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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们算是周到,还替投稿人付出邮资。
失望的滋味有点苦,有点咸,绝大部分是虚空,乃意一交坐到地上,呆半晌,动弹不得。
应否继续尝试呢?
“当然要。”
乃意转过头去,意外地,只看见慧一人坐在床沿。
她问:“你的淘伴呢,抑或这次我只需要智慧?”
“你看你,些微挫折,即时痛不欲生。”
乃意伸手摸自己面孔,真的热辣辣发烫,她赌气,“你说我会成为一个作家。”
慧笑着点头,“下一步就要慨叹怀才不遇了。”
乃意只得摊摊手,“应该怎么办呢?”
“继续努力,直至有人采纳你的文稿。”
“什么,”乃意大吃一惊,“这有什么味道,这还不是同普通人一样:苦苦挣扎,直至成功?”
慧诧异地看着乃意,“怎么,才写一两篇日记,就以为自己不是凡人?”
乃意不再同慧斗嘴,泄气地苦笑。
“别输了东道给弟弟才好。”
“啊,你都知道了。”
“对,谢谢你,乃意,岱宇自你处得益匪浅。”
乃意谦和说:“我什么都没做。”
“有,你已经做了她的好朋友。”
乃意沉吟半晌,“继续尝试?”
“锲而不舍,坚持到底。”
乃意奋然自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灰尘,拆开退稿,报馆退返那份还附着编缉短简。
它这样说:“任同学,你的稿犯上时下流行作品无病呻吟之弊,希望你用心向学,日后多读文学著作,观摩切磋,再作尝试。”
乃意惨叫一声,到这个时候,她才知道作品受到不公平待遇之痛苦。
还是乃忠聪明,将来读到博士,顺理成章入大学教书,十年八年后,迟早升到教授。
输了。
乃意倒在床上,捏住拳头,半晌,实在气不过,化悲愤为力量,起身找到电话簿黄页,抄下十来份妇女杂志的地址,预备再接再励。
知难而退固然是一种美德,但十六岁的任乃意有的是时间精力。
任太太张望女儿,“就要考毕业试,不要再做梦了。”
做梦做梦做梦。
成年人老是怪责孩子们梦想多多,不务实际,乃意不敢苟同,她的梦多姿多彩,人物活灵活现,乃意一生都不愿放弃。
没有梦……何等可怕。
槁件再一次寄出去。
到邮局去秤重量时乃意在心中暗暗呼嚷:本市本世纪文坛巨星的稿件快将寄抵贵社,敬请密切留意,失之交臂,遗憾终身。
然后忍不住捂着嘴笑出来。
乃意食言,她打开区维真送来的盒子,穿上小区赔给她的裙子,到甄家赴约。
岱宇极之周到,派车子来接她,可是到了甄府,却不见岱宇。
林倚梅是主角,看见乃意,满脸笑容迎上来,“欢迎欢迎,乃意你这袭裙子没话说,至衬你不过。今天人多,招呼不周,多多包涵。”
林倚梅真叫人舒服。
她打扮十分朴素,又不戴首饰,只觉端庄大方,自然动人。
乃意在园子里溜达一会儿,看见甄保育正泡在泳池里与一干朋友玩水球,甄佐森与李满智站一排冬青树旁脸色铁青地不知商议什么。
其余的都是陌生年轻男女……慢着,那矮个子是谁,为何看着人笑,乃意定定神,把他认出来:脸颊上长疱疱,行动笨拙,这明明独一无二的瑰宝区维真,他怎么会在这里?
乃意按捺不住好奇,迎上去,“维真,你是谁的客人?”
区维真喜出望外,“我是甄保育的朋友,”又再加一句,“家父同甄家有生意往来。”
“那么,岱宇呢?”
“凌岱宇听说病了。”
才怪,乃意不相信,哪里有这等凑巧之事,岱宇就是这点不好。
“我去叫她下来。”
小区在乃意背后说:“裙子很衬你。”
乃意转身笑,“林倚梅也这么说。”
小区顿时乐得飞飞的,话也说不出,只会发呆。
经过通报,乃意上楼去找岱宇。
推开门,只见岱宇散发,披着件袍子,边看电视上动画片,边抽香烟。
见到乃意,懒洋洋问:“有得吃有得喝,一定玩得很高兴。”
乃意坐下来,“尽损你的朋友,算哪一门子好汉。”
岱宇叹口气,按熄香烟,困在沙发里不语。
“换件衣裳下楼社交社交,来。”
“不去。”岱宇自鼻中哼出。
“你听过故作大方这四个字没有?”
“虚伪。”
“是礼貌,凌小姐,两者之间有很大距离,再说,人家猜你会使小性子,你何苦让人料中。”
岱宇沉默一会儿,“依你说怎么办?”
“他们要挤你出局,我们偏偏下去参与。”
“你真是个狗头军师。”
“嘿!不知是谁咬了吕洞宾。”
“见到甄保育没有?”
“正打水球。”
说到曹操,曹操就到,甄保育推门进来,朝乃意笑笑,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活泼地问:“凌女士的头痛好些没有?”
乃意自作主张:“好了好了,你等她更衣吧。”
她识相地让他俩独处。
甫出走廊,就听到一男一女争执声。
男的是甄佐森:“这件事你不帮我遮瞒大家都不得了。”
女的是李满智:“我已经受够,掀出来一拍两散。”
“你敢!”
“别小觑我。”
乃意连忙在转角处停住脚步,免得一照脸双方尴尬,只听得一扇门打开,有人说:“老太太请两位进来。”
奇是奇在甄佐森夫妇马上齐齐笑起来进房去了。
乃意呆半晌,这里人人一箩筐面具做人,岱宇只得一副嘴脸,有什么办法不吃亏。
乃意重新回到园子,在自助餐桌上取食物,听得林倚梅告诉人客:“岱宇不舒服,不参加。”
乃意诧异地指指倚梅身后,“那不是岱宇吗,气色多好。”
倚梅回头一看,果然是保育陪着岱宇走过来,倚梅涵养再好,也忍不住变色,但是恢复得快,马上笑起来,“岱宇这头痛毛病,最最神圣,来去随意。”
说完凝视乃意,像是完全晓得是谁搞的鬼。
乃意吐吐舌头,急急走到另一角落去。
一抬头,看见区维真正百般无聊把玩一只苹果,便向他招手。
可怜的小个子简直不相信今日会交好运,先往身后张望,肯定乃意是叫他,才飞快过来。
乃意问他:“你同甄家很熟吧?”
“略知一二。”
“老太太是谁?”
小区诧异,“你不知道?那便是岱宇的外祖母,这里由她掌权,岱宇的外公已经去世。”
“甄佐森是个怎么样的人?”
小区笑笑,支吾以对,“正当生意人,同家父一样,什么都入份子,最近市道淡,大抵无甚进账。”
乃意不由得对小区另眼相看,这样急于讨好她,却还不肯讲人家是非,可见有宗旨有原则,这是很难得的一种操守,值得尊重。
会不会一直以来看轻了他:小区输在外貌,不知恁地,母亲把他生成这个怪模样,举手投足,不但笨拙,且添几分委琐,不讨人喜欢。
少女没有智慧,比较爱美,肤浅亦在所不计,乃意盯着小区凹凸的脸颊,半晌,仍然不能决定应否对他改观。
“你看不看好保育与岱宇这一对?”乃意问。
小区不敢笑,女孩子们闲谈,仿佛很难不说人非,他很中肯地答:“据统计,求学时结识的朋友,很难维持到成年,乃意,希望我同你是例外。”
乃意很佩服他这种外交口吻,“小区,有没有想过将来以什么为事业?”
“有,我早已决定考法律系。”
乃意肃然起敬,区大律师,失敬失敬,希望他届时已经治好皮肤,长高数公分,同时,克服怕羞的本性。
小区如果可以成为出庭辩护的大律师,那么,为什么任乃意不能够做大作家。
她看他一眼,小区悠然自得,胜券在握的样子,乃意忍不住好笑。
“维真,我想先走,你不介意送我出去吧?”她知道他有驾驶执照。
小区大喜,“没问题。”
偏偏这个时候,一名女佣恭敬地走来问:“是任乃意小姐吗,我们老太太请你说话。”
乃意吓一跳,自问没有打烂东西,又没同人吵嘴,怎么会蒙老太太宠召,不禁无助地看着小区。
小区乐了,嘿,这刁泼悍强精灵的女孩原来也会有犹疑的时刻,这是他表现风度的机会,连忙说:“老太太很和蔼,尽管去,我在此地等你下来,别怕。”
乃意只得跟着佣人上楼,世人原本没有免费午餐,乃意自嘲……明明是局外人,因贪吃贪喝,惹上这等是非。
到了楼上,自有容貌秀丽的女秘书迎出来把乃意延进内厢。
老太太已经坐在安乐椅上,她个子小小,穿件与头发几乎同色的珠灰皱纱旗袍,一见乃意,马上笑着说:“你必是岱宇口中‘乃意说这个,乃意说那个’的军师任乃意了。”
乃意暗暗顿足,这岱宇,莫非想陷好友于不义,自己忙着扮纯洁小白兔,却把密友说成臭点子馊主意特多的巫婆。
乃意一张脸黑黑的,怪不好意思。
谁知老太太十分和气,笑着拍拍椅子,“坐,坐,岱宇个性孤僻,恐怕只得你一个好友,你这样热心待她,我很高兴,你多带她出去逛逛。”
这样民主,实在难得。
这时候,有人推门进来,乃意一看,是李满智与林倚梅两表姐妹捧着点心上来侍奉甄老太。
乃意说两句客套话便站起来告辞。
老太太叫倚梅送乃意出去。
倚梅一双眼睛漆黑铮亮,似洞悉一切世情,乃意不经意地问她在大学念哪一科。
倚梅笑答:“我功课很普通,念的是会计。”
背后有人冷笑一声,“所以最会打算盘。”还用问,这除了凌岱宇再没有别人。
乃意连忙看倚梅怎么回答,谁知她丝毫不以为意,笑笑说:“会也无用,现在是电脑世界。”转身走开。
乃意叹气摇头,“你为什么无故出口伤人?”
岱宇骂乃意:“你到底是我的朋友还是她的朋友?”
“是你的老友就不能指出你的错处?对不起,我这里不设皇帝的新衣。”
岱宇这才噤声。
“你太不会做人了!”乃意痛心疾首。
“要怎么样做人才对,自己有家不归,跟着表姐住在甄宅,天天心怀鬼胎陪我外婆消遣算会做人?”
“敬老是美德。”
凌岱宇又哼一声。
乃意忍不住问:“谁教会你冷笑?真可怕,好眉好貌的女孩子一天到晚自鼻子哼出来扮奸诈。”
岱宇为之气结,“任乃意,我不再想同你做朋友。”
乃意也不高兴了,拂袖而去,女孩子的友谊一向脆弱。
走到楼下,她到处找区维真,不见人。
这时华灯初上,池边人越挤越多,热闹非凡,乃意不见小区,一直寻到门口去。
“怎么不多玩一会儿?”
乃意转过头来,看见甄佐森笑眯眯站在她面前。
乃意礼貌地答:“家里有事。”
“那么我来送你出去。”
乃意急着想走,又找不到区维真,便上了甄佐森的房车,发誓以后都不再到这种山里山,弯里弯的华厦来,做朋友,还是竹门对竹门,木门对木门的好。
猛地抬头,看着甄佐森仍然看着她笑,他说:“你仿佛在生气。”
乃意急急否认,“没有,怎么会。”
他马上改口,“想必是我多心,任乃意才不是这般小器人物。”
要到这个时候,乃意才会过意来,甄佐森这位风流中人在刻意制造接近及讨好她的机会。
触觉迟钝,太笨了。
乃意讲出地址,要求马上回家。
甄佐森是高手,自然知道女孩已经警惕起来,立刻不露痕迹地把她送回家门。
勉强没有意思。
这时乃意反而觉得自己小家子气,歉意地一笑,方才道别。
进屋刚好接到区维真电话,乃意才不管他声音焦虑着急,兜头兜脑斥责他言而无信,正不罢休,任太太出来了,乃意才收声挂上电话。
任太太手上拿着厚厚信件,“这是什么,最近你老收这类信件。”
乃意一手取过,“是调查问卷。”
“查什么,查户口?”
乃意已经躲进房去。
任太太擂摇头,想同青春期少年交流,难比登天。
那些厚厚的信件,又是退稿。
乃意换上便装,摊开功课,念念有词,为着应付毕业试,已经做好时间表,一星期才能耍乐一次,校方已批准上课半日好让学生温习。
沉闷内容,细小字体,乃意眼皮渐渐不听使唤,沉坠下来。
“小姐,这样下去你就不用升大学了。”
“嗄,”乃意睁开眼来苦笑,“谁说过要把我送进大学。”
“为何同凌岱宇闹意见?”
乃意叹口气,“她这人,难服侍。”
“不然还用叫你帮忙?”
乃意转过身子来,“她这种个性仿佛不知在哪里听说过,最终会悲剧下场。噫,是谁呢,谁这样小器,眼睛里容不得一粒沙子?”
美与慧怕泄漏天机,连忙引开乃意注意,“对,你的写作事业有何进展?”
“滞不向前,我已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