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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眼前黑着脸的韦谏?
“下不为例。”韦谏冷哼一声,“良药苦口。”
叶其安看着碗中一样又不一样的药水,倒有些舍不得喝的感觉,加了糖的中药,可以直接假想成为可乐嘛。
“香儿若要学武,”封青转了兴趣,“难保比小叶有天分。嗯,丫头,不如拜了我为师,又学武又学医如何?”
香儿闻言大喜,立刻盈盈下拜,脆生生唤:“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好好,好徒儿。”封青老气横秋地点头,拿出个玉瓶,“这是拜师信物,来来,随为师先将你家主子的药识认清楚,如此我与韦兄也可省些心力。”
叶其安翻个白眼,懒得理会,闷头喝药。
“啊,小叶,我忘了。”封青一只脚踏出门,又回头,“燕王派人来过,我假托你伤重需静养,替你重约在明日,若不想去,还需另做打算……”
房门被轻轻合上,封青和香儿的语声渐渐远去。叶其安总算将最后一口药水倒进嘴里,擦擦嘴,长舒一口气。仿佛空气中都满是怪怪的药味,不由又皱起了眉头。
“唔……以前外婆总是说,结婚对象最好找个医生,那样自己和家里都方便,不过我现在已经很清楚地认识到,我绝对是忍受不了的,尤其对方还是个中医。”她咂咂嘴,下床将药碗放到桌上,却看到坐在桌边的韦谏出神地看着桌面上那块白色的玉珏,甚至没有注意到她放了碗过去。就像会传染,她也不由自主怔怔看着玉珏,一时间房内寂静无声,分秒悄然流逝。
烛芯爆裂,叶其安从呆怔中惊醒,抬眼却望见韦谏专注看着自己,好似曾经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心里咯噔一下,软软地化开来,一点一滴,仿佛都带了暖日的温度。
她的局促感染了对面的韦谏,他垂头,起身,迈步到窗前,透过黑暗遥遥望着远方。
修长的背影,看上去令人觉得寂寞难当。
暖日的温度渐渐消退,叶其安望着桌上白色纯净的玉珏,恍若闻得到淡淡惆怅。
“那个……”她不安开口的同时,也力图梳理自己,“我并不是要急着离开,我……我……”
“罢了,”韦谏没有回身,语调和软,“你无需对我解释,我明白……不管离开与否,只须随你心愿……那时我已应了你,即便天各一方,永世不见,只要你快活便是。”
如果真的永世不见,不知道是不是还能快活。
韦谏轻轻转身,双瞳映在明灭烛光中幻化。叶其安才惊觉自己已经将话说了出来,正自怔忡,他却已岔开话题:“燕王……你如何打算?”
“咦?啊,今天我实在是忘记了……”因为一整天脑子里都装着他并没有爱上红蔻的惊喜,“既然封青已约了明天,我是要赴约的。燕王救过我,怎么也得有个交代,他说的那个要我去见的人,我也挺好奇。”叶其安迅速看了他一眼,“也许能解开许多疑惑。”
“那么,京城,何时动身?”韦谏的视线移到桌上玉珏。
“京城吗?”叶其安黯然低头。这样别扭的对话,别扭的气氛,令人变得越来越胆怯和不自然,连说话的勇气都似乎在慢慢消失。她习惯性地咳嗽几声,想要坐回床榻,却在后退时,撞翻木凳、踩到不知何时下床的小包,失去平衡,几乎压在小包身上。眼看小包张嘴便要咬来,身体被大力拉开,撞进另一处温暖,手腕上立刻多了微有凉意的手指搭在脉上,淡淡熟悉的清新萦绕鼻中,一缕发丝伴着呼吸微微拂动,痒了颈间。
心脏乱跳一通,血液奔流仿佛滔滔江河,自己的慌乱失措,一丝不拉地暴露在微凉手指下的脉动中,叶其安窘迫地想要缩回手,到了嘴边的种种借口托辞却在那双无底黑眸凝视下化为乌有。
手指离开腕脉的时候,黑眸深处有矛盾、有迟疑,却也有簇火焰艳丽无双。
微凉手指抚上眉角,滑落唇边,幽然叹息中,他慢慢俯下,轻轻触在她紧张而隐约颤栗的唇上。
顷刻间,一切的不安、别扭消失无踪。叶其安疑惑着突如其来的晕眩,靠进他怀里,在他如同她一般急促的心跳中,整个人轻飘飘地好似飞了起来。
“叶其安……”他在她唇边哑声轻唤。
心一颤,她睁眼,看着他微微皱起的眉头,心底缓缓涌出难以言喻的、无休止的怜惜。她踮起脚尖,在他眉心落下一吻,抚平皱褶,喃喃低语。
“……我在这里……”
第三十八章归程何处
赵村便是那个渔民老伯的村子,那时离开,没想过还会返转。
两人两骑,迎着海上暖风缓缓而行。骄阳行空,暖风拂面,春色盎然,美景在侧,两人不时视线交汇。韦谏仍是一副淡漠神情,眼底却始终柔和如春风。叶其安浑然不知自己始终微笑,只觉得今日的天空比哪天都要湛蓝,连明明带着腥味的海风,也变得好闻起来。
转眼间,老伯孤零零的小屋已在面前,房屋周围隐约看出劫乱的痕迹,屋门紧扣,屋内悄无声息。叶其安在门前驻足良久,确定老伯不在,不禁有些不安。韦谏在四周查看一番,并无可疑之处。正觉奇怪,却见老伯远远走来,身后跟着一个陌生女人。
见到叶其安,老伯立刻堆了满脸笑,扬起了手里拎着的一条大鱼,说这次平寇,周围海上安宁许多,即便逃走的海寇,应该一段时间不会再来,村民们都陆续试着出海。这条大鱼便是村民送给他的。一边说,老伯一边连连道谢,说叶其安等人定是老天开眼送来的救星。
老伯身后的女人三十来岁,布衣布裙,在老伯说话时一直静静站在一边,面带笑容看着叶其安。老伯说这女人是从海盗船上救出来的,看她没有去处,便收留下来,也有个做事的帮手。女人自称秀兰,模样清秀,脸上仍看得见伤痕,两手骨节有力,看来像是会武的。她开口的一刹那,叶其安猛地想起了被关在船上时递来馒头块的女人。
……
“你还认得我。”秀兰在离屋不远的大石坐下,温和笑着,令人感到心安。
“谢谢。”叶其安点头。
“我道谢才是,”秀兰抬手捋捋头发,“否则又怎逃得出那贼船。”
“你要在老伯这里长住下来吗?”叶其安回头望望站在不远处的老伯。
“我在这世上孑然一身,老伯收留之恩自然要报。”秀兰看着大海方向,“何况,那些贼寇迟早还要再来,我便在这里等着,能杀便一个便是一个……”
……
渐行渐远,老伯和秀兰仍站在门口道别。
与秀兰不过寥寥数语,却让叶其安心绪不平。
“那女子谈吐不似寻常人家,身上武功应是出自峨嵋。名门正派,治下极严,以她修为,自保足矣。”韦谏说得云淡风轻。
可是以她一人之力,如果盗寇真的到来,又如何能够抵挡?
叶其安仍是不能安心。
政府出兵平寇,才是正途。
……
……
大海的气息渐渐加重。
将马匹留在林边,步上海滩,正是午时。海上,浪涛翻涌、潮声阵阵,沙鸥起落间,生机无限。
沙滩与大海相接处,站着两个人,面朝大海,看身形,都不是燕王,其中一人更是一头金发,比本地男人高出许多。金发人似在跟另一人说着什么,一边说,一边朝着大海不住比划,另一人负手在后,微微仰头,遥望海天交际。走得近了,那人转过身来,肤色较初见时深了不少,双目有神、神情和蔼,是燕王身边护卫之一,被燕王称为“三保”的年轻人。那金发人却是那时在渔村附近抓到的海盗。
见到叶其安,金发老外立刻一脸尴尬退在一边。
没等那三保开口,叶其安已顿住脚步,出声质问:“他为何在这里?”
“叶公子。”三保上前一步,面含微笑,“这人虽曾与贼寇同伙,但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又诚心悔改、愿将功补过。知错必改,善莫大焉,主上已将之纳入王府为奴。这人常年行走海上,在下凑巧有些疑问相询,今日才将他带来,还请叶公子见谅。”见叶其安沉默不语,他又说道,“如今海防空虚,贼寇来去不定,他知晓海寇秉性,于我有益。”
“他既然能背叛同伴,不怕他背叛你们?”叶其安冷眼望着那老外,想起不远之后的近代史,气不打一处来。
那老外边听边猜,也懂了八分,这时急忙半英半汉地用上帝的名义起誓,说自己并非与海盗同伙,也不满海盗伤人。叶其安见他诚恳,又起了毒誓,心想有燕王当老大,这时国人对老外也还不像几百年后的后代那样以外国的月亮为圆,这老外孤身一人,翻不起天来,或许还像三保所说,对平灭海寇有益,就不再坚持。不过总觉得不爽快,便从封青自雪儿那里要来的冰蚕丝囊中拿出一颗自己日常服用的补药,递给韦谏。韦谏斜她一眼,接过药丸拈在指间轻轻弹出。药丸不轻不重,刚好飞进老外张合的嘴里,没等老外反应过来,药丸已经滑入肚中。
望着仿佛吞下了只癞蛤蟆的金发老外,叶其安不由感到畅顺许多,故意板着脸冷声说:“你吃下的是五种巨毒物毒汁制成的毒药。药性每月发作,发作时肠穿肚烂、全身的血肉都会被自己抓下,受尽痛苦才死,那时候,就算上帝也救不了你。”虽是用汉语说的,那老外察言观色,也几乎听懂了。刚才眼睁睁看着药丸飞来,却仿佛被魔鬼捆缚四肢般无法躲闪,哪里还会怀疑,顿时煞白了脸,冷汗不断,连连在胸口划十字。叶其安又说:“只要你不怀异心,忠诚守信,我就每月派人送给你解药,连服一年,才能断根。”
金发老外听到有解药,连连应承。
那三保初时见老外被迫吞下药丸,也是一惊,渐渐却怀疑起来,只是碍于叶其安身份,笑而不揭穿。
叶其安不再理会老外,转而向三保:“燕王何时来?”
遣了老外退开几步,三保道:“叶公子。主上有要务,今晨便已启程,特命在下在此等候,带句话给公子。”
@奇@“什么话?”
@书@“主上说,望公子以黎民百姓为重,若不想天下苍生大劫,便勿忘诺言,待京中事了,即刻北上燕地。”
@网@叶其安有些吃惊:“燕王知道了?”
“是。”三保点头,“主上已知晓皇上招你回京之事。”
想起那夜影魅一样的送信人,叶其安不由暗自叹声燕王好生了得。
“请回禀王爷,我会守信的。”
“且慢,”三保又上前一步,却是对着韦谏,“想必阁下便是无生门门主罢?”
韦谏冷冷抬眼。
“今日得见,三生有幸。”三保抱拳一礼,“门主惊才绝艳。如今韦义庄在江南独霸一方,势无所挡,已回复胜极风貌。无生门在武林中声名鹊起,门徒日增。在下先行恭贺门主。不过我家主上也有话要带给门主。如今贵门势力坐大,朝廷怎会置之不理。即便远在北平的燕王府,定然不会坐视不理。此番入京,朝廷已有准备,旦有异动,便要举兵铲除。门主欲与朝廷为敌,无异以卵击石。谋逆,乃是诛杀九族之罪。若以叶公子安危着想,奉劝门主及早收手。殃及池鱼,非你我所乐见。望门主三思。”
名为奉劝,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
韦谏依然面无波澜。叶其安却皱起了眉头。不管无生门如今势力有多大,要跟国家机器对抗,的确是以卵击石,毫无胜算可言。三保并非危言耸听。
三保不再多言,两相道别之后,便招了金发老外近身,继续此前问答。两人对话远远随风而来,其中夹杂了不少“海路、港口”之类的词语。
好像被什么撞了一下,叶其安猛然停住,心里有个念头窜起来,侧头低声问身边韦谏:“这人是不是姓郑?”
韦谏并未立刻回答,静静看她,随后摇头:“姓马,燕王亲随……”
“是了!”叶其安啊地一声抬头,双眼晶亮,“这时候他还不姓郑呢!”她用力转身,望向那个样貌并不算出众的年轻人,“原来是他……”
不远处,三保正微微侧头听着老外说话,不时抬头望向大海深处,面上神情专注,使得他整个人看来都似乎多了些什么,好像是块还未打磨的宝石,只有反复细看,才能发觉深处的璀璨。
那个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大航海时代,便是眼前这个人去开启的!
史书、电影……各种关于他的信息逐一在眼前回现。
那个有史学家认为早于欧洲哥伦布半个世纪便已经到过新大陆的中国航海家!
一种莫名的情绪在心头激荡,叶其安不由得捏紧了拳头,竭力抑制着胸口的涌动,好一会儿,仰起头,朗声道:“马和!”
正低头说话的三保闻声看来,似乎有些吃惊,继而在看向韦谏时,恢复了然神情。
“叶公子?”他抱拳,等着叶其安的下一句话。
“他以为是你告诉我他的名字的,”叶其安喃喃道,“他又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会怎样的刻在史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