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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常对着对方称下官,那这个红袍官员的官职应该是更大了。叶其安学了宁常行礼:“李大人好。”身后的双福连连扯她衣袖,低声提醒:“错了错了。”宁常也忙着解释:“大人,叶姑娘居于塞外,不熟礼数,大人见谅。”
“不知不怪。”李大人神色疲惫,摇了摇手,安排了人带叶其安去休息。
出门时回头望了一眼,两个官员都是一脸沉重,叶其安忍不住拉近双福,低声嘱咐他去听听什么事,自己唤了小虎跟着府里小厮沿着朱红色的高墙转到客房。
天色渐渐昏暗。
简单打理过之后,她呆呆坐在客房硬邦邦的床上,脱力感铺天盖地袭卷过来。身体无法控制地抖个不停,明明觉得闷热,背心额头却全是冷汗,好像刚刚在体育课上卖命地跑完了八百米。不久前的经历化成片断,真实地,像慢镜头一样一格一格在眼前重放。嘶喊、惨叫凄厉地冲击着脑干耳膜,箭头穿透人体后的血光飞溅,刺目的红色……
“我到底跑到什么地方来了啊……”她死抱住头紧闭双眼呻吟,赶走这些记忆的企图早就丢盔弃甲,不由得在心里祈祷,长这么大第一次认真祈祷,祈祷再次睁开眼睛后看到的,是二十一世纪的属于自己的那个世界,祈祷自己需要害怕的,只是菜叶上的肉虫和墙角的蟑螂……
房门轻轻一响,冷风吹过。她惊讶抬头,数日不见的韦谏竟然站在眼前,仍旧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衫,幽深的眼底恍然带着隐约的急切,明灭不定的烛光中,若幻若真。
呆愣两秒,叶其安猛地起身,扑过去就是一拳。
“混蛋!混蛋——”她连声骂着,终于哭了出来,死死拽住他前襟,“你不是走了吗?该死的!你不是不管我了?混蛋!是谁说过要保护我?是谁说要保护我的……”
沉默着,他慢慢拥她入怀,埋首在她肩头。
“……是我不好……”
叹息似的低语中,似乎都听到对方急促的心跳渐渐平息。
哭到累了,身体更觉得没力气,叶其安抽泣着,对着他的胸口说:“如果现在我晕过去,你敢趁机跑掉的话,咱们就绝交!”
唇角微微上扬,他拉她坐回床上,仔细察看她脸上的伤口,眼底似有不忍。
“已经上过药了。”她在他要收回手时,揪过他的袖子擦干净脸上的泪痕,“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黑马白虎、短发男装,又有几人?”他在她身边坐下,眉头微蹙,“还是迟了一步。”
“什么迟了一步,不就是被箭头擦伤?我不觉得怎样。”
他斜她一眼:“你可知为何封闭城门?”
她摇摇头:“我叫双福去打听了。你知道?”
“大水过后,疫病横行,已是无法控制,官府奉命将全城封闭——”
“防止传染扩散,这一城的人就任其自生自灭。”她接了他的话,明白之前宁常和那位李大人忧虑重重的原因,不过倒不觉得太意外。面对高危传染病,古今中外的政府做法都很相似。
“本想赶在你们入城之前提醒,还是迟了。”
“那你还进城来?”
他往后一仰倒在床上闭了双眼:“我的命已是你的,你在城里,我能去何处?”
心头一震,她转头看他,才发现他眉宇间的疲惫和满身的风尘仆仆。
“你去哪里了?”
“那晚来偷袭的蒙面人,本想循迹找出幕后主使,但对方也长于此道,我跟了三天三夜,仍是在贵州丢了踪迹。只能再找时机……”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人竟然已沉沉入睡。
贵州,即便地理知识再怎么不好,也知道隔这里有多远。
在这个没有汽车火车的时代。
超人真人版吗?
倒在他旁边,看着他睡着的精致无匹的容颜,情绪慢慢平定了下来。
人果然是需要同伴的,如果独自一人的话,很容易就丧失了面对未知命运的勇气。
放松下来后,倦意跟着涌上来,她靠近他,蜷缩起身体,慢慢合上双眼。
房门外,双福吹熄了手中的烛火,转身离去时,脸上满满是与他年纪不符的忧虑。
第十五章瘟疫
因为手指被小虎又咬又舔和一阵盖过一阵的喧闹声而睁开眼时,阳光已经钻进屋子,叶其安一边埋怨那只不符合昼伏夜出规律的动物,一边挠着乱糟糟的头发坐起身来。
没有韦谏的身影,她自己好好盖着被子,霸占着整张床。
又是做梦?
蜗牛似的起床、蜗牛似的套上鞋、蜗牛似的挪到桌边喝下一大杯冷水,一身鸡皮疙瘩消失后,整个人完全清醒了过来。
喧闹声似乎是从正厅那边传过来的。
有了昨天的经历,神经立时绷紧,叶其安几步冲到门边一把拉开门往外张望,正对上一个端着水盆、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的小厮。
两人几乎同时反应过来。一人问“给我的?”,另一人连声“小人该死”。
叶其安一把抢过铜盆奔进屋内,快速地洗漱,一边问那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小厮:“外面怎么那么吵?”
小厮看起来年纪不会比双福大,惊惶不定的样子:“小、小人听说,是外面的造反,快打进府里来了。”
从水盆里抬起头来,注意到小厮发抖的手,叶其安强行按下了自己心里的慌乱,微笑:“别怕,大人们会想办法的。”
“可、可是,”小厮反而更是几乎哭出来,“小人见扶了李大人回来,满头的血……”
叶其安已经冲了出去。那小厮惊得怔在原地,随即被从屋里窜出的小虎吓得“哇”地一声叫出来,差点坐倒在地。
开封府门处嘈杂混乱。地面上狼藉一片,不时还有石块木棍越过墙头飞进来。
开封府差役都聚在开封府正门前,面朝大门,严阵以待。那位知府李大人在仆从照料下坐在一边,头上的确受伤了,不过倒没有像那小厮说得满脸是血。数名差役手举长棍紧张地在墙边巡查,观望着墙上的动静。
“宁大人!”叶其安奔朝自己熟悉的人群。
宁常回头看到是她,脸色一变,立刻上前将她拦住:“叶姑娘,太过危险,莫要走近!”
“宁大人,什么事?”
宁常正要回答,几声惊呼,不远处墙头上突然冒出个人。墙下的差役立刻抬起长棍击去,那人一声痛呼栽下墙去,但一截燃烧的木头已经抛入了墙内,随即开始有更多的火棍、石块飞入,一时四周浓烟滚滚,火花四溅。
呼喝着,差役们忙着奔走端水灭火。
“宁大人?”叶其安望着眼前的混乱,“到底怎么了?”
“一股暴民正欲攻入开封府。叶姑娘,”宁常突然朝她一抱手,痛心疾首,“此次宁常将姑娘送入这阿鼻地狱,愧对皇命、愧对殿下、愧对姑娘,万死不能辞其咎……”
“宁大人!即便不遇到你们,我也是要来开封的!”叶其安摇头,看看四周,“双福呢?怎么不见他?”
“双福?哼,那奴才,”宁常顿足骂道,“擅作主张,私自出府,若非姑娘义兄出手相助,此刻只怕早丢了性命!”
韦谏?叶其安一震,本能地低头掩藏了表情。
这时,仿佛为了应景,墙外突然飞进一物,落地时,众人都听到脆脆一声惨叫。
“双福?!”叶其安惊叫,不顾拦阻冲了过去,只看到双福那张像涂了染料的娃娃脸上额头、嘴角的鲜血,一下子慌了,“你怎样?没事吧?”
看到是她,双福居然裂了嘴笑:“主子,小的没事。要不是韦公子把小的扔进来,小的……”
“啪”的一声,脸上已经挨了一耳光。
“主……子?”
“别叫我主子!”叶其安怒气冲冲,“小屁孩!我管不了你!外面那么乱,跑出去做什么,连命都不要了吗?你要是有什么事,家里的母亲妹妹要靠谁来养活?背着主子做傻事,这样的下人谁稀罕要?大人的事情,你一个小孩子瞎操什么心?……”
一开始还有些瑟缩的样子,到得后来双福反而捂着脸傻笑,嘴角都弯到耳根去了。
墙外喧嚷声突然高起,半空中人影晃动,眨眼间,一个旧蓝长衫青年已飘然而落,迎风凝立众人面前。袍角随风翻飞,耳际一缕长发轻轻拂过眼际,精致的面容、淡定疏离的神情。一片火光雾尘中,惊怔了众人双眼。
“你!”叶其安仰头迁怒,“明知他受伤,干吗还把他那么高的扔进来?”
韦谏折身上前,将四处晃荡的小虎提起丢给她:“不出三日,疫区便会扩及全城。若不想死,即刻随我出城。”
“出城?城门不是封闭了?”
“我若要带你出城,”说话的时候,韦谏似有似无地朝四周掠过一眼,“凭他们恐怕拦不住我。适才我已查探过,咱们从城北走罢。”
“韦公子。”宁常忽然走过来。叶其安忙起身,隔在中间:“宁大人……”
“韦公子,”宁常仍然朝向韦谏,语气诚恳,“宁常自知罪责难逃,辜负殿下所托,倘若耽误下去,恐怕对叶姑娘更加不利,如韦公子能将姑娘平安送出,宁常及所领人等谨听调遣,在所不辞!”说着双手抱拳高举过顶。
韦谏微微侧身让开,不置一词,眼睛却望着叶其安。
“带我走,那他们呢?”叶其安迎着他的目光。
片刻,韦谏冷哼一声,随手挥袖向后震开空中飞落的火棍:“罢了。”
宁常从他们两人的对话中瞧出些端倪来,忙道:“叶姑娘……”
“宁大人!”叶其安郑重颜色,“我们塞外的女人,也懂得义气二字。大人不是也能走却没走吗?自从来到这里,见到了许多人和事,改变了我对这里的一些看法。我虽然不是这里的人,但是这里仍旧有我想要守护的东西。我又怎么能自私离开。现在重要的是解决目前的危机。外面那些人,也都是被逼无奈的可怜百姓,不能弃之不管。我知道大人是个爱民的好官,这一城的百姓,救得一个是一个。有了人,才会有天下。是吧大人?”
宁常似有所动,沉吟着,仍是摇头:“姑娘巾帼不让须眉,宁常敬佩。不过若是只有百姓造反也便罢了,而疫情来势汹汹,纵使韦兄弟功夫卓绝,也未必能保的姑娘无恙。”
“大人,正因为有瘟疫,才更不能离开。实际上,在疫情控制之前,我认为这城里的任何人都不应该离开。开封城内的疫情已经是事实,无法改变,但如果城里的任何一个人出城,都有可能让疫情扩展到更远的地方,那样的话,不知还会有多少人因此而丧命。如果是我的话,恐怕也会下令将全城封闭。我很怕死,可更不想在五十年后仍旧为此时的逃离寝食难安。更何况,只要防治得法,瘟疫也并非不可战胜的。这世上,比瘟疫厉害的东西还有成千上万,总不能都用逃避来解决问题。而且,”叶其安转头,目光依次移向双福等与自己一同来到开封的人,最后停留在身边的韦谏身上,一笑,“有这么多同伴,大家携起手,不一定会输!”
宁常的脸色数变,终于仰天一笑:“不错!”继而垂首一礼:“叶姑娘,宁常眼拙。殿下得姑娘侍奉左右,乃我大明之福……”
“大人!人散了!”府门旁的差役忽然大声喊道。原来墙外的喧闹声已不知何时停止。
李知府示意差役们慢慢打开了府门。门外的景象令众人面面相觑。刚才还人潮涌动,此时却冷清无人,只剩下一地狼藉。
“出去看看。”宁常果断示意属下。话刚出口,众人都觉得眼角蓝影一晃,早有人抢出门去。宁常随即朝属下摇了摇头:“不必了。”
不一会儿,蓝影一晃,韦谏已经回到府内。
“怎么回事?”叶其安迎上去,“为什么人都走了?”
韦谏微微皱眉,眼瞳深不见底,突然一只手抓住她手腕,沉声道:“你当真不走么?”
“韦公子!”宁常上前来,“外面情形怎样?”
韦谏慢慢松开了手,垂下双眼,再抬起时已平静无波:“百米之外有具尸体,恐怕正是染病而亡。”
“尸体?”宁常和身后众人都是面无人色。一时间,周围一片死寂。良久,那位李知府长叹一声,站起身来步伐沉重地往后庭走去。几名侍从急急跟了过去。
“门外众人定是发现同伴染病惊吓而逃。”宁常满面凝重,“疫病扩散全城,想走怕也迟了。当务之急,便是找出解救良策。万不能束手待毙!……”
一阵风卷起散落一地的黄叶,众人望着开封府外空旷的街道,眉宇间尽皆乌云密布。
……
……
轻吐一口气,韦谏将手从双福背上撤开,坐到一边闭目调息。
对着睁开眼朝自己迷眼笑的双福,叶其安怒目而视:“不是说没事?”
嘿嘿笑着,双福挪下地来,倒了杯水恭敬奉上:“主子,我真的没事,那是上回受的伤。”
“既然知道受伤了,刚才为什么还那么莽撞?”
双福缩缩肩:“刚才——小的,小的见到有个人拿着主子的包袱……”
“包袱!包袱有那么重要吗?”叶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