御史台的童之周,原先在扬州做过道台,韩林轩在扬州做了十年太守,两人共事过十多年。”
霍时嘉点到即止,霍时英低头皱眉,半晌无语,霍时嘉看她两眼问道:“可是有什么缘故?”
霍时英回看他没有回答他反而问道:“皇上对他的请辞可说了什么?”
“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说稍后再议,一概挽留的话都不曾说。”
霍时英沉吟:“这稍后再议怕是就是同意了,这样也好,最近王寿庭带着人去了颍昌府借着这次安置流民,从新整合户籍的机会,又开始始推行他的地丁合一之制,看那意思是要在三州先推行,然后延伸至全国,焦阁老说他行此事时机倒是对的,但成事却难的很。朝中上下被这次大胜掩盖着,表面上是一片欢腾,其实下面正暗流涌动,霍家军功显赫,在军中关系盘根错节,还有十二万凉州边军,皇帝不能动我们家,但父亲开战之前在三洲抢粮,还有这次瞒报军情,私自出关一战,都会受人以权柄,会有人拿他出来做文章逼皇上废止地丁合一的推行。”霍时英稍一停顿又道:“父亲倒是看得很清楚的,他这一退给了皇上一个台阶下,他自己远离了是非,也保全了自己,就是……他这以后的日子怕是要不好过的,我们家可能也躲不过攀高踩低之辈的落井下石之事。”
霍时嘉静静的听霍时英说完,然后回头看向他身后王府大门上高高悬挂的越王府的匾额,片刻后他转过身来再看向霍时英道:“我裕王府是自本朝开国百年来唯一的异姓封王,历经五代,嫡传一系子孙代代镇守边关,不曾出过沦丧败德之辈,我辈虽不贪恋这富贵,但家门不能败落了,我虽疼你但霍家的这一代只能靠你了。”
霍时嘉话语里带着铿锵之意,霍时英也回头看庄严巍峨的府门上高悬的匾额,仿佛在灯火下看见她爷爷正笑眯眯的望着她,她转身低下头轻声道:“我知道。”
兄妹皆是沉默,王府门前气氛肃穆,待到酉时三刻之时,远处的终于传来马蹄之声,声音渐隆,三十六骑列队小跑而来,蹄声杂乱而不见仓促,众人翘首望向来路。
马蹄踏在石板路上,隆隆而来,终于在转弯处黑甲红襟亲卫兵踱马而来,带着铿锵的金属撞击之声闯入人们的视线,周通率众仆役跪拜阶前,霍时嘉举手过头弯腰低头行参拜之礼。
唯有霍时英直挺挺的站着,看着四队九列亲卫骑簇拥着中间的霍真缓缓来到跟前,显得尤为突兀。
众亲卫来到府门前,豁然从中间散开,让出中间的霍真一直策马行至阶下,一阵金属撞击之声,三十六亲卫随霍真下马。
霍真一身鱼鳞金甲,头戴金盔,面色灰白,嘴唇没有血色,一脸病容,他最先去看霍时英然后咧嘴就笑起来,他说:“英,爹回来啦。”
父女两阶上阶下对望着,霍真笑眯眯的,霍时英看着他那样不知怎么就想起,当时在卢龙寨的时候霍真骑在高头大马上也是这么贱兮兮的跟她说:“时英,最后一仗了,打完了爹带你回家。”
霍时英眼眶有点热,今时今地他们真的都回来了,霍真走上台阶看见霍时嘉就笑不出来了。
“恭迎父亲回府。”霍时嘉弯着腰,霍真伸手扶起他,很尴尬的样子,霍时英看出他几乎都要挠头了。
“时嘉最近身体如何?”霍真干干的问了一句。
霍时嘉又弯腰:“儿子身体无碍,倒是不知父亲伤势如何?”
霍真咧嘴一笑,拍拍霍时嘉的肩膀没说话,绕开他走到大门口忽然站住双臂展开,吼了一声:“解甲!”
霍时英就知道他要出幺蛾子的,好笑的看着他,自有人上来给霍真解衣除甲,随着铠甲离身他拉长了腔吆喝着道:“解甲归田咯!”吼完了扭头朝霍时英笑:“今晚吃火锅。”霍时英终于无奈的笑了出来。
霍真在门口得瑟完,被一帮仆佣簇拥着进了内宅,老太太早在锦华堂正装等的心焦,被打发到前院打听的丫头差点没跑断了腿,等到霍真真的一脚踏进来,老太太看见他大红色的官袍上都掩盖不住胸前那片暗红色的血迹,尖利的大叫一声:“我的儿啊!”一把抱住霍真嚎啕大哭了起来。
老太太大哭,屋子里一下子就乱糟糟的,那个中年美妇带着一帮丫头婆子围着两人,七嘴八舌的劝着,老太太谁的也不听抱着霍真死不撒手哇哇的哭,哭着哭着就开始骂上霍真他爹了:“霍董震啊,你一辈子是精忠报国了,我给你守了一辈活寡,临了还把我儿子也拉到西北去了,给我弄成这样回来,你是要绝我的后啊,你没良心啊。”老太太声泪俱下,哭得悲惨,就是说的话有些不像话了,霍真想从他娘怀里挣出来,可老太太死不撒手,他又不敢真的挣,最后弯着腰被老太太搂着脑袋,弄出一头汗来,样子太狼狈了。
屋里被一帮女人折腾的乱翻了天,老太太哭那女子带着一帮丫头婆子也哭,嚎啕的哭声都快把房顶掀翻了,唯一没动静的一角是王妃那里,王妃在偏角的太师椅上坐着,淡淡的看着也不吭声,霍时英和霍时嘉跟着进门在屋子里扫了一圈动作一致的低头垂手找了个角落站着,谁也不吭声。
闹腾了有半刻钟,被一群女人围着的霍真终于忍不住了,就听他在人群里惨嚎一声:“哎呀!疼死我了。”他这一声就跟灵药似的,屋子里的哭声嗖的一下没了。
老太太的的哭声嘎然一止,低头一看霍真都被她憋得快喘不上气来了,赶紧松开了,忙一叠声的问:“我的儿,可怎么着了?快找大夫来看看。”
霍真直起身,大喘了一口气才无奈的道:“母亲啊,我没什么事,您老好好的坐着,让儿子给您请个安行不?等儿子给您行完礼,咱晚上吃火锅啊。”
老太太一下子讷讷的,被人搀着回到榻上坐好,霍真又跪下规规矩矩的行了大礼请安,折腾完一番,屋里总算是安静了,等霍真起身王妃才走过来,缓缓的屈膝一福道:“恭迎王爷回府,妾身有礼了。”
尴尬的神色在霍真脸上一闪,他一手托起王妃:“不必多礼啦,这些年对不住了。”霍真的语气带着货真价实的歉意,可惜王妃只是笑笑,就转身站到了一边去了,根本没接他的话茬。
等到各人都坐定了,丫头上来给他们奉茶,那中年美妇在屋内来回穿梭指派下人,俨然一副当家媳妇的做派,众人都不吭声,唯有霍真看了两眼忽然问道:“你谁啊?”
一屋子寂静,老太太愣住,剩下所有的人都低头喝茶装没听见,那妇人本来正从丫头端着的茶盘上端茶来要上给霍真的,扭着的腰身就那么僵在那里待转过脸来一脸的羞愤和难堪,脸上红的能滴下血来,她屈膝一福,仰着脸,眼里含上一汪泪水,楚楚可怜的样子:“王爷我是嫣红啊。”
霍真毫不掩饰眼里的厌恶皱着眉又来了一句:“嫣红是谁?”
刚才还神采飞扬的妇人深深的垂下头,霍真也不叫她起身,直接从丫头托着的茶盘上拿过茶碗慢条斯理的低头喝了一口,屋里一下子静悄悄的没人站出来说一句,直到僵持了片刻,王妃才在一旁开口道:“她是七妹,你的七房,赵姨娘。”
霍真这才叩了茶碗,靠进椅背里望着屈膝在那里的女子道:“既是姨娘,没得召唤你在这里做什么?”
叫嫣红的妇人嗫嚅着道:“我是来伺候老太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