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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立生却不介意被人看见他同苏西在一起,谈笑自若。
他说下去:“然后我结了婚。”
苏西试探问:“是富家女吧?”
朱立生诧异,〃你怎么知道。”
苏西摊摊手,〃启盈的气质总得遗传自某人。”
“是,她父亲是新加坡华侨,一家数姐妹都在伦敦读书。”
苏西有点安慰,回忆里没有苦涩,那是好事。
“后来,岳家支持我做生意。”
“你成功了。”
“可以这样说。〃他叹口气。
可是,感情却一日淡似一日。
真怀念那种清晨到女方家门去等的日子,春寒料峭,双臂抱在胸前取暖,大半个小时过去,口吐白雾,尚未见伊人下来,乎一块小石子敲响她寝室的玻璃窗,好叫她推窗看下来。
他抬起头看向她,一如罗蜜欧看来丽叶。
这样的好日子都会过去。
渐渐生分到陌生人一样。
苏西忽然问,〃我长得可像她。”
朱立生凝视苏西。
苏西略觉紧张。
“不,一点也不像。”
苏西放心微笑。
“只除出一点。”
“是什么?”
“我一向喜欢快乐的女子。”
苏西十分放心。
“她是那种吃到一筒冰淇淋也当世上美食,陶醉得会眯起眼睛晤一声的人。”
“她的快乐一定感染了你。”
“你也是。”
苏西笑答:“那是很好的赞美。”
吃早餐的人渐渐散去,只剩他们一桌。
连苏西都诧异,时间竟过得这样快。
这个约会该散了,可是苏西动也不敢动,她十分犹疑踌躇。
生怕一分手下次约会不知要等到几时,可是一直拖下去又不是办法。
她心中着急,这是从来没有的感觉,然后,她纂然醒悟发生了什么事,双目充满访惶地看着朱立生。
朱立生伸出手来按住苏西的手背。
年轻的苏西泪盈于睫。
“下班我来接你。”
这正是下一次约会,苏西用力点头。
朱立生别转头去看着别处,他也有点身不由己,鼻子发酸。
他送苏西返写字楼后一时感慨万千在银行区娜冈。
呆站在橱窗面前,心中巴不得想奔上大厦找到苏西紧紧将她拥抱。
为什么不?生命之路已经走了一大半,再不争取永远没有机会,他正想纵容自己,放肆一次,店内经理却出来招呼他。
“朱先生,请进来看。”
这才发觉原来站在相熟的银器店外。
经理热情地问:“看中什么,朱先生?”
朱立生只得说:“那一式数款纸镇……”
“一共十二款,朱先生。”
“都送到立生行吧。”
他转头离去,吸进一口气,冷静下来,仰起头,叹口气。
一个小生意人,庸碌半生,看着苏西那朝霞般笑容,简直自惭形秽。
他可不知苏西也不好过。
回到办公室,她走到梳妆间,对牢镜子,呆视,差点没惊呼出来。
头发照例不受控制,鼻尖不知几时爬出好几颗雀班,额角发油,身上衣饰又不够华丽。还有,她嫌自己块头大大,手脚太笨,怎么做一个优雅老练中年人的女伴?苏西掩住脸呻吟。
半晌才回到外边。
在走廊碰到同事蒋小姐。
“哗,〃对方打量她,〃苏西你似魂不附体。……
说得好。
蒋小姐以神算子那般口气说:“一个女子看上去半死不活模样,只有两个可能;一是恋爱,二是失恋。”
苏西吃惊,〃是吗,我们进化到今日,心中也只得这两件事?不是老板不升我职?”
蒋小姐冷笑,〃他不升我,我自立门户。”
苏西停一停神,〃不,我没有失恋,也不是恋爱。”
蒋小姐似笑非笑,〃不认拉倒。”
苏西走进小房间坐好。
片刻蒋小姐又进来,借文件,抱怨公司制度,然后闲闲地问:“你母亲可喜欢他?”
苏西叹口气,〃不可能。”
蒋小姐睁大眼睛,〃那他一定是个精彩的人。”
“同你的想象力比差远了。”
蒋小姐看着苏西只是笑。
这是什么逻辑:母亲不喜欢的一定是好情人?
苏西用手托着头,在这种情况下还可以完成工作,也真是奇迹。
她俩为一项产品新译名踌躇。
“'不羁的风'可好?”
“年轻人会知道什么叫不羁吗,一看到不认识的字,心中不高兴,还怎么肯掏腰包。”
苏西笑了,〃说得好,我们又不是槁文学作品。”
“一代比一代不识字。”
“大抵也不能怪他们,生活上没有需要,学来元用,便不愿浪费时间精力,要做的事实在大多,教育制审失败,小学生每天竟花一个多小时往返学校,累坏人。”
苏西诧异、〃我们干吗谈论这样严肃的问题?”
“因为你不愿把心事告诉我。”
苏西把她推出房外。
“苏西。”
那个声音又来了,是朱立生吗,上午刚见过,一会儿他又来接她,怎么声音还在耳边索绕。
苏西终于鼓起勇气站起来,〃我在这里。”
那不是你的对象。
苏西吃一惊,原来不是朱立生,原来是她的良知在说话,良知怎么会承受了朱立生动听的声音?可见她只愿意听见他的声音。
苏西倔强地问:“为什么?”
你从未见过他年轻的样子,你只会看到他日渐衰老,你会甘心吗。
苏西悲哀了,〃这是遗憾。”
声音越来越清晰真切:“孩子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已经是个衰翁。”
苏西反击:“想得大多不切实际。”
“苏西,他是你男朋友的父亲,想想世俗眼光会怎样看你们。”
苏西讪笑,〃他有财有势,世俗能拿他怎么样。”
那个声音叹息了。
还想辩驳下去,秘书来叫她开会。
下班,她提早离去。
到了家,才淋浴,电话跟到。
“我知道你有压力。”
“对不起我失约。”
“没问题。”
“我只想回来妆扮一下,每到下班时分我看上去都似个流浪儿。”
朱立生大表诧异,〃在我眼中,你一直像小仙子。”
苏西一边擦头发一边笑。
“你现在打算见客吗。”
“此刻好过得多了。”
“我在你家楼下等。”
苏西想化一个淡妆,但是她知道无论抹什么颜色的胭脂,那口红在她唇上渐渐都会转为一种深紫红,她不爱化妆,不如不用的好。
她只穿白衬衫蓝布裙下去见他。
看到朱立生,双眼缓缓润湿。
“怎么样了?”
“与理智搏斗,十分痛苦。”
“那么,聆听你的心。”
“我不信任我的心。”
“上车来,我带你到一个地方去。”
“我不想换衣服。”
。”你放心,不是舞会。”
她上车坐好,开了车窗,把身子探出去吹风。
他并没有着令她关窗坐好奇+書*網,危险?还怕什么,世上最心惊的便是他们两人此刻的关系。
车子最终停在游艇会码头。
“呵,在船上看晚霞。”
“由我掌舵。”他微笑。
他带她走近一艘中型游艇,船身上漾着〃不羁的风〃四字。
这么巧。
苏西大大讶异。这一阵不羁的风,可要把他们吹往何处?
甲板上放着两只大大的野餐篮子,苏西自心底里欢呼出来。
朱立生问她:“想到什么地方去?”
“可驶往南中国海吗?”
“较大的船才安全。”
“你今晚不必招呼客户,不用开会,毋需等北美洲的消息。”
朱立生答:“那些事早十年已经办妥。”
“你有时间?”
“我的时间一早收为己用。”
那多好。
许许多多人为着生活整日在外跑,跑成习惯再也不耐烦耽家里陪家人,再年轻三十年也不管用,时间全用在外人身上。
苏西忽然有顿悟。
她说:“我见家父的所有次数,可以数得出来。”
“他一直比我忙。”
“你认识他比我深。”
“我不敢那样说,要真切了解一个人,谈何容易,况且后来,我们因工作繁忙而日渐疏远。”
船驶离岸边,苏西看到一天紫色晚霞。
“真美。”
她躺在甲板上仰观天象。
朱立生坐在帆布椅上欣赏天真烂漫的苏西。
苏西把双臂枕在脑后,不自觉地开始谈条件。
“你愿意天大回来吃饭?”
朱立生微笑,〃回来?很多时我根本成日耽在家,管家抱怨没有时间吸尘,怕吵我。”
苏西十分满意,又问:“你为人可随和?”
“分好几个阶段,青少年时绝不为任何事妥协,力抗强权,斗争到底,到了壮年,发觉社会对我实在不薄,火气渐消,时思回馈,心平气和。”
“请教你,遇到不公平的事,如何处置?”
“一笑置之。”
苏西大奇,〃那多懦弱。”
朱立生笑笑,〃大勇若怯。”
苏西闭上双眼咀嚼朱立生的忠告,她实在需要这样一个懂得指导她的人。
况且,你看,这一切现成的享受,都跟随朱立生而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实在是大大的引诱。
苏西不敢再想下去。
那边,朱立生也想知道得多一点。
他问:“你怎么看物质?”
“相当贪图,不过到了某一程度,够了也就是够了。”
朱立生微笑。
“我不是华服珠宝的奴隶,我甚至不会去做它们的主人,但我盼望生活丰足。”
“我也是,因为熬过苦,我才怕吃苦。”
他取出香摈,苏西帮他拿杯子,打开野餐篮。
他又笑,〃出要有车,食要有肉。”
苏西伸一个懒腰,〃以及一艘叫不羁的风的游艇。”
他们俩在星光下享受了一顿丰富的晚餐。
夜凉如水,苏西说:“该回去了。”
“跳一支舞如何?”
“我只会三步四步。”
朱立生微笑,〃我也是。”
他开启音乐。
曲子缠绵轻盈,充满喜悦之情,而且十分悠长,忽然之间,苏西发觉音乐经过特别处理,十余分钟尚未结束,这一曲比其他十首曲子还长久。
游艇、音乐,以前一定有其他女性享受过。
苏西不觉嗤一声笑出来。
朱立生有点尴尬,这个聪明精灵的年轻女郎真的
赢取了他的心。
“我们是该回去了,你若觉得累,可到舱里休息。”
“不不,我不疲倦。”
他教她怎样控制游艇。
苏西想:谁还愿意同那些少不更事的青苹果约会,
事事还在摸索中,连看一场电影不是要问准老板就是问准妈妈。
住父母家中,星期天还得陪伯母喝茶,过时过节买了礼物上去讨好,三姑六婆意见多多,婚后不时有亲戚前来串门……
半生过去不知有没有好好谈过一次半次心,照样生了女婴嫌没有男孙,添了男孩又说男女都无所谓,总之不愿给媳妇占半点苦劳,除非同他们死斗,可是实在放不下自尊心。
苏西从来没考虑过同那种家庭打交道。
船慢慢泊岸。
水手在码头上等候。
“还高兴吗?”
“非常非常开心。”
“真不想放你回家。”
苏西笑着打个呵欠。
经过这次约会,她的心踏实许多,即使回家,也不怕他不再同她联络。
他开车送她到楼下。
“至今尚与母亲同住。”
苏西笑,〃地方还算宽敞,真话是:我那份薪水,实在不够开销。”
“陪母亲也是孝心。”
“她才不要我陪。”
朱立生道别:“我明日与你联络。”
苏西依依不舍。
和衣倒在床上,床褥似不住晃动,像煞在波浪之上,苏西用枕头蒙住脑袋。
堕落的苏西:虚荣、浮夸、埋没了良知,净贪图眼前的享受。
苏西是完蛋了。
不知怎地,她却丝毫没有内疚,开开心心地堕入梦乡。
假如苏西堕落七)
(七)
回到公司,秘书说:“苏小姐,有客人在等你。”
这又是谁?
苏西记得从前有一位叫张月生的同事,同有妇之夫来往,事情拆穿之后,成日价提心吊胆,一听有客人拢她,立刻吓得魂不附体。
可是,她害怕的一日终于来临,一日,人家的发妻寻上门来,冲进会议室,一杯热咖啡泼她一头一身。
这张月生第二天就辞了职。
苏西的客人又是谁?
她走进会议室,人客转过头来。
咦,是苏近。
同苏周一样的古典美人,尖鼻子尖下巴,不过,神色没有苏周紧张。
“找我?”
她点点头。
苏西和颜悦色,〃有什么事吗。”
苏近想一想,〃我还是开门见山的好。”
“请说。”
“苏进叫我来通知你一声。”
“他好吗?”
“他下个礼拜在三藩市举行婚礼。”
苏西张大了嘴。
“他找到了对象,决定安顿下来。”
“啊,这是好事。”
“他希望得到家人的祝福。”
苏西觉得事有跷溪。
“可是家母不打算观礼,也不让我去,我想,只窄你是自由身……”
苏西明白了。她觉得义不容辞,微笑说:“我去好
了。”
苏近凝视苏西,〃爸说得对,苏西,你是比我们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