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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筑儿正经点点头。“不过现在还饿了。”
真是个麻烦的女人。靖翾正打算系上安全带重新发动车子:“想吃什么?我带你去找餐厅。”
“不必啦,”筑儿眼光往对街一望,那儿有家麦当劳。“给我一个鸡腿堡我就满足了。”
麦当劳?好吧,只要能打发筑儿就行。靖翾放下安全带下车,却发现筑儿端坐车里,完全没有移动的意思。
“你不下去?”
“我懒得动,”筑儿的声音软绵绵的。“你买回来好不好?”
靖翾就算有意见也没用,所以,他只得自己下车过马路去对街,带回来两袋麦当劳。
没多久,这辆身价两百多万的宾士车里除了高级的内装外,还多了一大堆吃剩的麦当劳纸袋。他们解决掉了两个鸡腿堡,两杯浓汤和一大堆薯条。
筑儿难得会动手整理吃剩的残局,她边收边发表:“我拿去外面丢好了。我想走走路,吃太饱了。”
刚才是一步也懒得走,现在又想走……靖翾实在无法跟她研究什么叫作“常理”,他锁了车,只好陪她散步。
夜风清爽,筑儿踩在红砖道上,异常地安静,只是缓步慢慢地走,靖翾见她似乎不想开口,便只静静伴着她,然而走着走着,靖翾却听见几声抽抽噎噎,吸鼻子的声音……
他赶紧盯住筑儿,看见从下飞机到刚才一直都很正常的筑儿,现在却莫名其妙哭了。
“我想到我跟朱利安,也常常这样吃了饭之后出来散步……”
原来是触景生情。靖翾明白这种时刻,不管他说什么大概都很难安慰得了她,倒是有个满好的办法,就是装傻。“散步有什么意思?就这么走来走去,数电线杆吗?”
果然惹得筑儿泪中带笑,她喷:“你知道人家心情不好,还这样。”
靖翾笑道:“不这样,你怎么会破涕为笑?”
筑儿含泪的眼睛望着他,眼光却变得柔和了。她知道他其实是在哄她,她叹口气,忽然很有诉说的情绪。
“你不问我为什么去阿拉斯加?”
“阿拉斯加风景好?”靖翾只能继续装不憧。
她又叹气,她这一晚上叹的气,也许比她一年加起来还多。“朱利安在阿拉斯加。我是去找他的。”
“你如愿以偿找到她了。”靖翾印象中的茱莉安,仍然是个女的。
筑儿站着,往路灯上一靠,也不在乎路灯上的灰尘弄脏她的衣服。灯光下,她的眼神空空洞洞,瞳眸却写着忧凄。“我找到他,看见他很快乐、很逍遥、很自在,也听见他再一次亲口跟我说,他不适合我。”
靖翾再也忍不住:“她到底在阿拉斯加做什么?”
“探险加自助旅行。”筑儿飘忽笑了笑。“他要以半年的时间走遍全阿拉斯加。他是个很喜欢冒险的人,我认识他之后,他已经去过一次西藏、一次非洲,现在……是阿拉斯加。”
“看来地球上该去与不该去的地方,她都去过了。”靖翾的回吻中带着嘲讽,筑儿喜欢上的还真是个怪人。
“他想去的地方,还很多。”筑儿低头看自己的鞋尖,这双鞋踩过朱利安所在的阿拉斯加,又踩回台北。“每一年,他都这么飘来飘去,我根本没办法留住他。他不只一次说过,他不会为我留下来,这些我也明白,但我仍是……”
“不信?”靖翾替她把话接下去。
筑儿又喟叹。“也许只是不想放弃希望。”
靖翾摇摇头,只替她觉得惋惜。“何必这么死脑筋?”
“很多人这样骂过我。”筑儿眼光茫茫飘向远方。“我只是觉得,世界上人这么多,要找到一个自己喜欢的,又爱上他,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不过是想好好珍惜。”
“该放手时,你不得不放。”他沉声说。
“我知道,”她苦恼地舔舔嘴唇。“所以我这次……下决心了。”
她沱然的双眸,霎时又盛满了令人怜惜不已的泪珠,她强忍着泪水,却又管不住,那般地楚楚可怜,靖翾就算有铜墙铁壁般的心,也被这几滴小泪珠给冲垮。
这一刻,他只想恢复她迷糊而傻气的笑容。
“好了,别哭了。”他的声音难得如此温柔,轻轻地哄她似的。“我带你去一家餐厅,那里有廿四种冰淇淋,全部手工制造,保证你别的地方都吃不到。”
筑儿抬起眼帘,那双长长的羽睫眨着眨着,还闪着泪滴。“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冰淇淋?”
“我还没见过不爱吃冰淇淋的女人。”他笑道,“她们之所以不吃,惟一的原因只是怕胖。”
“我也怕胖啊!”筑儿用手背抹了抹那要掉不掉的眼泪。
“你已经够瘦了。”他微斥:“要是连你都不能吃,那全世界的冰淇淋店都要倒了。”
筑儿抬头看看他,忽然而然又叹了口气。“你实在很会讲话。”
“不会讲话怎么能吵得过你?”他笑。
筑儿不由自主被他所感染,忘了刚才想哭的情绪。不知怎地,她忽然发现他的笑容竟然给她的一种温暖的感觉。头一回,筑儿理解到这男人也许命中注定与她有所牵系,虽然她还不明了那该是什么样的牵系。
“其实我明白你是对我好。好在我知道你已经有未婚妻,”筑儿又开始她的习惯:坦率直言得近乎白痴。“否则我会怀疑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靖翾果然哈哈大笑。“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傻到去做叶祖岷第二。”
筑儿半笑半噶地瞪他一眼,不理他,自己踩着步子又向前走去。
靖翾闲闲地跟在后头。望着筑儿窈窕的背影,纤适宜的身姿,轻盈纤柔,忽然,靖翾心中闪过一个不期然的念头:
如果她不是同性恋,那该多好。
第五章
这天,靖翾才刚从工厂开完会回公司,还没走近他的办公室,卢小姐远远就迎了上来:“经理,周先生来了。”
靖翾顺着卢小姐的眼光望去,会客室的透明玻璃里看见一名三十岁不到的斯文男子,是周承斌。
“他应该不是找我的吧?”靖翾反问。
“他找齐小姐,”卢小姐解释。“可是齐小姐出去了,打手机也找不到她,我们只好请周先生先在会客室等一等。”靖翾陡地一阵火气冒上来:“亚琵去哪没人晓得?”
卢小姐怕被火烧到,往后退了一退,嗫嚅地说:“她没交代。”
靖翾作了个深呼吸,不准自己发脾气。他的脸色又转成酷冷看不出心情,只是处理公事似地很快交代秘书:“先别告诉周先生我回来了,我去打个电话,立刻过去陪他。”
靖翾旋身进办公室,直奔办公桌,抄起电话,就拨了筑儿的号码。
“喂?”筑儿那标准的鼻音在电话那头响起。
“亚琵在不在你那?”筑儿从阿拉斯加日来之后,亚琵就常跟筑儿和在一起,靖翾总得碰碰运气。
“她,嗯……不在。”
筑儿不擅说谎,那遮遮掩掩的口吻再怎么样也骗不倒靖翾,他只简短说了一句:“叫她来听电话。”
“她不在嘛。”筑儿听起来有点慌了,怎么他不信哪?
靖翾已经有十成九的把握亚琵在筑儿那,他懒得废话跟筑儿在这玩捉迷藏,只是冷冷说:“你告诉亚琵,她未婚夫在公司等她。她要是一小时内不回公司,以后就不必回来了。”
“卡”地一声,靖翾决绝地挂了电话。
那突如其来的的结束,令筑儿有点措手不及,她怔愣地瞪着电话筒,好半天才日复意识似地转头嚷:“亚琵,你哥叫你回去啦。”
亚琵果然躲在筑儿这里。她从房间里探头出来,紧张兮兮地问:“我哥还说了什么?”
筑儿没办法转达靖翾冷酷的口吻,只好说:“他叫你一个小时之内回去,否则以后就不用回去了。”
“他真的这样说!”亚琵惊跳起来,撞来撞去像只无头苍蝇。“怎么讲那么重的话?干嘛那么认真嘛……”
“你有未婚夫啦?”筑儿忍不住问。
“周承斌?”亚琵一副受不了的表情。“我才不承认呢!那是我老哥帮我订的政治婚姻,我另外有男朋友的。”
“既然这样,”筑儿不解。“你为什么不清楚地告诉你哥,你不想要这个未婚夫?”
“哪里讲得通?!”亚琵伤脑筋地。“你不晓得我们家的企业是怎样壮大并购其他公司的?都是靠婚姻啊!我老爸当初娶我老妈就是因为我老妈的嫁妆是一家清洁公司;我哥的未婚妻附赠一家积体电路公司;现在轮到我,周承斌说,如果他娶到我,他的电脑公司就跟我家合并。”
筑儿伸伸舌头:“怎么原来你们家都是这样的啊。”
“所以你说我可不可怜。”亚琵十分哀怨。“今天周承斌打电话说要来接我下班,我叫他别来了,他又不肯,我临时起意跑你这来避难,没想到我哥神通广大还是找到我。”
原来亚琵早有准备要让周承斌扑个空。但说归说,她还是边叹气边找皮包,准备回公司见客。
“既然这样,你何必还回去?”筑儿嘀咕。
“我不回去,我老哥不追到这里来剥我的皮?!”亚琵无奈到了极点。她已经在穿鞋子了。
筑儿深深为亚琵感到同情。“现在没人是这样结婚的了,你难道对自己的人生都不能有点意见?”
“很难……”亚琵长一一张苦瓜脸。“要说服我哥,那简直像时光倒流一样不可能。不过……”亚琵的灰黯的眼珠中,忽然闪过了一丝光芒。“也许你可以帮着劝劝我哥?”
“我?”筑儿错愕地指指自己的鼻子。
“嗯。”亚琵丢下穿了一半的鞋子,又跑进屋来满怀希望地冲着筑儿说,“我哥对你跟对别的女人都不一样耶,别的女人他根本不屑一顾,却拿你当朋友。我想你一定有整治他的办法。”
筑儿失笑。“我怎么可能有什么整治他的办法,我那么笨。”
“你才不笨,你是……大智若愚。”亚琵很辛苦地想了个形容词。“说真的啦,我从来没见过他对女人这样。他不是自动去机场接你吗?上回晚会结束他也送你回家?还惹得我未来的嫂子吃醋呢!”
“吃醋?有那么严重?”筑儿傻傻地完全不知道当前是什么样的一个状况。
她一直以为她跟靖翾应该只是朋友关系,然而经亚琵这么一说,他们两人似乎有点复杂了。
靖翾当真对她“与众不同”?
“对啦,”亚琵现在了心只想解决自己的爱情问题,对筑儿的爱情问题则完全没想太多。她热切地直拉住筑儿的手:“就这么说定了!你一定要帮我把我老哥的错误观念矫正过来。”
“别依靠我吧?”对这般的重责大任,筑儿深感惶恐。
亚琵却更敲钉转脚地加重一句:“我的人生幸福就交给你了。”
说完,亚琵慎重其事地重重握了一下筑儿的手,才又回头重新穿上了鞋子,下楼。
留下筑儿一脸骇异而惶然。
基于朋友的立场,她当然有责任要帮亚琵去劝劝靖翾,可是她的话对靖翾能起什么效用?她全然不知。
而更令她惊讶到嘴巴张得大大合不起来的,是亚琵说靖翾对她与众不同。认识靖翾那么久,她从来没把他当特例看待,经亚琵这么一说,她才像是忽然被点醒了似的。
是啊,靖翾的条件是好,有地位有财势,长得又挺拔出众,而且他待她的确不错。
但这表示什么呢?筑儿的脸莫名其妙红了起来,别乱想别乱想!她急急地止住了自己的狂想。
***
靖翾过了下班时间,才刚下楼开车,依他的习惯打开手机,竟立刻就接到了筑儿的电话。
“你下班啦?”
筑儿的语气有种异常的小心翼翼,靖翾不得不觉得古怪,他直接问:“你有事找我?”
“嗳。”筑儿慢慢地说,“有事想跟你讲。”
筑儿这么正经又这么谨慎的口吻,靖翾还是头一回听到。他直截了当又问:“你在家里?”
“嗯。”筑儿连忙道,“你要来我家找我啊?会不会太麻烦你了?或者还是我去找你?”
筑儿对靖翾这么客气,也是头一遭。靖翾不由得笑:“你什么时候这么懂礼貌?还是算了吧,你在家等我就好。”他迅速将车驶出车库,莫名其妙地,他的心情竟又好起来。
奇怪,不过只是去见筑儿,值得他这么开心?他愈来愈不懂自己。
车开到筑儿她家,靖翾正想找停车位,没想到筑儿竟在她家楼下等他,一看见他的车,立刻蹦蹦跳跳地向他跑来:“别上我家去了,我们去河堤。”
说着,她自动自发拉开车门,一下子就坐了进去。
“怎么?你家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不敢让我上去?”靖翾调侃。
“不是啦,”筑儿诚实说:“是我家太乱了,我看了一下,沙发上好像堆得连你可以坐的地方都没有啦,那你上我家要坐哪呢?索性出来外头坐。”
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靖翾摇头:“你就不能整理整理?”
“哎,临时怎么整理嘛。”她总有她的道理,而且理所当然。
靖翾又笑了。筑儿的诚实是不知也不愿遮掩她自己,更显得她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