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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的金鲤戏水的时候,潮生心里就冒出那句话来。
海阁凭鱼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才能得到这份自由。
大概因并心中这样想,所以这鱼剪得格外灵动,昂头摆尾,神气活现。
无怪春墨也觉得新奇了。
“有空你也教教我。”
“姐姐要不嫌弃,回头我把样子描了给你。”
她现在住的是靠最边的一间屋,是一间大屋隔出来的,屋子相当窄,屋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床尾有一口箱子用来放衣裳杂物,一个人在屋里还好,两个人就很挤了。她搬到这里刚一个月,感觉就是——冷。〃
这间屋很冷。
能自已住一间屋,不用和别人挤在一起,做什么都不方便不自在,当然是件好事。
李姑姑还给她多找了两床旧被子,潮生把它们全铺上了。
因为过年,潮生剪了两对窗花贴在窗子上,桌上的灯台也用彩线和红纸糊了一个罩子,烛光透过这灯罩映在墙上地上,显得格外温暖。
屋里没什么坐的,春墨就坐到床边,一坐下就十分惊讶:“哟,怪软和的。”
潮生也坐了下来:“烧炭盆儿怕有炭气,所以床就铺得厚一点。”
春墨深以为然,点头说:“可不是么,听说宫中今年已经出了两回了,都是烧炭盆儿被熏出事儿来的,有一个运气不好的就丢了性命。”
这时代的人虽然不懂什么叫“一氧化碳”,但是也知道冬天取暖,一个不好就会出事的。
潮生倒了一杯春墨端来的茶:“春墨姐姐,喝茶。”
春墨接过茶盏,又放下了:“这几天过年事情反而多,累着了吧?”
“没有。”潮生笑着说:“要说累,最累的应该是你才对。”
要是从前,这样的话春墨一定照单全收。
她觉得自己又劳心,又劳力。上要操心主子,下又要管束潮生她们一帮子人,她不辛苦,谁还敢说辛苦?
可是经历了一年的沉寂,春墨已经明白多了。
没有她,太阳照样升起来,华叶居也一样是好好的,大家有条不紊,四皇子也一切如常。
刚发现的时候,她心中是极失落的。
原来这世上没有谁是不可或缺,不能替代的。
她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重要,那么能干。
所以潮生现在说了这话,她只是笑着摇摇头。
“这么长时间我也着出来了,你这人忠厚本分,不是那种爱耍心眼暗藏奸滑的人。宜秋宫里就这么几个人,谁好谁赖也容易分清。刚才……我瞧见秋砚和你,一起去了李姑姑那里?”
潮生并不意外春墨看见了,即使她不看见,旁人看见了,只怕也会同她说。
潮生点了点头。
春墨握着她的手,低声说:“秋砚不是好惹的,你能躲着她。就尽量躲着些吧。”
春墨虽然不了解内情,可也是一片好意。
可是这事儿不是潮生能躲得了的。
再说,现在李姑姑也被连累了,她更不能一缩脖子,只想置身事外。
“还有件事……”春墨说:“珊瑚说,看到秋砚手臂上,腰上……都起满了紫红的斑,象生了恶疮一样,你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潮生惊讶地说:“真的?什么样的斑?”
春墨看她惊讶的神态不象是装的,犹豫了一下。
本来她觉得这事儿也许和潮生有关系。现在又不确定了。
“我也说不好,我没亲眼见,可是珊瑚说她小时候,见过有人生这种疮,到后来满身都是,连脸上也一样,先是奇痒,后来就剧痛,最后肉都烂了,只是看看就吓死人了。她们那里人都管这个叫鬼疮还是鬼斑什么的。你也不知道这事儿吗?”潮生脸上一片茫然。
但是她心中明白。
秋砚之所以脸色这么不好,吓得向李姑姑跪地求饶,就是因为这个吧?
这种病只是听春墨这样说说,潮生都觉得十分可怕恶心。
更何况秋砚是当事人,斑就生在她的身上。
她心中的惊惧绝望可想而知。
但是秋砚怎么能断定她生病和李姑姑有关系呢?
难道……这不是病,是一种毒?还是什么药物所致?秋砚是在向李姑姑乞求解救的药方?
回想秋砚那时候的神态,潮生觉得十有八九是如此。
李姑姑真是好手段,竞然能让人患上这样的怪疾。
“这事儿要不是姐姐你和我说,我还真的不知道。”
春墨注视了她一会儿,潮生神情坦然。
她问心无愧。
春墨慢慢点了一下头:“这件事儿秋砚没声张,同在一处这么些年,我也就先装着不知道。可是这种病会不会过人那可说不谁。若是再过几天她病情加重,说不得也只能回凛殿下和魏公公,将她挪出去了。”
挪出去——荣安堂!
潮生立刻想起了李姑姑说的话。
荣安堂潮生听说过,可以说是冷宫,曾经有犯错的妃嫔就被拘到那里幽禁起来。
那里也是生了重病的宫人和宦官们的去处。
荣安两个字,听起来都是好意思。
但是那里既不荣,也不安。十个人进去,九个半出不来,大部分都在里面死去。没有医,没有药,没有人看顾,只怕连温饱都保征不了,好好的人进去只怕也过不好,何况是重病的人挪过去?
如果秋砚的病真的象珊瑚说的那样恶化下去,她肯定不能再留在华叶居。
“你心里有数就好,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春墨只说:“不管怎么说,你和她都是华叶居的人……事情能周全就好,不要弄得一个院子里不安宁。”
潮生低下头:“姐姐不用担心。不会那样的。”
看起来她是向春墨做保证,可是仔细一想她什么也有承诺。
潮生可不敢胡乱许诺。
因为这件事现在不止是她和秋砚之间的事。
尤其是现在,变成李姑姑一手主导了。
潮生心里明白她做不了李姑姑的主。
事情已经在朝另一个方向发展,这由不得秋砚也由不得送走了春墨,潮生更是半点睡意都没有了。
她静静的躺着,心里却极不平静。
前些日子一切看起来都很平静,可是平静中却在酝酿着一场大的风雨。
现在……巳经起风了。
秋砚和李姑姑之间,和自己之间,已经要到了图穷匕现的时候了。
秋砚如果不想去荣安堂,就必须马上做决定。
潮生快天亮时才勉强合上眼打了个盹。
虽然这些天都睡得不好,可是早上却还是准时的醒过来。
难得闲下来这两天,四皇子也偷闲,睡了个懒觉。
说起来也够心酸的,堂堂的皇子,一年中除了生病,也就这时候能睡上一回懒觉。平时也没有什么别的娱乐享受,日子过得跟苦行僧似的。
二皇子过来找他下棋,两人互有胜负,厮杀得十分激烈。
潮生觉得有点奇怪,在她想来,二皇子只差在脑门凿上“不学无术”四个字了,平时也不见他读书习字,除了吃喝就是玩乐,想不到棋却下得不错,风格奇诡,屡有妙抬。四皇子中规中矩,布局严谨。两人风格炯然相异,却刚好是旗鼓相当。潮生不是很懂这些,不过不妨碍她佩服会下棋的人。
这得多累啊。
下一步,得想着对方会怎么应对,连带着能推演出数种可能。十余招后手——那脑子是什么脑子啊?
能算计出这么多,这么复杂的变化来。
两人各有胜负,二皇子大呼过臆,神情疲惫,可是眼睛却反常的发着亮光:“好好!真痛快!好长时间没这么痛快过二皇子还留下来吃了饭,才回松涛阁那边。
两人下棋之时,为了静得下心,有老长一段时间没要人在旁边伺候。
会不会他们那会儿,不光下棋,还说了些旁的话呢?
要不然二皇子的神情……怎么和平时那么不一样?
潮生摇摇头。
真是……想太多了。
最近发生的事情多,算计也多。
所以一遇到什么事儿,就好住阴谋论上去揣测。
秋砚这几天都没怎么出屋子,潮生也不知道她考虑得如何了。但是李姑姑给她的时间可不算多。
按春墨说的,如果她再不决断,只怕就没有机会了。
李姑姑倒是不慌不忙的,也不见她提起这事儿。
潮生觉得时间过得既快,又慢。
快是指,过年没轻松几天,又要为上元节忙碌。
慢是指——这种不知着落的忧虑,实在对人是一种折磨。
第七十一章 灯谜
潮生所担忧的事情,终于有了一个定论。
看李姑姑气定神闲的样子,还有秋砚的变化,就能猜得出来。
秋砚已经没有了那种焦躁,脸色似乎也好看了一些。但是人却瘦了,瘦得厉害。原来她是圆脸儿,潮生对她的第一印象就是这人脸庞生得团团圆圆十分讨喜。红楼里形容宝姐姐是脸若银盆,八成就是这个样子。可是现在她两腮都凹了下去,原来衣服总是撑得饱满,现在却象是搭在架子上一样松垮垮的。
将心比心,潮生如果受着难忍的病痛和巨大的心理压力,只怕不会比秋砚好到哪里去。
这一日是正月十四。明天就是正月十五上元灯节。
过了十五,这个年就算彻底过完了。
众人都觉得有些恋恋不舍,过年是大家难得的好日子。
珊瑚也说:“以前我们在乡下,正月十五都要耍灯、送火神,镇上还有舞龙的,猜灯谜的。最阔气的是大财主马老爷家,猜中他家的灯谜,给五斤好米好面呢。”
这可真够实惠的。
四皇子在屋里听见了,笑着说:“这有何难。我也出几个灯谜给你们猜,猜中的本殿下也有厚赏。”
春墨不给面子的笑了一声:“殿下又来捉弄人了。我们可都没读过书,连字都不识,您出的那难题我们可解不出来,只能对着那赏额空流口水了。”
“不怕,我不拣那些吊书袋的出,保管浅显易猜。想猜的可以让小顺给你们念。”
咦?小顺还识字哪?
宫中的宦官们多半出身贫苦——废话,谁家日子过得好好的要把孩子送来当宦官啊?既然饭都吃不起了,那能识字的可就更少了。
这种情形下小顺还能识字,着实是少有。
四皇子果然拿了笺纸裁开来,在上头写了几道灯谜,又命人取了走马灯来,将谜题粘在上头。点燃了之后,那灯缓缓的转了了起来。
灯挂在廊下,众人围上前来看。
便有人大着胆子问:“殿下,要猜中了,赏我们什么?”
四皇子笑着说:“放心吧,难道还能诳了你们?”
潮生也凑上前去看,小顺笑嘻嘻地问她:“你也想猜?我来帮你念吧。”
春墨在后头说:“显见着你们交情比旁人都好,说什么悄悄话呢?小顺我告诉你,你要是知道什么,偷偷告诉潮生好助她领赏,我们可不依。”
小顺陪着笑说:“哪能呢。大家听好了,我这可要念啦。”
旁边人都支起耳朵听着。
潮生目光往后面扫了一下——秋砚不在。
现在潮生看见秋砚呢,觉得闹心,看不见呢,又觉得担心……
所以有人说危险人物在眼皮子底下搁着最好,一眼看不见,就不知道是不是又在算计谋划什么了。
她这么一走神,小顺已经念完头一个了。旁边听的人,有的露出思索的表情,有的一脸迷茫——大概是根本没有听懂。
五言四句,写的确实是大白话。
潮生心里暗暗佩服四皇子。
读书的人出个灯谜那是很简单,但是通常那些人都把这变成了一种文字游戏,而非白话,一般人根本看不懂谜面,更不要说能猜出谜底了。
四皇子倒是挺懂得雅俗共赏,与众同乐。
既懂得端起皇子架子,又懂得放下清高身段——
这样的孩子有前途啊。
将来旁的不说,起码应该能混个什么贤王之类的吧?
有人央告小顺再念一遍,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应和。
小顺果然不愧叫了这个名字,果然十分顺从民意地又念了一回。
有人猜:“是不是掸子?”
旁边有人笑他:“你天天和掸子抹布打交道,就觉得是掸子了——殿下说不定都不知道掸子这东西做什么用的,怎么会用掸子这样的贱物出灯谜呢?”
先前那人不服气:“那你说是什么?”
“我猜是……”他忽然住了口:“我不告诉你。”
乱哄哄的,倒是挺乐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