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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瑶不理他,只将一本账簿丢到他面前,再推去一只算盘,示意他算账。贺济礼还道有甚么重要账目,要劳动他大驾,遂端正朝桌边坐了,来拨算盘,却发现账本翻开的那页上,仅有一项,记着李小凤的聘礼,共八两银。
贺济礼已然看过婚书,上面只写着五两银,账上却是八两,其中必有蹊跷,想来是孟瑶为了使李三爹按手印,从中做手脚,开销掉了。在他看来,这样的花销,实属正常,便推开账本,笑道:“这事儿娘子做得漂亮,三两银花的不冤枉,不但折损了李家的面子,还比头回买李小凤时,少了二两。”
孟瑶将账本一拍,道:“谁问你这个?婚书上只有五两银,你也只给了我五两,剩下的三两,谁人来付?”
“我付,我付。”贺济礼提笔,亲自来做帐。孟瑶悄悄绕至他身后,伸手扯下他腰间的钱袋,将里头的钱全倒进了自己的荷包。贺济礼自然不依,起身相夺,你追我赶,乱成一团。
所幸在孟瑶捧出账本时,屋内的下人就已自觉退了下去,不曾有人见到这一幕,不然贺济礼夫妻不和的传言,又要满天飞了。
还没等他们分出胜负,温夫人至,小丫头一声通报,吓得屋内二人赶忙整衣衫,理头发,扶桌椅,慌乱了好一阵,才去开门。
第三十八章 温夫人的打算
温夫人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仍稍显凌乱的头发,想歪了,犹豫了一下,才走到屋里去,还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孟瑶请她到西厅,朝铺了凉席的罗汉床上坐了,隔着一张梅花小几,面对面地说话儿。李小凤刚走,温夫人便至,贺济礼心知有一番责难在前头等他,就忙着要献殷勤,亲自斟了茶,捧到温夫人面前来。
他却想差了,温夫人并非不讲道理的人,李小凤落水那日的情景,她是亲眼所见,明知是不得已而为之,又怎会责怪于他。
温夫人接过茶,吃了两口,向仍不敢落座的贺济礼道:“李家的丫头,不许她进城,除非你娘子开口。”
贺济礼连忙应了。
温夫人见他一副紧张样子,笑了:“瞧你这拘谨模样,倒像我要吃了你似的。”又道:“孟里在你家,劳你费神了。”
贺济礼忙道:“他懂事得很,不消人费神,只怕我家怠慢了他。”
温夫人拉他到自己身边坐下,细细问他饮食住行,州学教书情形,有如自家亲儿一般,讲了会子,道:“你且忙去罢,我与闺女讲讲话儿。”
贺济礼便起身离去,路过孟瑶身旁时,冲她皱眉瞪眼,作了个凶狠模样,暗暗威胁她,别在温夫人面前讲他坏话。
孟瑶心中暗笑,将头一低,当没看见。
待贺济礼出去,温夫人又让知梅带走屋内下人,方才向孟瑶问正事:“我听说李小凤赖上了你们家?怎没即刻就转手卖了?”
孟瑶道:“来一个,卖一个,何时是个头?”
温夫人诧异道:“那你就来一个,收一个?”
孟瑶浅笑:“娘,你别急,且等女儿收拾她几个,杀鸡将猴儆了,自然不会有人敢再贴上来;就是老太太和贺济礼,我也要想法子断了他们纳妾的心。”
温夫人抚掌笑道:“所谓治病须得治本,你这样才是长久之计。闺女,你比娘有本事。”
孟瑶谦虚道:“都是娘教的,也得亏有娘编的《妾室守则》,女儿才有了治妾的依据。”
温夫人看女儿,越看越爱,又想起尚未成年的儿子,向孟瑶问他的近况。
孟里在贺家住了这几日,早出晚归,不曾有一天耽误学业,虽说总朝贺济义房里钻,倒也没染上甚么恶习。孟瑶一一讲与温夫人听了,叫她放心。
温夫人平生最为两名儿女自豪,闻言舒心一笑,不再提及,转而将话题引到自己身上,道:“闺女,为娘想把自个儿给嫁了。”
“甚么?”孟瑶一惊,未及答话,知梅在门外禀道:“少夫人,齐夫人递帖来访。”
不过是邻居串门,却依足了规矩递帖子,想来是被贺家拒绝的次数多了,担心再次碰壁罢。
孟瑶略微皱眉,望向温夫人,齐夫人此行,必然还是冲着她来的,见,还是不见?
温夫人的脸上,竟露出胜利者的笑容,先让孟瑶使人去大门口请齐夫人进来,再将事情元末,讲了一遍。
原来早在一个多月前,西京便有媒人上门,替乔家三老爷提亲,这位乔三老爷,乃是孟瑶先父孟兆允的同年,温夫人早前也曾见过几面,印象很不错,只是多年过去,不知其人品是否依旧,于是就择了个日子,驾车远赴西京,一探究竟。
孟瑶恍然大悟,原来温夫人和齐夫人分别去西京,为的是同一人,难怪后者一从西京回来,就冲到贺家探消息。
这探听的结果,让温夫人很失望,乔家世家大族,乔三老爷的原配虽已过世,家中妾室却是成群,嫡庶儿女也有好些。
温夫人当时想着,她放着家里的清闲日子不过,去他家做后娘也就罢了,难不成还要替乔三老爷操心那一堆妾室?于是就灰了心,无精打采自西京回来,决定回绝这门亲事,那日孟瑶回娘家看她,她未能出来相见,就是在与媒人商谈此事。
温夫人先夫孟兆允,已去世多年,当朝虽提倡女子守节,但改嫁之人比比皆是,因此孟瑶听说自家娘亲要改嫁,并不十分惊讶,反而觉着,温夫人为了自身姻缘,竟亲自去打探男家情况,真乃奇人也。
但让她不解的是,齐夫人先前上门,兴许是为了替妹子争抢乔三老爷填房的位子,可现如今温夫人已回绝了这门亲事,与乔家再无关联,她还上门来作甚么?
温夫人听过孟瑶的疑问,笑容里带上了几分羞涩,道:“我没想到,乔三老爷是真心求娶,为了给我一个体面,竟将妾室尽数遣散。他已做到这份上,我还能说甚么,上回媒人来时,我就将这亲事应了下来。”
娘亲终身有靠,孟瑶替她高兴,可又有许多话想问,譬如,此事孟里知道不知道?京中大房,是否同意温夫人改嫁?虽说初嫁由亲,再嫁由身,但那仅指再嫁时挑选人家,能由着自己的心意,至于婆家许不许你再嫁,却是自己做不了主的。
还没等这些话问出口,门外知梅咳了一声,齐夫人到了,孟瑶只好打住,静候客人进门。
过了一会儿,通报声起,齐夫人走了进来。孟瑶虽厌恶齐夫人,却要把礼数做足,遂起身相迎,与她相互见礼。
齐夫人由孟瑶引至厅中,见到温夫人,她与温夫人都有诰命在身,但温夫人的品阶却更高,于是温夫人稳坐不动,先受了她一礼,再才起身回了个半礼。
齐夫人数度登门,几番被拒,历尽艰辛,终于见到了温夫人,不知是太过心急,还是生怕温夫人跑了,竟舍弃了以往试探性的开场方式,开门见山道:“温夫人,我今日来,不是为自己,而是替我母亲乔老太君带一句话,你尚未过门,便教我三哥遣散了妾室,此举实为不妥。”
温夫人一听,气恼非常,一气她不尊重人,见面就是指责;二气她一个已嫁庶女,竟狐假虎威,拿乔老太君来压人;三气她不辨是非,遣散妾室明明是乔三老爷自己的主意,却把罪过安到了别人头上来。
第三十九章 虎眈狼窥
齐夫人看出温夫人很生气,她暗暗高兴,静静等待,等待温夫人发脾气,那样她就能在乔老太君面前,为温夫人多加上一条罪名——脾气暴躁,不堪为乔家当家主母。
温夫人让她失望了,她虽然满面怒容,却并未发作,而是站起身来,道:“这是我女儿家,谈我的事,不大合适,不如请齐夫人移步,到我家再谈?”
齐夫人正是为她而来,求之不得,当即同意,向孟瑶告辞,准备随温夫人去孟府。孟瑶当着齐夫人的面,不好与温夫人讲甚么,只得将她们送了出去。
温夫人走后,孟瑶在窗前站了很久,心情复杂,她父亲去的早,温夫人外要防着大房侵占财产,内要抚育一对儿女,虽说性子强悍,也着实吃了不少苦,好容易熬到女儿出嫁,儿子即将科考,也是该替自己打算打算了。
但改嫁,即意味着离开孟家,远赴西京,孟瑶再想见娘亲一面,只怕就难了,她万分地舍不得,望着廊下的黄鹂鸟,湿了眼眶。
贺济礼自园子里溜达回来,见温夫人已离去,而孟瑶立在窗前独自伤感,忙悄声问知梅:“少夫人怎地了?”
知梅轻轻摇头,示意他自己去问。
贺济礼挪到孟瑶身边站了,却不知怎么开口,斟酌了半天的词句,讲出一句:“多大的人了,还哭,不知羞。”
孟瑶马上侧头,瞪去一眼:“谁哭了?”
贺济礼没想她落泪时还这般厉害,顿感自己的一腔关切之情,付诸了东去流水,忿然转身,道:“当我没问。”
孟瑶却伸手拉住他袖子,带着哭腔道:“我娘要改嫁了。”
贺济礼惊讶转身,只见孟瑶眼眶红红,一脸茫然无措,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孟瑶,直觉得此时的她,柔弱非常,风一吹便会倒,忙上前几步,将她揽进怀中,紧紧搂着,轻声问道:“怎么突然要改嫁?嫁给谁?”
孟瑶将方才的情景讲与他听,又道:“瞧那样子,我娘的亲事只怕还悬,大房的态度,我兄弟的态度,都还不尽得知;齐夫人又是来势汹汹,恐怕已视乔家填房的位置,是她妹子的囊中之物,还不知在乔家人面前,怎么诋毁我娘呢。”
贺济礼本来想好了一大篇安慰孟瑶的话,听了此言,却犯起了糊涂,奇道:“你这到底是舍不得岳母改嫁呀,还是盼着她改嫁呀?”
“我……我……”孟瑶犹豫片刻,肯定道,“我虽然舍不得,但还是盼着娘亲能有好归宿,改嫁,虽然会引来长舌妇说三道四,但总好过守一辈子的寡。我只担心我娘应付不来那许多局面,长房、齐家,够她烦心的,她只有一个人,我又帮不上忙。”
贺济礼的脸色,很不自然,他的娘亲贺老太太,可也是守着寡,照孟瑶这样讲,若要让贺老太太的后半生更幸福,也该把她给嫁了?
孟瑶满心都是温夫人的事,留意不到贺济礼的心思,只看见他突然变了脸色,还道他也赞成那些女人守节的混帐话,马上挣脱他的怀抱,奔进里间,关上了门。
贺济礼好容易温柔一回,却莫名其妙被推开,不禁也生起气来,摔门而去。
院里守着的知梅,见到这情景,暗自诧异,明明屋内没传出吵闹声,怎么就闹翻了?她正奇怪,听见屋内孟瑶唤她,连忙推门进去。
孟瑶的眼睛有些红肿,一看就是才刚哭过,但泪痕已擦得干干净净,还扑了些粉作掩盖,知梅暗叹一声,自家这位少夫人,性子随了温夫人,自小就好强,这么些年,竟是未曾变过,只不知这回,是为了何事伤心难过。
孟瑶招手叫她近前,吩咐道:“你亲自去州学,把舅少爷接回来,吃了午饭再去,就说家里做了好菜,等着他。”
知梅应了,出门使人套车,奔州学而去。
约摸两刻钟后,孟里归来,急急奔进第三进院子,埋怨孟瑶:“有甚么天大的事,非要叫我回来?我中午还赶着临帖呢。”
甚么中午赶着临帖,不过是想把晚上的功课提前做了,放学后好钻到贺济义的房里去。孟瑶此刻有正事,懒怠说他,问道:“娘要改嫁的事,你可知晓?”
孟里先摇了摇头,忽而又点头,道:“好像听她提过,但没在意。”
孟瑶气了,伸手给了他一下,骂道:“你不是娘的亲儿子?这样大的事,你竟没在意?也不晓得来知会我一声儿?”
孟里觉得这一下挨得冤枉,虽碍于平日教养,没有急得跳脚,却提高了声量分辩道:“大姐,娘根本就嫁不了,说了也是白说,我告诉你又有甚么用?”
此话倒是印证了孟瑶心中猜想,问道:“为甚么嫁不了,大伯不许?”
孟里道:“不是不许,大伯盼着咱娘改嫁呢,但只许她在他的门生里挑。那些个门生,咱娘一个都瞧不上,媒人来一个,咱娘回绝一个,大伯一气之下,就派了人来,撂下狠话,说咱娘若不嫁他门生,就别想出孟家门,得守节一辈子。”
孟瑶与孟里的伯父孟兆均,乃朝中三品大臣,仗着官运亨通,又是长房,为人一向飞扬跋扈,各房各院的事,他都爱插一脚。当年孟家老太爷去世时,二房想分家,他不许;孟瑶父亲去世时,温夫人再提分家,他仍旧不许,为的就是谋求二房的家业;这回他逼着温夫人嫁他门生,想必是觉得只有将她嫁给了自己人,才好牵制住她,向二房的家产动手。
想到这里,孟瑶隐约明白了温夫人的用意,她之所以藏着掖着,直到给媒人回了帖儿,亲事定下一半才透出消息,就是不想让京城那边知道——孟兆均恐怕最不希望温夫人嫁到乔家去,乔家家大势大,有了他们做靠山,二房家业的边边他都沾不上。
温夫人的处境,竟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