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姿态来?
几乎只剩下肚皮在扇动的小包,冷不丁跳了起来,冲过来在叶其安腿上蹭了蹭,扭身一阵风似的跑远。
望着小包离开的方向,霍洋略一沉吟,释颜:“门主回来了。”
过了不久,树阴遮盖下的小径深处,小包一路当先,坚定有力的步伐,让人已很难想象它只有猫儿大小的时候,偎依在人怀里的情景。那一双湛蓝的眼睛里,不知何时,少了几分纯真,多了几分深邃和凌厉。
小包的身后,韦谏在前,韩迁淮在后,错开不过半步。两人朝向对方微微侧头,韩迁淮在说,韦谏在听,面容皆是淡定从容,看不出任何情绪,只不过韦谏的眉宇间更多了一分冷清。
叶其安将身体掩在树木后,透过枝叶间的缝隙,看着缓步而来的两人。
从挣开双眼便一直期翼着的东西,突然变得真实,反而令巨大的恐惧和逃避的欲望猛烈侵袭过来。她躲在树后,一边是让自己离开那人视线的软弱,一边却是将那人身影牢牢镌刻在眼里心底的贪念。
近一些,小包加快了速度,毫不迟疑地奔向树阴后的叶其安,在她腿上蹭蹭背,围着她绕了一圈,然后回到之前的草地,重又摊开四肢躺了下来。
小包过来的同时,霍洋快步走了出去,迎向韦谏和韩迁淮,与两人见礼,短暂交谈几句之后,便与韩迁淮一同往来路离开,顺带带走了小心翼翼端着一杯水返回的雨珠儿……然后,只剩下韦谏独自走来。
时间变得异常缓慢。全世界的声音和色彩也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相隔已久的呼吸带来新鲜氧气的同时,叶其安怯懦地往后退步,试图将自己从这个艰难的境地中挽救出来,这时,韦谏来到她身前,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大脑因为缺氧而混沌一片,皮肤上的触感让浑身的力气,不论是激动的,还是逃避的,都消散得干干净净。叶其安呆呆看着他握在自己腕上的手。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她,只是将她紧紧握住树枝的手抽开,轻轻拔去钻进皮肤的小刺。
手上的刺痛令她本能地想要逃避,韦谏的手指却移到她脉搏,一屡热息自腕脉深入血肉,沿着经脉在身体里游走。
“胸口可还痛?”韦谏开口,“若是不用内力,恐怕瞒不过封青双眼。所幸,封青此前曾让你服下护住心脉的药物,免去重伤之苦,只是轻伤难免,今后一月之内,需得好好调养,以防留下病根。不过,如今的局面,已远比此前设想好过百倍。”他放开她的手,察看她耳朵上的擦伤,“我从不曾想过能将你毫发无损地带回。”
叶其安缓缓抬头,在泪水涌出眼眶的时候,清晰地看到了韦谏眼底的恨意。
“……你恨我……”她喃喃道,话出口时,万般的凄凉。
“怎会不恨?”他一双眼紧紧攥住她,“怎会不恨!恨到将你杀了也无法解脱!因此要你好好活着,既然我已身处地狱,便拉你同行!若是我已得解脱,便留你独自在这世上百倍煎熬!!……上天有眼,好教我知晓如何才能将你放下……”话音渐低,他垂下头,双手紧握成拳靠在身体两侧。
叶其安抬起颤抖的手,轻轻抓住他衣襟,却被他迅急抬手按住,紧贴在胸口。他另一只手在她额头揽起一缕白发,视线顺着自指尖滑落的白发缓缓而下。
“……只怪那时,为何以为放你离开便是对你好?若能一直陪伴左右,又怎会令你受苦至此……”他慢慢靠向她,将头埋在她颈间,就像在山谷中那个月夜,几不可闻地叹气,“……如今只等你一句话,安阳郡主已死,叶其安已死,从今之后,你我远避塞外,寻一个无人认识的处所安家落户,再不理会此间杂事。若是你不愿,我便即刻将你送返郡主府,从此陌路,永不相见。”
那夜封青曾问“要杀郡主,悄无声息暗杀岂不更好?为何这么劳师费力,巴不得天下皆知?”,此刻答案便在眼前。
让“叶其安”从这世上消失,还她自由,令她解脱,这便是韦谏的意图。
叶其安闭上眼,仿佛已看见风吹草低、牧马欢歌的景象。
若是真能得到自由,那便足以抵消长久以来的纠缠纷纭。
若是真能解脱……
“家”么?将近一年来,她如同用尽一生的期盼,去寻求的一个字……
“……好。”她点头,“我随你去……”
韦谏一震,随即放松了身体,靠在她身上,好似再也没有力气站稳。
第六十五章肥皂泡
“……从此之后,你我远避塞外,寻一个无人认识的处所安家落户,再不理会此间杂事……”
一句话,反反复复,在耳边回荡,每重复一次,便带来多一分的快活,每重复一次,便让羞涩的甜蜜涌上心口……
“……你这般笑,如同个傻子一般。”小女孩雨珠儿终于不满地控诉,“爹爹说过,女子应当笑不露齿,温柔端庄。”
“是吗?”叶其安呵呵笑一声,慵懒地翻个身,抱住软榻另一边的小包,将头埋进了小包颈中的软毛,抑制不住上扬的唇角,“我也觉得我好像傻掉了,呵呵……”抬眼望着白色干净的墙壁,却像看着美丽的画卷,不知不觉,熟悉的字句轻吐而出,“天苍苍,野茫茫,风吹……”
“‘刺勒歌’。”雨珠儿腰背挺直地坐在桌前,“爹爹也教过我的。”
“是吗?让我听听。”
“刺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罩四野……”
古老苍凉的民歌,在纯净悦耳的童音描绘下,更有着说不出的气息慢慢在四周回荡。叶其安舒服地闭上眼,静静聆听着轻灵干净的声音在耳旁回响。
“……雨珠儿,你去过塞外吗?见过草原吗?”
“不曾去过。”雨珠儿摇头,“不过我原本要随红蔻姐姐一同去的。”
“红蔻?”叶其安慢慢坐直了身体,因为许久不曾听过的这个名字,“她去了塞外?何时去的?”
“爹爹带我来京城之前。爹爹说,若是我想念红蔻姐姐,便只能去塞外见她,她却不能回家看我了。”
叶其安突然有些嫉妒:“雨珠儿喜欢红蔻姐姐还是喜欢我?”
“红蔻姐姐。”雨珠儿毫不迟疑,“你既笨既傻,又不听话,也不及红蔻姐姐美丽。若是我长大了,便要如红蔻姐姐一般。”
“那你为什么没有跟着红蔻去塞外,却总是呆在我这里?”
“嗯——你什么也不会,还常常生病受伤,我得留下照顾你。”
叶其安呆了一呆,起身捧住雨珠儿小脸,狠狠亲了一口:“雨珠儿明明是喜欢我的!”
“咦——”雨珠儿惊叫着跳起来,使劲在脸上搓,表情变了又变,跺跺脚,“谁喜欢你了?谁喜欢你了……”
“好了,好了,不喜欢,不喜欢。”叶其安翻身卧倒在软榻上,重又抱着小包,“唔,好无聊哪……雨珠儿,唱首歌儿听吧?”
雨珠儿仍旧捂着脸,撇撇嘴:“我要念书去了。”转身朝外走去,踏出门槛时,顿了一顿,“我不爱唱歌,换作念诗好不好?”
“唔,好吧。”叶其安故作不在意地回答,听着小女孩轻快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笑容更加抑制不住。
时间慢慢过去,叶其安懒懒躺着,不想起身。近一年来,难得能够这样全然放松、无牵无挂。不需要去作出选择,也不需要去承担选择之后的结果。
所谓的幸福,或许也不过如此吧。
半梦半醒之间,熟睡的小包突然动一动,喉咙里轻轻哼了两声。
软榻有重物落下的感觉,然后,有人用温和的手指将她散落在额上面颊的发丝轻轻拨开。
叶其安没有睁眼,唇角却已扬起:“不是要傍晚才回来?”
“我将你吵醒了?”
“我没睡着。”叶其安仍旧闭着眼,挪动身体,朝着熟悉的清新气息靠过去,钻进韦谏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好,“只是觉得这样躺着很舒服。”
“……我知你烦闷。”韦谏在她发上轻抚,“再容我两日,待诸事齐备,便即上路,远远避开此间是非。”
“我不闷。”叶其安轻轻摇头,“我爱极了无所事事的感觉,何况还有小包和雨珠儿陪着,怎么会闷?”
韦谏的手上动作一滞。
叶其安睁开眼,抬起了头:“怎么了?”
韦谏望进她眼底:“若是让你舍弃小包,可有此可能?”
“咦?”叶其安慢慢坐直了身体,虽然有疑问,仍是郑重回答,“小包从很小的时候就跟着我,在我心里,就好像是我的孩子,无论如何,我都不愿和它分开。但是,它始终是属于山林的,若哪天,它已不能适应与人一同生活,我便放它自由。”
“……你不问我为何有此一问?”
“……我有些猜到了。”叶其安侧头看着一旁熟睡的小包,“远行路上,若是带着小包,的确显眼,太容易暴露身份。”
“是。你我可以易容,但小包——”韦谏视线紧紧尾随着叶其安,“身躯太过庞大,无法遮掩。不过,你放心,我自会想出法子,不让你与它分开。”
“嗯。”叶其安点头,内心深处没来由地,有了到韦义庄之后的首次强烈不安。
“你只管放心!”韦谏将她的手握在掌中,声音低沉而极其有力。
叶其安回头看他,看到他蹙在一起的眉头,看他坚毅而清冷的面容——
“韦谏,对不起……”
握着她的手骤然加重了力度,疼痛感袭来之前,力度已然消失,韦谏注视着她的眼里平添了一抹令人心痛的不安。
“为何道歉?”他的声音变得有些生硬。
叶其安哀伤低头:“如果没有我,你大概不需要过得这样狼狈……可是,明知如此,我却偏偏还想要呆在你身边……怎么办才好……”
韦谏却好似卸下重负,一扯唇角:“我当你又要说甚么分别……”
叶其安心脏一搅,泪意涌上来又生生克制:“我不会再离开。”
韦谏一怔,抬头迎上她视线,眼底渐渐浮起浓浓雾霭。他抬手轻抚她耳鬓,修长手指穿过她的长发,然后低头,轻触她双唇。
压抑许久的情感泄闸而出,分不出是谁的气息在两人唇间流动,分不出是谁的喉咙深处迷离的叹息呻吟……
叶其安却突然勉力推开他,喘息着,眼神迷离地望着那张越发让人移不开眼的脸。
“你……”开口惊觉声音的沙哑,她猛然住口,垂头屏息,再抬头时,刻意地躲闪着对方的视线,仿佛这样才能保持说话的能力,“红蔻……去了塞外么……”
“嗯?”韦谏的声音在她颈中响起,低沉而令人心动。
“红蔻她……”她心慌意乱地补充,到最后,却已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这时,一直熟睡于旁的小包忽然抬起了头,迷蒙着睡眼望了望窗外。
韦谏埋头在叶其安颈中,幽然叹了口气,抬起头时,眼底渐渐回复清明,微侧头,稍稍提高了声音:“让他们在庄外等候,我即刻便来。”
“你还要出去?”叶其安心跳未稳,急急问道。
“是。”韦谏点头,复又埋首在她肩上,片刻,毅然起身朝着门口走去,“我要出城去,最迟明日清晨返回,你记得服药。”
叶其安答应着,望着他的身影很快从视线中消失。
被搅了几次瞌睡,小包不耐烦地伸着懒腰从榻上下地,凑到为它备好的水盆边喝一阵水,靠在门框上蹭了蹭背,甩着长尾往外溜达出去,剩了叶其安呆呆坐在榻上,方才的不安从心底蔓延,渐渐浮现在脸上。
…………
…………
第二天清晨,韦谏并未如约而返。第三天、第四天……五天,整整五天,韦谏的身影都不曾在园内出现。
韦义庄一应如常。
雨珠儿仍旧板着块小脸出出进进,俨然以监护人的身份自居,管这管那。不常见到的霍洋仍旧春风般笑意盈盈,礼数周到,客气而不疏离。面对她的疑问,他总是淡淡回答一切如常,要他安心。
但如何能安得下心来?
住在韦义庄深处的这个院落,明明听得到庄内人们说话的声音,却偏偏像是与世隔绝,叶其安能够见到的不过是霍洋、雨珠儿、吴妈三人,而这三人,或是不说,或是不知,都没有能够带来有价值的消息。到后来,甚至连霍洋竟也再见不到。叶其安几次想要出庄查看,又想起霍洋的提醒,害怕自己擅意的举动带来更不堪的结果,只能闷坐房中。这样的局面下,她心里的不安和恐慌与日俱增,渐渐不能遏止,临近溃泄边缘。
终于,第六天,韩迁淮跨进了这座冷清的院落。
不过回来的,却只有他一人。
“出什么事了?”叶其安猛然起身迎向韩迁淮,顾不得自己的样子已将跟随父亲进门、满脸满眼欢悦的雨珠儿吓倒。
韩迁淮拍拍女儿的头,让她自己去玩耍,这才迎上了叶其安的视线。他斯文的脸上,神色祥和,仔细看才能发现他的左眼变得有些浑浊,没有了常人眼睛的自然明亮。
“姑娘莫急,”他和声道,仿佛又是冀山上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