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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你没化妆,看上去小了十年。”他很愉快。
“这种恭维,我受不了,”我问:“你来干吗?天天来,要不要替你在这里放一张办公桌?”
他递上花,我接过,打个呵欠,“人家会以为你追求我。”
他看着我,“你穿布睡衣别饶风味,有点象娃娃了。”
“你会不会做咖啡?厨房有工具,请动手,还有,佣人告假,你把那些隔夜杯碟给洗一洗。”我又打一个呵欠。
“喂!”他嚷。
“嚷什么嚷的?”我凶霸霸的说:“到朋友家,不帮忙,行吗?”
“那你有做些什么?”他不服气。
“我?我要洗头洗澡,一会儿熨衣服——干吗?”我没那么好气。
“嘿!”他走进厨房。
我开了热水莲蓬头大淋一番,啊,活着还是好的,多么舒服。
我换好衣服到厨房去探访占姆士,只见他满头大汗,卷起袖子在那里操作,咖啡香喷喷地在炉上。
我倒了一杯喝。“不错呵,奴隶,加把劲。”
他不怒反笑,“要不要拖地板?”他问。
“咦,换了运动装?正好熨衣服是最佳运动,没做过家务是不是??你真好福气。”我拍拍他肩膀。
他摇摇头,拿我没折。
当我熨衣服的时候,他坐在一边凉风扇。“嘘。”他边喝咖啡边说:“真辛苦。”
我笑,“流过汗的咖啡特别香。”
“所言不谬。”
我大笑。
“你是多么自由。”他忽然说。
“并不见得,”我说:“我有我的束缚,我是名利的奴隶。”
他不响。
“你也相当自由呀,”我说:“未婚妻并不管你,你可以天天带花来探访我低三下四的东方女郎,可恨我不是捕鱼的蛋家女人。”
他很困惑,“都说东方女人有传统的温柔美德。”
“失传了,抱歉。”
“那也不必屡屡羞辱我。”
“我说的都是事实,你还向往咱们在唐人街开洗衣店的日子?随地吐痰,提防小手,当经过跳板时应小心——是不是?”
“牙尖嘴利。”
“那是小女子的看家本领,不使将出来会不舒服。”我答。
占姆士白我一眼。虽然这个人洗几只杯子可以搞得满头大汗,但是他很高贵威仪,大方活泼,我很喜欢他。
“占姆士老友,”我温和的说:“你做人放松点,就知道我的幽默感实是我最佳质素之一。”
“我不知道,”他作其放弃状,“不理你那么多了。伴游女郎,今天我们上哪里?”
“他妈的,竟对我无礼!”我骂,“好,今天我们去看舞狮子,完了在太白海鲜舫吃饭,再到湾仔请酒吧喝酒,满意了没有?说你是混球,简直没有错。”我狠狠踢他一脚。
他呵呵笑,笑得那个样儿!
该死的招风耳。
“好,你自作孽,你别想我再陪你出去,闷死你。”我挂好衣服,“不睬你。”
他忽然握住了我的手,贴在他脸边,嘴角带着微笑。
我悻悻的说:“如此对待你的救命恩人……”
他轻吻我的手心。
我觉得不安,心中一动,连忙淘气地说:“光吻手就叫我饶恕你?不行,要不吻我的脚背。”
“啊,你这个俏皮女郎。”他说。
“占姆士,你还要在这里留多久?”我问他。
“我是为你而来的。”他说。
“我想我们会成为好朋友。”我说:“你不枉此行。”
“没有恋爱的机会?”他也很滑头。
“爱情是很奇妙的一件事,”我说:“你少胡扯,有些人一辈子也不晓得爱情是什么回事。”
他放开我的手说:“不晓得也罢了,还不是照样结婚生子,毫不相干。”
“咦,”我第一次为他所说的话感动,“你倒不是蠢材,你倒是个明白人。”
他瞪我一眼,“敢叫我蠢材的人还真不多。”
“我知道你那种生活。”我说:“可以想象得到,祖先大概搞点生意做,工业复兴时期封过爵,时下虽然经济衰退了,百足之虫,虽死不僵,死撑着场面,家里婢仆如云,‘是先生,是先生’地称呼你,大概还是独子吧,因此很惟我独尊,自小被培养着,如温室中的花,不知外界气温如何……是不是?”
“错了。”他说:“你并不了解内情。”
我说下去:“这样看来,我男朋友本领比你强得多,至少他可以混得一个教席,维持清高的生活……”
我想多赞史提芬几句,但想来想去,这人如此乏味,竟不知从何说起,我叹口气。“他是个好人。”
“这世界上好人是很多的。”占姆士提醒我。
“别扫兴好不好?人家好不容易决定结婚了。”
“你爱他吗?”占姆士问。
我改变话题,“在家他们叫你什么?占美?占姆?弟弟?小宝?”
他想一想,“塞尔斯。”
“塞尔斯?”我诧异,“为什么?”
“我的家在塞尔斯。”他微笑。
“啊,多么奇怪的称呼。”我说:“改明儿让朋友叫我半山马。”
他说:“宝琳,你也算是外国留学生,太老土了,啥规矩都不懂,就会说笑胡扯。”竟带点责备的语气。
我顿时委曲起来,“生活这么紧张,”我说:“叫我怎么正经得起来?谁要对着个愁眉苦脸的老姑婆?我一张嘴就对你诉苦,你受得了吗?你真相信我是个卡通人物?”
他不出声。
“我不比你,有人铺好了路等你走,我要自己伐木挖山开路的。”
他说:“你比我幸福多了,至少你有自主权,爱做什么可以做什么。”
“占姆士,哭丧着脸有什么用?如果你真的认为没有自由,脱离你的家庭,跑出来找工作,靠双手努力。”
“我表兄便做得到。”他叹口气。
“我看我们还是说些风花雪月的事儿吧,”我气,“我与你同病相怜,生活上都有解不开的结,多说无益,一下子就反脸。”
“你觉得我这个人如何?”
“绝对不会令女人一见倾心。”
“公平点好不好?”
“我已经很公平了。”
“怎么样的男人才令女人一见倾心?”他问。
我说:“成熟、风趣、英俊、有风度、有学识、有钱、体贴、细心。”
他看我一眼,不出声。
我看出他闷闷不乐,安慰他,“不要紧,占姆士,至少你有风度,你也很有钱。”
“谢谢你。”他白我一眼。
我坐在帆布椅上,喝冰冻啤酒,真没想到与洋人交上了朋友,三山五岳人马我都结交齐了,幸亏史提芬这些年来不在香港,否则他敢娶我才怪。
电话铃响了,我去接听。英国长途电话,“史提芬?”我急问。
“不,我不是史提芬,马小姐,我想告诉你,史提芬寄回名信片,他在卡萨布兰加,我没把他联络到,恐怕要待他回来才能给你回信了。”
我气的噎住,“你跟他说,叫他不用回来了。”
那边只是笑。
我啪地摔了电话。
我不怕,我怕什么?今天晚上我请占姆士去看戏吃饭跳舞,我不信他不去。
我用手捧着头,思考良久,终于抬起头来,深深吸进一口气,勇气,马宝琳,勇气,必须提起勇气来。
我站起来,走到客厅,看见占姆士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这小子。
我喝完啤酒,打开武侠小说,用垫子垫着头,埋头苦读。初夏温暖的天气,身体容易劳累,事事提不起劲来,躺一下就不如索性进入梦乡,我转个身,竟然睡熟了。
第3章
许久许久没有午睡的闲情,也许我不止精神疲倦,连身体也疲倦起来。
梦中隐约看到自己方大学毕业,双手抱着文凭,充满朝气地要出来改革世界,百折不挠,一切自底层干起,勇往直前。
我看见比较后期的自己,因受的挫折太多,已不那么乐观,事事得过且过,独独关心升级。
说真话,我比奥哈拉好多少呢?一般的市侩,一般会奉承上司,一般在复杂的人事关系中如鱼得水,我与奥哈拉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现代产品,远远看去都才貌双全,实则都已成了机械人。
我又梦见自己成了铁金刚,双手可以发射火箭杀敌,象日本科幻卡通里那种,第一个被我杀掉的是奥哈拉,他浑身鲜血倒在地上,我向他狞笑,哈哈哈,哈哈哈,笑得象粤语残片中的歹角,一点血性都没有,可怕之极,我对奥哈拉说:“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日,你自己学艺不精,可勿怪人。”笑完后我仰天长啸。
“宝琳,宝琳——”
我蓦然睁开眼睛,“谁?什么事?”
占姆士的面孔在我眼前,他说:“你魇住了,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睡觉也花那么多气力,咬牙切齿地,你做什么噩梦?”
“杀人。”我虚弱的撑起身子。
“啧啧啧,暴力暴力。”
我说:“占姆士,倒杯茶给我喝,我口渴。”
他略一犹疑,便去倒茶,递在我手中,我仰着头喝干了。
他关心地问:“你没事吧?”
“没什么事,”我摇摇头。
“放松,何必紧张,看看我们的国家将要陆沉,我们还不担心呢,你何需忧虑?”他扮个鬼脸。
多年来只有我扮小丑引别人欢笑,他是第一个引我发噱的人,我忽然悲从中来,象留堂的孩子有家长来接,立刻崩溃,我登时一声哭起来。
“喂喂喂,你怎么了?”占姆士手忙脚乱,“你怎么了?有什么话说出来,别哭别哭,我答应帮你忙,你放心,我必然尽力而为。”
“我要钻戒别墅汽车!”我擦眼泪。
他气结,“你这家伙。”
我放下手帕,“有人敲门,咦,他为什么不按门铃?”
“啊,是我家司机,”占姆士朝我眨眨眼,“我叫他们别打铃。”
“你是说这些时候,他一直等在门外服侍你?”我问。
“自然,他是我的司机。”
“太过分了,多么苦闷的工作。”
“相信我,宝琳,”他叹口气,“比起我的工作,他那份不算一回事。”
他去开了门,低声与司机说了几句话。
他对我说:“宝琳,我明日再来瞧你,你跟我说说你的苦水,看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你的未婚妻在等你。”我嘲弄地问。
“目前还没有这么严重。”他轻吻我的脸。
“招风耳,你可要记住,我救过你的性命。”
“喂,于人有一点点恩,也不能这样老提着。”
“为什么不提?”我瞪眼,“枪林弹雨冒着生命危险把你救下来,怎么能不提?”
他摇摇头,“拿你没折,自己当心,好好休息。”
“占姆士——”
“什么?”
“明儿记得再来说笑话给我解闷。”
他点点头,司机走在他前面,他走了。
我关上门。
我最反对东方女人同外国男人来往,再无过犯的女郎看上去都与横滨的吧女差不多,可是我自己忽然之间对占姆士表露了这样大的好感,为什么?我不能解释。
门铃响得很急,莫不是他忘记带什么?我赶紧拉开门,门外是一位外国绅士,见了我,他咳嗽一声。
我扬起一条眉,没因他是洋人而对他礼貌一点,很平静的问:“找谁?”心里多少有点数目。
“马宝琳小姐吗?”他又咳嗽一声。
那种不是真正的咳嗽,而是说话时的一种习惯,他有点尴尬相。
我说:“我正是。”
“占姆士?史篾夫先生在吗?”咳嗽。
“司机刚刚接他走。”
“啊,然则我能否与马小姐谈谈呢?”他问我。
“我不认识你。”
“我的名字叫惠尔逊。”
“我仍然不认识你。”我耸耸肩,“三万个外国人都叫惠尔逊。”
“我是占姆士在香港的监护人。”他解释。
“你有话跟我说?”
“是,关于占姆士的一些事。”他说。
“好,你请进来。”我叹口气。“如果是茶花女对白,我想你可以省下,我认识占姆士才三天,我们没有感情。”
老头子微笑。
忽然之间我脸红了。
他问:“我可以向你讨一杯中国茶喝吗?许久没喝到好茶了。”
但是我的茶也不过是超级市场里买回来的,所谓龙井,五块钱一大罐。
我泡了一杯茶,放在他面前,他喝了一口说:“我在重庆住过一阵子。”
我笑:“我还以为你跟八国联军到过北京。”
他一怔,随即笑道:“我年纪还没有那么大。”
“惠尔逊先生,你想说什么呢?”
“我们都知道,你救过占姆士。”他慎重地开始说。
“何足挂齿。”我看着他。
“占姆士已经订亲,他将在九月完婚,对方的家世与他很相配。”
“很好呀,可是你把这件事告诉我有什么用?”
“占姆士不是自由身了。”他说道。
“你去提醒他呀。”我恼怒说。
我恼怒,“我跟你说过,无论大仲马小仲马都死翘翘了,你去问占姆士他是否阿芒,你们废话可真多。”
“不不,马小姐,我是代表史篾夫家属来向你表示一点敬意。”
“给我钱,快放下走。”
他尴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