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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找事做,她在他眼前把床整理好、把脏衣服洗起来、打开窗帘迎入阳光……能做的事都做完时,他徐徐燃起第三根烟。
过敏发作,她开始流鼻水,封铃仰高头,努力不让鼻水往下流。
她每隔两分钟就进浴室扰鼻涕,然后乖乖站到他看得见的地方,等待下一个指令。他没说话,光望住她,彷佛在思考深奥问题。十分钟后,她进阶了,从流鼻水进步到咳嗽,先是短促两声,然后四声、五声……一成串,喝水也没用。
她的表现很明显,他知道烟味让她不舒服,但他在跟她拗,他坚持等她叫自己熄烟。
可是她和他一样拗,半句话都不说,宁可进出浴室,憋住咳嗽,憋得满脸通红。
他和她杠上了。
再抽一根烟,他关上窗,故意把她留在毒气室里面,他不知道她有没有犹太人血统,但他知道,被毒气包围的她,不会比集中营里的犹太人好受。
封铃咬住唇,无声抗议。
一根烟、两根烟……十根烟,他努力增加毒气浓度。
她越咳越凶、越咳越凶,消失多年的气喘犯了,她咳得弯下腰、喘不过气、站不住脚。
他冷眼看她,胸口起伏加大。
气!她不求助、不呼救,她的固执比他想象中更严重。
五、四、三、二、一,熄掉烟,他让步、他妥协,行了吧?
打开窗户,他把她带到阳台呼吸新鲜空气,她还是咳个不停,红通通的脸成了熟透苹果。
他不想折腾她,她却被折磨得不能呼吸。她病了?中毒了?世界上有没有一种香烟过敏症,会让人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心紧,关帧下意识打横抱起她,一边下楼,一边大声喊人。听见他的暴吼,白雒意从房间冲出来,看见封铃的模样,二话不说,进车库开车……
第一次交手,他就差点儿把她搞死,封铃知道自己的运气很烂,只是没想到会烂到淋漓尽致。
他厌恶自己,在知道她有气喘病史时。
医生问她:“妳明知道气喘犯病会致死,为什么不随身携带气管扩张剂?”
她喘着回话:“我很多年没犯病,医生说很多人过了青春期,体质改变就不发作了。”
医生口气很差,回问:“妳过青春期了?既然多年没犯,为什么突然发病?”
关帧知道为什么,是他害的。
他痛恨自己。
回家后,关帧强迫封铃躺在自己床上,雒意不同意,和他大吵一架。
这是从没发生过的事,大少爷的脾气好、温柔、体贴,这种人怎会吵架?但他们就是吵了,吵得下人们瞠目结舌。
别说下人,连关帧自己也不信,从白雒意和白姨进入关家起,他们的对话很少超过五句,为了封铃,他们竟做了第一次的“深度沟通”
“封铃不是你的芭比娃娃,你不可以为所欲为。”雒意出口就是指责。
“你自认为了解我?算了吧。”关帧冷哼,抬高下巴,用高高在上的角度瞄人。
“我不了解你?哈!你幼稚骄纵、自我中心,什么事只想到自己,你的伤心、你的不平最伟大,别人的想法、委屈,都是狗屁。你曾设身处地想过吗?也许离婚对你父母亲是解脱、是寻求另一种幸福的转折?当然没有。你根本不在乎他们的感受,你只在乎自己好不好受,你想霸占父母亲,要他们的眼睛只看得见你,你不顺心顺意,就拚命发脾气,用堕落来加深他们的罪恶感。这些事,我不便插手,因为那是你和父母之间的家务事,但你不能勉强封铃。她是外人、一个进关家不满两天的女孩,你怎能逼迫她做她不想做的事?”
“我没逼她。”
“那为什么她进你的房间不到两个小时,就气喘病发?”
“那么关心她?她到我房间多久,需要你拿手表在外面计时?”
“我当然关心她,她的母亲刚去世,十六岁的小女生为求生存,不得不放弃学业,到我们家帮佣,任何有良知的人,都会对她付出关心。”
“她的母亲………”
“你恐怕连她的母亲是谁都不知道吧?这个家对你而言,除了提款机功能之外,还有什么作用?你关心过这里的哪个人?”
“她的母亲是谁?”
“是笑口常开的封妈妈。她才四十岁,就为了生活劳顿,心脏病发。她去世,封铃举目无亲了,但她连发脾气的机会都没有,因为她得在最短的时间内适应这里、在最短的时间内认命。”
是她?
他知道封妈妈,但她的笑口常开只对白雒意,对他,她习惯低头躲掉,这个家里,每个人都当他是凶神恶煞,他心知肚明。
关帧不认错,冷言:“住在关家很糟吗?你不也住得好好。”
“既然住在关家很好,你干吗偾世嫉俗,满脸的孤臣孽子?”
“你管到我头上了?你真以为自己是我的大哥?”
“不管你承认不承认,我都是你的大哥。”
“哼!”他撇开脸,他不需要大哥。
“你有权自暴自弃,有权过你自以为是的趣味人生,封铃却连选择权都没有,相较之下,你会不会汗颜?”
“对我说教?省省吧!”
“你以为我爱说教?”他叹气摇头。“你晓得封铃她有多喜欢上学?你知道她最大的梦想是出国念书?不,你只知道如何折磨她的骄傲自尊,只知道如何让她臣服与你,把她变成可以任你摆布的灵魂。”
她喜欢念书?这回轮到关帧皱眉了。不,就算要帮助,也是由他来帮,不需要外人插手。一下子,他把内人、外人做分类,封铃在里面,白雒意在外面。
“你不该把她当成缺乏自主意识的娃娃,请你仁慈一点,她毕竟是个未成年少女。”
白雒意每句话都是对的,但关帧不想让他骄傲。
他捏捏拳头,抬高下巴,骄恣的表情让人想跳脚。
“收起你的关心,封铃归我管,我想怎么对她就怎么对她,你没有发言权,以后没事也少碰她。你说对一件事了,她就是我的芭比娃娃,而我,从来不和别人分享玩具。”
摇下话,关帧转身走掉。
冥顽不灵!白雒意气得脸红脖子粗。这种不受教的家伙,说再多都是枉然。
知道白雒意生气,关帧刻意抬头挺胸,好像自己得到吵架杯冠军奖座。
他进厨房,要人熬一碗营养丰富的海鲜粥,他还亲自指导厨子,要她放多少肉、多少鲍鱼、多少丰富食材才够,他要在封铃身上养肉,免得让白雒意指控他虐待未成年小孩。
可是当关帧端着海鲜粥回房间时,两人又对上了——
他已表明封铃的管辖权归他,白雒意又跑进房间和封铃有说有笑,分明没把他放在眼里!
“妳慢慢看,这两天我找时间买一台语音翻译机给妳。在这之前,妳先用英文字典查,这是我用过的。”他拍拍她的肩。
“谢谢。”她在笑,笑得让关帧觉得刺眼。
“妳有意愿继续念书的话,我可以请朋友替妳找参考书,我朋友是很有名的家教老师,有他……”
“不必。”关帧插话。
这家伙听不懂人话?
他走到床边,用屁股把白雒意挤掉,摆臭脸送客。
白雒意不理关帧,绕过他,直接对封铃说:“有任何需要就来找我。”
关帧半推半拉,送客到门边,压低声音说:“她的梦想归我管,不劳你插手。”接着,砰一声,用力把门关上。
他回到她床边,恶霸说:“你不准去找他。”
她不答话,低头,试着理清混乱。
她昨天才进关家,整理睡房,认识关家大小,做家事……一切顺利,直到深夜捡到满身是伤的关帧之后,顺利结束。
早上为一碗面,关帧在餐桌上发神经,接着她变成关帧的专用仆人,然后,她消失多年的气喘被诱发。
这个男人……不讨人喜欢。只是想起他的不驯,想起他失去母亲的悲哀,她没办法对他更坏。
“吃饭。”
他把碗筷递到她手上,她合作,低头吃饭,但吃几口就吃不下去了。
“为什么不吃?”
“太油太咸,肉太多。”她简短说。
她开口说话,他脸立即好转,整个下午,她跟医生,护士说话,跟白雒意说话,连问她路的老伯伯,她都跟人家有话聊,就是他一开口,她就闭嘴。
“我叫人把厨子开除。”他把饭拿开,直觉反应地回答。
什么?封铃反射地拉住他的衣服。“你不可以……”
“不可以什么?”他一头雾水。
“不可以开除厨子。”
“为什么不行?她煮的东西难吃。”关帧忘记,油腻出自与他的亲手指导。
“也许他是照你的口味做的。”
“是吗?”他端起面,吃了一口。果然,一点都不咸,不油,肉不多。
“你的口味太重,对身体不好。”封铃说。
“知道了,以后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他没给她机会唠叨。“我下去,再让厨子重煮。”
“不必了,我想睡觉。”
“哦。”
他走到窗边,关上窗帘,拉拉她的棉被,虽没说对不起,但他抹抹脸,像个别扭孩子,半天,挤出一句话——
“妳以后有什么病,要先让我知道。”
这算对不起吗?封铃莞尔。
就这样,她睡着,他在床边盯着,整整六个小时。
自厌、懊悔,他恨自己,偏白雒意的声音不断在他耳边绕,一次次,把他所剩无几的良知痛鞭一顿。
是吗,她和自己一样,失去母亲?不,她更惨,连父亲都没了,她是小孤女,和自己一样孤独,却没办法像他一样活得自在随性……
是吗?生存对她而言很困难、她的梦想不能实现,她想念书、想出国,那么上进的女孩,却只能学习认命……
不舍冒出头,他缺乏同情心,可他同情她的遭遇。
关帧走到柜子边,打开,翻出里面的香烟,泄愤似地扭转、丢进垃圾桶。
不抽了,他再不抽烟了。
丢掉满柜子香烟之后,他走到床边,侧身躺下,把封铃搂进怀里,轻声低语:“妳乖乖当我的芭比,我会疼妳,让妳的梦想成真。”
黄昏,关先生进家门,发现儿子坐在客厅。
太意外了,接连两天,关帧都没在外头鬼混。
他不舒服?他想改变战场,在家里面大闹?疑惑在关先生心底成形,对这个头痛儿子,他常觉得力不从心。
吸气,他谨记妻子说的——给小帧多一点时间、多一点耐心,总有一天,他会长大、会看见成人世界的困难。他没有妻子的乐观和信心,但除此之外,他想不出能为儿子做什么。
“小帧,你在等我吗?”关先生拍拍儿子的肩膀,坐下。
“我有事想和你谈。”
要谈?更意外了,他以为这辈子,儿子不再和他谈话。
“好啊,现在吗?要不要到外面吃饭,就我们父子两个。”他态度热切,满怀希望。
“不必,这里谈就好。”
“没问题,想谈什么,你说。”他身子向前倾,眼神专注。
“我要请家教。”
他听错了吗?
昨天他试着和小帧谈学业,他满脸的不以为然,怎么才隔短短几小时……
“你的意思是?”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误解小帧的话。
“我要请各科顶尖的家教老师,到家里帮我准备大学联考。”他别开酷脸,不想看父亲的过度兴奋。
“你准备继续升学?”这句话他已等了两年多。
“对。”
“好,我马上交代人去办。太棒了,儿子,你总算想清楚,学业毕竟重要,它对你的未来……”
小帧转过脸,一个眼神阻止他的长篇大论。
“呃,恩,没关系,今年没考上也无所谓,只要愿意开始……”
他截下话:“我要封铃陪我一起念书。”
“封铃?”
妻子猜对了,封铃将是改变小帧的契机,他不得不佩服女人的第六感。
“对,有困难吗?”他有一个嚣张下巴,而现在他正用嚣张下巴对准自己的衣食父母。
“没有。”
“她考上大学的话,你要提供她学费。”
“当然。这有什么困难?”就算她想念贵死人的贵族学院,他也供到底,因为是她让小帧想上进呢!
“你也要负责她将来出国念书的费用。”关帧说。
出国念书……所以小帧也要跟她出国?
他想尽办法都办不到的事,封铃居然轻轻松松帮他做到了。
感谢老天,把封铃送到他们家。
“没问题,我也提供她就业机会,将来她想到公司当经理、副理,都可以安排。”
关帧横了父亲一眼。他也想得太远了吧?
看着父亲咧到后脑勺的嘴巴,他扯扯唇,不做表示。
“封铃真是好孩子,你说,我要不要替她办个账户,像你和雒意一样,帮她汇零用钱……”
“不必。”她由他来养。
“对了,衣服鞋子,我听你白姨说,封铃的行李很少,这年龄的女孩子都爱漂亮,让你白姨带她上街大采购……“他因为封铃改变了这个令人头疼的儿子,他恨不得把全世界捧到她面前,将她当菩萨供养。
“不必。”他冷冷拒绝。
“不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