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菁果然不再支吾,最后绞绞衣袖,“那日,小人是无意之中听到寺姆徵与庶夫人的谈话。”
靠在宫墙之上悠悠望天,我轻声回了个喔字,示意她继续。
宫外青天,一层层白云飘了过来,忽散忽合的,与这鲁宫之中情景何其相似,没想到,这些快又要与阿母分别了,如果是王姒赐婚;君父是不会拒绝的……
“那人乃宋候季子,听人道曾娶妇,但不想新妇不过一载便逝,有祝史帮他占卜,兆书上言他天命煞星,煞气冲宫。宋候欲意换命,帮他谋求命硬妇人,却在这时,宋候长子夫妇因为他双双坠涯,只余幼子……如此几载,无女愿嫁,王姒听人言君主乃命硬之人,坠涯不死,便欲将君主赐婚宋候季子,以示天恩。”
听完,微微一笑,这王姒还颇有些意思,做起红娘来了。
天命煞星,煞气冲宫么?
难怪那日阿母闷不吭声,隐含泪光了,怕是担忧我此去,也像那新妇一般一命呜呼罢?
夏日炎炎,阿母同君父告过宗庙,拜过行神之后,方送我上路,走之前,阿母嘤嘤叮嘱阿兄熙要如何如何照顾我,又吩咐随行世妇多多注意我的饮食起居。
轮至我时,阿母脸上浅笑隐没,一脸沉重,“娻自幼乖巧姝慧,汝祖父屡次赏赐,娻都端得沉稳大方,宠辱不惊。汝祖父曾赞你娴良,又叹汝非男儿身,如此气度若为男儿必有一番作为。彼时阿母闻之,喜忧参半,喜汝品德优良,众女之人唯尔得君上如此夸赞,忧汝如此喜怒不形于色,或会委屈了自己……直到现在,阿母都不知娻喜何恶何……”
说到最后,轻轻一叹,有泪流下,“此去成周,所谓何事菁必己同你言,只是阿母不想娻委屈了自己,如若,如若……”
说到后面,己是隐有哽咽,最后泣不成声。
心中一酸,无视众人目光,将阿母瘦小颤抖的身子搂进怀里,我像阿父,比之阿母高了半个头,此时她伏在我怀中的样子,看起来份外让人堪怜。
阿母,也只有面对我的事情时,才会如此激动。
轻拍安抚,“阿母放心,娻自不会委屈自己!此去成周……君父早有言,王姒只是想看看我……”
“然……”
君父上前,从我怀里接过阿母,轻声安抚,“环不必担忧,王姒也道此事未定,再者王姒与尔同宗,所选之人必是佳婿,着实毋需担忧。”
两人又谈了许多。
君父与阿母谈着,我忽地想起熙也要与我同往,但似乎没有他的声气,于是转头去寻。
便见熙站在他母亲身侧,红着眼眶望我这处,吊着眉毛一脸可怜的模样,好似难分难舍的那个人是他,这……刚刚还觉得有点惜别,或许称得上悲壮的场面,被他这么一望,我顿时想笑场。
往洛邑,路途十分漫长,值得一提的是,我没想到我竟在宾馆处偶遇到了裌与皋,难得的是,那时皋竟一身吉服坐在舆车之上,侍卫持茅随侧,而裌也是一身火红吉服,上面绣着小小的龙,小脸端得严肃直视前方,隐隐生出尊贵之气。
士别三日,真当刮目相看!
宾馆里,菁正帮我备膳食,不时馆人穿插其中,端水端饭。
随身带的简犊己翻看完毕,我等得无聊,便站在大屋前的台阶上望天,这个习惯……是我来成周后养成的。
看浮云来去,瞬间万变,有时能忘了世间所有一切,只觉得自己的意识似在那湛蓝青天之上,俯看着宽广麦田,又细数着或许到哪里就是尽头。
“君主!”菁在身后唤我,“浆食己备妥,可是现下食用?”
随着她的叫唤,我回神过来,嗯了一声,转身,便撞上皋那双黑黑沉沉的眸子,也不知站在这里多久了。
微微一笑,“皋!”
又叹口气,这人还真是别扭,我如此客气打招呼,竟回我冷淡一瘪和宽阔背影!难道,那日的不快,他能记得如此之久。
但如此,他又何需站在这角落里,偷偷看我?
摇摇头,真想不明白。
正用膳,外头一阵喧闹,然后一阵旋风刮了进来,我端坐在席上的身子被人扑倒在地。
“阿母!阿母!”
将粘在我身上的小豆丁拉开。
“裌,何以此时来了,可己用毕饭食!”
小家伙眼睛瓦亮,“尚未!阿母阿母!裌好开心终于见到阿母了!呵呵呵!”
最后倒在地上打滚起来……扯他起身,“你阿父呢?!”
小家伙将头搭在我腿上,“阿父害羞,不肯来!”
呃……害羞?我怎么也没法将这两字与那石头联系上……
“何故?”
“阿父坏,独占阿母的帕子,不给裌。”
牛头不对马嘴……
“那日,阿母给裌的信可有收到?”
刚刚还十分振奋的小人,立马萎蘼起来,“……收到,可……裌有许多字不识……”
说到这里,他脸色又是一转,“阿母,裌不识字,阿母是否能今晚再教教裌,裌欲同阿母睡一张榻。”
呃……我扶扶额头,是真不识,还是假不识?这番,难道是为了霸占我的床榻?
洛邑
那日知道两人同路,而又委实与裌许久未见,便邀了同往镐京。
小豆丁一路上兴高采烈,不时叽叽喳喳显摆他最近入小学学到的东西,而皋仍旧不喜不怒,只间或向我投来一眼,只有裌问话时,才偶尔发出个鼻音来,尔后复归沉默。
而熙……自从有裌之后,对我的怨念忽然暴涨起来,每日都道阿妹偏心之极,只在意裌。
而裌,小小年纪,心眼倒多得紧,怕兄熙抢了我的关爱,立马吊我手臂上,死不撒手的冲着阿兄显摆炫耀自己如何被阿母宠爱……就这样,一路吵吵闹闹倒不寂寞。
很快镐京,也就是宗周到了,这里曾是祖父摄政之地,是他的骄傲所在。武王卒后,成王便建都洛邑,即是成周,成周分王城和大廓。王城处于成周西方,内设天子宫殿和官署;而大郭却是居民区和成周八师的驻扎地,其中建有宗庙社稷。如今宗周镐京与成周洛邑一并构成大周军事,文化政冶中心。
帷帘之外,浩渺瀍水穿城而过;洛邑大街行人如织。
熙弃马就车己经赖在我的舆车之内数天有余,摆明了同裌争风吃醋。
此时正拿着红圆的果子,吃一口巴咂下嘴,逗弄一下窝在小小靠垫一角的裌,而裌则抱着小小圆圆的藤球,气呼呼不甘瞪他。
揉揉太阳穴,我无奈一叹。
这两人,是天生的冤家。阿兄熙甫一见到裌,听他唤我阿母,便睁圆了眼,极为不满,一路上窜下跳,威逼利诱着让裌改称呼,裌年纪虽小,却极有主见,不改就是不改。
两人各不让步,僵持不下。
而皋,除了用膳时间会过来极其简要招呼两句之外,所说必是有关沿路食宿,再无其他,其余时间具是端坐马上,目不斜视的赶路。
这个男人,话还真不是一般少。
渐渐地,我很好奇他这性子是如何练成的。
自入周以来,身边之人或像玑一样爽朗活泼,或是像纪或酋一样温文有礼,或像熙一样简单快乐,很少会碰到他这种别扭闷骚的男人……似乎……从他的表现来看,我隐隐地感到,他其实是在刻意的压抑着自己去靠近别人,也刻意地将别人送上的关怀拒之门外……像受伤的兽,为自己划出个地盘,如若有人进入,便发出警告,露出不善……
“阿母!阿母!裌……裌也要果子!要比熙还大的!”我正凝着帘外皋的身影出神,裌忽地细声细气在我耳畔说道。
望一眼仍旧窝在车角的小豆丁,我会心一笑,自从上次他死活着要与我同睡,而又不小心犯错之后,便一直窝在那个角落里,说话也不敢大声,连吃东西也不下来。
原因便是那天天露微青时,我被一阵沙沙之音吵醒,睁眼,便感身下草席一阵濡湿,而睡衣粘在背上,湿濡得难受,鼻息间一股尿骚味,半醒的脑子忽然清醒了,我意识到,草席这是被裌光荣地画地图了。
于是唤醒裌。
裌在知道自己犯错后,怕我第二日不再与他同睡一榻,于是睁着清澈圆眼,肉肉的食指与拇指掐成一个小点对我道,“阿母,裌只需如此……如此狭窄之地便可……”
我未说什么,他倒十分乖觉的拖了那差不多有他半个身子高的草枕,放在角落里,曲身睡下。
睡之前,不忘可怜兮兮瞧我一眼,似乎在分辩着我的喜怒。
而我,自然是不动声色。
那时,心底也不知为何,见着那他小受模样,一时有些恶劣的想要看看他能忍至几时,便没有出声制止,没成想,这一路他果|奇|真都抱着那|书|小小藤球窝角落草枕里睡,不过却间或微抬圆圆的脑袋望我,顺便幽怨一下,阿母不疼他了……
有一日,半夜醒来,见到他那环抱着腿的睡像,我心酸了也心软了,于是抱至身边,挨着他睡下,才觉心上好受一点。
这……算是默许了他可以随意占据榻上任意地方的。
但,好似一向聪慧的裌这个时候笨得紧,故意与我闹着玩儿,听不懂看不明白我在做何,而我说的话也被他直接忽略,颇有一意孤行的意味,仍旧每夜窝在角落里,等我去抱他过来。
原本我不知他是故意装的,后有一天,借着牖外皎洁的月光,见到了裌嘴角昙花一现的贼笑,方才意识自己竟被个小小孩童给捉弄了,又好气又好笑,于是狠狠亲了他几口,算作补偿这才罢休!
目光回至裌脸颊上仍留有红印的地方,含笑让菁去取了滚圆的果子,比熙的要大。
熙见了立即不满,“阿妹,你怎可如此偏心?”
没好气看他一眼,“偏心?!倘若阿兄不惹麻烦,只怕早己至成周。”
这话一落,阿兄熙立时有如霜打的茄子,萎恹下来,默默埋低头颅,不敢再出声。那天他被匠人用块璞玉勾进琢室之中,众人心急如焚寻了整整一日,终在那小小一方琢室里见着全神贯注与人一同琢玉的他,不知为何,平时十分冷静的我,见至安好的他后,先是心中一松,接着雷霆震怒,不顾礼数训斥他一顿,待训完,才回神过来,自己何时如此失态过……
于是收拾好胸臆间怒气对他道谦。
好在,阿兄虽被我如此责备,倒一副不太在意的态度,除了微现愧疚,便是窘窘笑了,默默跟在我的身后上了舆车,路途之上不敢再随意乱走。
没想到,阿兄虽然看似痴人一个,却十分通透,见我不再生气,便红着脸憨声道,“娻如此,说明娻心有阿兄,此为好事,况此次确乃为兄之咎……”说完脸更红了。
拿木犊的手一顿,忽地了然。
阿兄这番言语虽简单,却道出了最深层的原由……只怕,我是真将他当家人看了,在乎了……否则也不至于如此怒气冲天。
抬眸正要开口与熙说话,结果对上皋似笑非笑的眼神,愣住。
望望帷帘外天色,原来己是薄暮时分,难怪他有点人气了……
这块石头,最近也不让人省心,白天话少得可怜,到了夜晚话虽也不多,但却比白天神彩飞扬不知多少倍,偏偏他又十分喜爱静坐我旁,用那双黝亮灿烂得如星子般耀眼的眸专注凝着我的脸庞,听我说着那些就连自己也忘了是何时听来,或看来的杂版故事,如有不明,便间或用他那要命的磁性之音问询一下……
整个过程,被那么一双隐有灼光却又不太热烈的眼注视着,还有那要命的魅惑声音拨弄一下……那种感觉……好似……他的眼中唯尔一人矣,这种人这种感觉对我这个多年来一直缺少激情的人来说,简直是致命的折磨,偏生,我还不能说什么,简直苦不堪言……
与纪恋爱之时,两人极少见面,只偶有书信来往,那时只觉淡淡的安心盈绕,很安全很舒服,懒惯了,与人交往时,不由自主的会选那些认为是在安全尺度之内的人,纪便被认定是这种人。
而面对夜晚的皋时,我却忽地发现自己总会僵硬身子,僵硬着声音,这是长久以来,对危险的本能戒备……
这种状态,我不太喜欢。
抗拒了,便会生出不耐,每在这时,皋似知了,会忽地离去,同熙两人并肩坐在星夜之下的草地上……就着高空闪烁星光,喝酒聊天。
刚刚那场无形的抗拒在这时,便会自然崩溃,一切回归正形。
而皋,似毫无察觉我的不自在,又似颇有点乐不失彼……每至夜,一如既往的听我说故事。
我有时会觉得,皋似乎有着双重人格……但这个想法,因他对着别人的正常举止,又被我很快否定,或许不过是我的错觉。
“阿妹,宾馆到了。”
扶着阿兄的手下了乘石,刚立定,身子便是一僵,我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他,那个笑得云淡风清的人……此时衮服博袍衣冠楚楚地立在宾馆不远处的瀍水河畔;潋滟的波光似全落进他的瞳眸之中,定定望我。
而他的旁边,玑一脸幸福与他并排而立,微风轻拂,露出滚圆的小腹。
“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