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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初虹一心以继承母亲的工作为职志,不断努力著。但元大娘并不乐意让女儿做这种事。这种争执近来常常发生,有时会火爆到各驾一辆马车分别做生意去。今年,也是因为临行前的不愉快,元大娘没跟著,由著姊弟俩自己走长程过来。
十三岁的元再虹依然对书本兴趣缺缺,最後在武馆练拳脚,小有成绩,如今练得魁梧壮硕,能够保护母亲、姊姊不受外人欺凌是他最自得的事。
今日抵达京城的地头,让小弟去安排车上那十个人的住宿事宜,她安步当车的走向东大街。
东大街依旧是大富人家居住之地,也仍是华美得让人无法想像。年纪愈大,愈作不起白日梦。想到四年前她还大言不惭的要年回以买下大宅为志向,真是大口气!他们这种平凡人,只能这辈子多做些好事,看看下辈子的造化喽,没能妄想眼前的。
自嘲的笑了笑,她站定在赵府大门前,伸手扣了下。不一会,门房前来应门:「谁啊?咦?不是元大娘的闺女吗?原来又是秋末了,来,快进来。」门房李冬也是元大娘从乡下带进京城的人,一直感激能进赵府做事,这可是份优差哩。
「年回在吧?去年我听说你们老爷挑了几个家丁要出海到一个叫苏门答刺的地方做生意,他也是其中一个,不知回国了没?」
「哎,可巧,他半个月前才回来。老爷带回了好多奇珍异宝,京里大爷们争相购买,赚了好多钱哩。前日老爷大大赏赐了银两给所有下人,那些有功的,拿更多。年回小哥儿还念著要托人把钱送回老家,正好你来了。小哥儿也不必苦恼啦!」门房殷勤的领她往回廊走。
小哥儿?
唷,看来年回在赵府混得不错哟,如今也可以是别人的靠山了,才十六岁就被尊个「哥」字辈了。元初虹很新奇的玩味著。谁料想得到四年前那个见了陌生人会怕、一句完整的话都挤不出的山村口拙小子,会有今天挺风光的模样?
走了好一会,穿过了两道小门,来到了佣仆起居的院落,李冬扬著嗓子往人群聚集的方向喊去:「年小哥哟,家乡的人给你送家书来喽!」
那端,佣仆围绕的中心点传出一声应:「来了。」可不正是年回的声音吗。元初虹踮著脚,好奇一群人围著做什麽,不会是聚赌吧?
想想又觉不可能。依年回那吝啬的性子,一心想攒钱改善家中生活,连自己都不肯善待了,又哪可能拿出半文钱去赌博?只消有一文钱的耗费,都可要他老命。
不一会,高瘦结实的炭黑男子向她这方跑了过来。她心中打了个突,眨了眨眼。这家伙又长高了耶,简直比吹气还神奇!可见赵宅相当善待下人,每一个人都吃得饱饱的,养得壮壮的,实在很难把四年前那只皮包骨的小老鼠想像成眼前这般结实颀长的模样。
天哪!比她高了,真是她的耻辱!在西平县,她不仅比一般女子高挑,甚至有些男人还得仰头瞻望她哩,而这小子,也不打声招呼,就偷偷超越她了。可恶!
一趟出海之旅,不仅把年回晒黑练壮,更教他开了大眼界,方知天地之大,无边无境,整颗心至今仍深深震撼著。十六岁的他,衷心之所愿仍是改善家中生活,但对於他自己的渴盼,也隐约成形,让他不再安於当一名大户人家的小厮,他想争取更多的外出机会,在主人的赏识下走遍五湖四海……心思上的转变烙印在他眼神中,勃勃的生气蕴含对未来的规划。如果说十六岁以前的他是胆怯安份、勤劳克己,一心只求可以在这麽好的主人家当差一辈子而不要被辞退,那他现在要的更多;他不想只困守在大宅子里,他想飞出去,并学习所有一切,让自己不再是赵府数百佣仆中的一名,而是赵府里不可或缺的重要管事。
「元大姐,好久不见。」朗阔的声音昭示了年回的自信,再也不是往日畏怯的形象。
「嗯。听说你出海了,看来颇有收获。」她静静打量他,比较著种种不同,暗讶著环境对一个人的塑造与涵养竟是这麽重要。
年回自然而然的领她走向凉亭,边道:
「去了大半年。真不敢相信中土以外,竟有那样的风光。还遇到了小海贼,可惊险了,幸好我们一行上百人都会些拳脚。我这才明白为何老爷会请武师来教我们打拳使剑了。」
元初虹点头。
「出门在外,学会防身本领挺重要。」坐了下来,掏出信给他。「喏,这回可不是我代笔了。去年你送回去银两,交代要让弟妹上学堂,你爹照办了。这些歪七扭八的字是令弟的杰作。」
年回跟了个大方的主子,不仅逢年过节有赏银,加上赵昆老爷子生意兴垄财源广进之馀,也不忘让下人同乐,三两、五两的按阶级行赏。年回去年存了七两让元初虹带回家,给家里补贴,并让弟妹上学。出门工作之後,深刻体认到读书识字的重要,所以无论如何也要让弟妹识些字。
「字丑极了,幸而还看得懂!」年回开心地看著信,紧锁的眉头也松开了。「我娘终於从舅舅家回来了,弟弟说现在一家子学会编藤篮、织布,再加上种菜,日子过得去,不好长期劳烦舅舅他们照顾我娘,就接回来了。太好了!我正是这麽想。这回我存了二十七两,够给娘买很贵的药调养她的肺痨,一定会治好的!」
「是埃」元初虹应著。此一时彼一时,真是不可同日而语。讶然发现,年回恐怕是会有一番成就的人呢!日後若做不成赵总管那样的职位,至少也是商号管事。现下的他,已看不出分毫下人的卑琐相了。
想来不由得自豪了起来,这年回可是她经手的第一笔生意呢!
年回终於看完了信,吁了口气对她笑道:「年转虽然才十二岁,已能持家,教我放下心中一颗大石。元大姐,这得谢谢你。」
哟,客套话说得溜极了,愈来愈会做人喽!
「哪儿的话,咱们老交情了。」
「啊,对了。」他探手入怀,掏出一包沉甸甸的银子与一封家书。「这是二十七两,劳烦大姐替我送回家。」
元初虹顿了顿,没有伸手。
「你身上分文不留吗?」
年回理所当然的点头。
「自然不留。这赵府供吃供穿,我留钱做啥?」
元初虹拍了拍额头,叹道:「你会不会做人哪,年回!」
「嘎?」干做人啥事了?
她拿过钱袋,倒出了七两银子塞给他。
「我瞧你是块料,日後必定不只是小小仆役而已。如果日後你被提拔成主事,有将无兵,如何成事?所以在那之前,你就要懂得使钱的手腕。」
年回早已不是资智未开的楞小子,一听便能理解她提点的,但……使钱?从他手中丢出钱?噢……胸口抽搐著一阵阵的痛!
元初虹站起身,居高临下的压迫他视线——「除非你想一辈子当小家仆,那我没话说。」忍不住摆出教训小弟的架势,手指点戳他额:「你应该看得出来你现在颇受爱戴,正是建立自己势力的好时机,适当的施予小惠也就稳当了。现在人家正巴结你,但你却无半丝回馈,连请吃一些瓜果也不曾,久了,大夥没趣了,不理你了,日後你想央人办事,没人肯尽心的,呆子。」
「我对他们……也不差啊!」他结结巴巴的辩解,情景彷佛又回到四年前那般无知又无助。
「口惠而实不至,谁受用哪?学学赵总管。他老人家为何广受下人一致爱戴?那是因为他於公赏罚分明,於私又常施惠於人。去年你不收到了他包给你的红包?即使只是一百文钱,也够教你感动得为他赴汤蹈火也甘愿了。为什麽?因为他大可不必包红包的,但他包了。以他的地位何需去巴结下人?但他还是做了,才可贵。这就是做大事业者的气魄,也是最厉害精明的人。」
「碍…我……」她说的全对,她一向都对,教他只能一楞一楞的,依然觉得她是他今生见过最厉害的人了。
元初虹一副毋庸争辩的强悍表情,把家书塞回他手中。「再重写一封信。别让你家人以为我污了你七两银子。明儿个我再过来。」
「好……好的……」他还能怎样呢?
这时一个颇清秀的小丫头端茶进来,小脸红通通地:「年大哥,听说你有客人,小香给您送茶来。」
「啊,多谢!」年回连忙接过,还来不及多说一个字,就见那小丫头快步跑走了,让他一头雾水。最近好几个小丫头都这副德行,不知吃错什麽药。
元初虹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临走前再给一句忠告:「除非你想娶那丫头为妻,否则小女孩送来的衣服、鞋子,你最好别收,当心被传成花心浪子。」
「嘎?!」什麽啊?
还是不懂的样子。她双手负在身後,往门口走去,哼了声:「呆子。」
····································十六岁的年回,人生的规划正在起步。
而十六岁的她,开始有恼人的抉择。自去年及笄之後,女孩儿自然而然的面临了婚配的压力,这也是元初虹最近常与母亲起争执的原因。
她一直把自己的人生想得很简单,就是长大之後,继承母亲的工作来当一名牙婆。
她有好多理想与抱负要施展;她想做一个有口皆碑的业界高手,并真正去帮助别人。有太多不肖同业总在剥削穷人,去年更爆发了欺骗一些山村少女进城工作,其实是拐人推入火坑。还有一些牙婆专门替人挑小妾,强买年轻貌美姑娘给七旬老翁当妾室的事件。
她常觉得生气,却又无可奈何,唯一能做的便是从自身端正,让所有想工作的人都经由她的帮助真正适得其所,而不再被拐骗压榨。
可是元大娘硬是不肯让她接手。从今年开始便四处打探附近适婚男子的品行身家,俨然把嫁女儿列为今後第一件要务。简直气坏了她。
对於母亲与姊姊的争执,元再虹一向是闪得很远,因为帮谁都不是,最後被骂的一定是倒楣的他。
终於将所有人都安顿进了大户人家,姊弟俩松了口气,挑了家茶馆歇息。元再虹才斗胆的提起自家事——「姊,你也知道娘是为你好,就别不开心了吧!!这次回去,得向娘低头道个不是,一切也就好啦!」
元初虹闷著头喝她的茶。
「要不是马家蠢蠢欲动,娘哪会著急。自从你帮咱们家的生意扩张到现在这荣景,连带使得一些牙婆靠过来要成为我们的雇佣,已经引起山西最大势力的牙户注意了。马家断不容许我们坐大威胁到他们,又看中你的手腕,要不就打压我们,要不就娶你顺便接收我们的一切。原本我们只是为了养家活口而已,不想坐大的,犯不著跟他们硬碰硬。
但要娶你可就不成了,马家黑心钱赚尽,我们才不与那种人做亲家。你也不愿意不是吗?
别说娘会著急了,你自己又何尝愿意嫁入那种家庭?」
元初虹闷闷地道:
「为了不想嫁马家人,就非得找另外的男人嫁吗?为什麽要屈服於他们的淫威而嫁人?我们现在这样子就不能对抗他们吗?」
「女孩儿家生来就吃亏的嘛,不替你找婆家定下来,难保日後马家使什麽下流手段,霸王硬上弓的,到时你怎麽办?」虽然他不爱念书,但乡野传奇的本子可看了不少,那种乡里恶少会用的招数都是那几套下流的。
「如果怕这样而嫁人,还是输啊!何况我从没想过这种事。」
「娘说你十六了,早晚要想的。没有大姑娘出来当牙婆的,以後当妇人了,行事就方便许多,不必怕招人非议啦。」
烦!她不愉快的站起来,对弟弟道:
「我去那边买些零嘴、花粉,村里的姑娘央我代为购买,一直给忘了。你在这边等我。」
「好的,别太久哪。」
「知道了。」她挥挥手,大步走出茶馆。
她前脚才走,年回後脚便踏入了茶馆,一眼就看到了元再虹,惊喜叫道:「这不是再虹兄吗!」
「咦?你……年回嘛!」元再虹跳起来,差点认不出人来,连忙招手:「来来!一同喝茶。今儿个怎麽会有空出门呢?」
年回坐了下来,笑道:
「我出来替总管办事,远远看到外头那辆黑色马车就像你们家的,便进来碰碰运气,果真是。一年不见,你又长得更加硕壮了!」
「你才吓人呢!以前还矮我一丁点,现在换成我得抬头看你了,可见京城的吃食很是丰富,让人一吃就像面条般的抽高。」倒了两杯茶,两人一乾而荆他接著道:「我姊到对街去采买一些杂货,才刚走哩,恐怕要好一会才会回来。」
年回笑了笑。
「无妨的。我只是过来托你们代我送家书回西平县,待会就要回赵府了,总管还等我交差哩。」掏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