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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境,本王也算能体察一二。你年纪尚轻,孤身陷于此地,无亲无友,却须历经重重磨难,数次性命之忧,的确难为你了。不过,你若是因此便以为上天待你不公,未免偏颇。”
“老天爷本就不公平。”叶其安扯扯嘴角,“以前我也以为这样的看法是错误的,现在不了。”
“人心不同,人皆不同,又怎能奢望事事公允?”燕王似叹了口气,望着窗外久久不语,仿佛能自那阴沉无边的天空里找出什么答案。
叶其安趴倒在桌上,视线越过燕王肩头望向天空。
暖阁内,再次变得安静。
不知隔了多久,燕王缓缓转回身来,注视着半闭着眼,看似要睡着的叶其安。
“叶其安。”燕王道,“你既已见过少林方丈,便该知晓那卜卦一事,知晓何谓陷我于不义之地……”
叶其安慢慢抬起了头。
燕王望着她,一字一字地道:“……我且不问你其中深意,你只须说,在我有生之年,我大明究竟如何?”
燕王语气平淡,却仿佛能听出那平淡之后,所刻意掩藏的种种,也许有委屈,也许有不平,也许还有愤满……可是,即便如此,燕王仍是如山一般伫立,巍然不动。
帝王也是凡人,但帝王始终是帝王。
叶其安的内心里,有那么一刻,突然间,为面前的男人感到了深深的悲哀。
“王爷有生之年,”她看看天,唇边微笑,“大明盛极一时。”
燕王神色无波,只是在长久沉默之后,闭上了眼,几不可察地扬起了一抹笑。
“盛极一时……”燕王睁开双眼,眼中双瞳迫人心魂,“如此,便要我万劫不复也罢、背负万古骂名也罢,盛极一时,好!好……”连说几个好字,他转回身,望向窗外。天空中,有一处云层变得极为明亮,令人不禁猜测,阳光是否便要从那处明亮中破云而出,随后将万丈光芒洒向无尽大地。“叶其安,”燕王的身影映在那方寸明亮之中,霎那间愈加威仪如神,“有你这盛极一时四字,本王便永不后悔消了杀你之心!”
或许那时被你杀了,也不是坏事……叶其安又是一笑,低头喝下一口凉水,皱了皱眉头——凉白开,何时变得又苦又涩……
此后,这次会面渐渐朝着一次普通的会面发展,话题散乱,没有压力和谨慎应对,即便是没说话的时候,两人或看书,或就这么静静坐着,时间便这样一点一点流逝。
“……我那侄儿,能有如此作为,令人欣慰。”快要至午后,燕王起身离去时,说了这样的话。
叶其安却因这句话望着燕王离去的身影久久不动。
燕王心中,盛极一时四个字,却是由侄儿,当今的皇太孙一手造就的。
直到此时,叶其安第一次意识到,她所认识的这位燕王,似乎根本没有将自己与皇宫中那把富丽堂皇的龙椅联系在一起。这样的话,半月之后的那场风波,又该如何开始?
“刑部那边,本王已打点好了,你若是想去会一会旧识,不妨就去。”燕王离去时,还补了这样一句,语气中已经有了某种解脱后的轻松。
……
傍晚,阳光终于破云而出,空气因为阳光的照射,而变得有丝甜甜香味,沁人心脾。
洪武门两侧,往北的方向,矗立着朝廷的五府六部,看似寻常的建筑物群,却是京城中,在平凡百姓心目中牢牢占据不可亵渎地位的所在之一。
离开临江阁的郡主府车马,停留在距离此地不到五十米的地方,已经很久。
四面有锦衣卫隔绝了街市的普通人群,若不是远远的不知何处,隐约有人的声息,一队车马这样静静伫立在街中,仿佛陷入一座空城一般。
隔着车帘,叶其安沉默地望着车外某个方向。
那个方向,有刑部大牢。
大牢里头,关着几个人。
燕王说,若是想会一会旧识,不妨就去。
不妨就去……
可惜,她早已没有了去的勇气。
孙善上前来,小心地提醒她,锦衣卫的意思,不能在此地停留太久。
“知道了。”叶其安答应了,要众人绕过洪武门回返郡主府。马车起步不久,她又将次郎招至身边低语几句。车队离开时,次郎独自一人,携带着郡主府的令牌,去了洪武门……
……
……
次日一早,燕王离京,返回北平。
三天之后,皇帝突然病危,太医们竭尽全力,却眼看已无力回天。
又是数天之后某个清晨,有太监到郡主府宣旨,诏安阳郡主即刻入宫面圣。宣旨的太监宣完皇帝的口谕,甚至等不及让叶其安换下身上日常穿着的素色棉袍,便敦促着她匆匆入了宫。
皇帝竟是在南书房内。
那幅挂在墙上的巨大明朝地图前方,搁了张床。厚厚的、柔软的面褥之中,皇帝身穿常服,斜靠在床上,眯眼望着墙上地图,双眼有神,脸上隐隐泛着红光。
满室的药味、张德海的神色……无一不在证明,皇帝脸上的红润,并非是健康的表现……
“叶其安,”皇帝叫出了许久不曾叫过的名字,“朕让你去仔细想想,你可想好了?”
“我想过了,”叶其安跪在床前,保持着一开始的姿势,“却不知道算不算想好了。”
“起来回话。”皇帝的声音并不虚弱,“让朕能看着你的眼。”
叶其安站起身,并且抬起了头,迎向皇帝的目光。
“你可是觉得委屈?”皇帝望着她,淡淡地问。
“是,”叶其安不带情绪地开口,“很委屈。一直在想,世上那么多人,为什么老天爷偏偏要选中我。我不过是个普通人,从未以天下为己任,从未想要做惊天动地的功勋,有疼爱我的父母,有感情融洽的朋友同学,本该就那样平平淡淡过完一生,可是如今,斗,斗不过,逃,逃不开,一重一重的重负,压得我已经直不起身,所以,我心里,一直委屈得不得了,而且,厌烦透了。”
“那你可曾想过,这世上觉得委屈的人,何止千万?”皇帝的视线转向了墙上地图,“即便是朕,当真便一分委屈也不曾有么?错了,即便是朕,也同你一般,心中万般委屈,万般不甘愿——可惜,委屈也好,不甘愿也罢,终究已成定局。上天并非不公,而是人心不足。人立于世,便该恪尽本分之事,贪慕太多,自然便委屈,自然便不甘愿了。”皇帝回头,看了一眼叶其安,“因此便只知怨天尤人,却非开解之法。”
叶其安自嘲地扯扯嘴角:“我不知道什么开解之法。”
“你本是聪慧之人,若能用心体察,又岂会当真无从知晓?”皇帝轻叹一声,换了话题,“你可是曾对少林了明、四皇子提过四年浩劫一事?”
“是。”叶其安并未对皇帝提起这个问题感到惊讶。
“唔。”皇帝点头,“究竟详情如何,能否说与朕知晓?”
叶其安沉默以对。
皇帝一笑,转头遣走了张德海,诺大的书房中,便只剩下了皇帝和叶其安两人。
“你放心,朕不过想听听罢了,”皇帝道,“朕还未蠢到敢于篡改历史,使我后世子孙不得安宁。朕以大明为誓,此事便在此刻、在你我二人之间说过即了。将死之人,临终遗愿,你也不愿满足么?”
叶其安望着皇帝脸上不正常的红润。
其实,于这位开朝皇帝,只要江山仍旧姓朱,谁做继位者,恐怕也并非是难以承受之变吧。
“皇上归天之后,”叶其安终于开口,心中竟有着一丝莫名的痛快,“太孙继位,朝中大臣谏言,诸藩王势力日壮,权倾天下,必对皇权造成威胁,请旨削夺诸藩。太孙遂于继位之初,着手削夺藩位。燕王以‘清君侧’为由,发兵讨伐。战事一起,历经四年平定,后世称为靖难之役。”
皇帝望着墙上大明地图,整个人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连带着,仿佛四周的空气也渐渐凝固起来。许久之后,伴随着脸上的红润缓缓消退,皇帝再开口时,语气中已多了几分无力。
“四年之后,是谁承袭大统?”
“燕王。”
“是么。”皇帝缓缓闭上双眼,良久,睁眼一叹,“他叔侄二人,一向情挚,叔慈侄孝。老四疼爱太孙,远胜当年太子。太子离世之时,若非是他一力坚持,朕当时便要立了他做太子的……若当真天意如此,却是要苦了他二人了……”
叶其安惊怔,数天之前见燕王时心里就藏下的疑惑,此刻纷沓而来,汇聚于眼前,仿佛一层若有若无的雾,遮盖住了某个或许会令她无法接受的事实。
“天意弄人,天意弄人啊……”皇帝抬手扶额,连连叹息,苍老的声音里满是疲惫,只是,全然没有对儿孙的猜疑和不满。
那一刻叶其安只觉得身体里的水分突然蒸发得干干净净。那一声声的“天意弄人”,与无数日夜之前,六百年后的昭禔寺竹林深处,那个神秘的老人一声声失魂般的“天命”重合在一起,与那俊秀而哀伤的年轻人带着雨水味道的怀抱重合在一起……
“皇上,”她的声音竟比那垂死的老人还要干枯无力,“是不是……”
是不是我不说出来,太孙其实不会削藩,燕王也不会起兵靖难?
是不是原本那四年的战乱其实不会发生?
是不是……
叶其安痛苦地张合着嘴,却发不出声音来。
是谁信誓旦旦地说,有我没我,那四年的浩劫都是要发生的了……
是谁对被冠上“乱世之妖”的名号啼笑皆非……
却原来……却原来……
“罢了,”皇帝望着她,眼神怜悯,“你也不必多想。若是天意如此,又岂能逆天而行?若非断定你的来历,否则,凭你方才的话,朕断然不能饶你性命!如今,便只能顺从天意了……你下去罢,朕有些困了……”
叶其安望着慢慢闭上双眼的皇帝,心头翻搅不宁,几次想要开口,却又不知从何问起,无数的困惑和恐惧,挤压得全身血液翻滚,一时间,整个人好似生了一场大病,冷汗淋漓,虚弱无力。她甚至忘记了磕头,失魂落魄地回转身,一步步朝着外面走去,张德海朝她行礼,然后回了书房内服侍皇帝,她也根本没有感知……
然后,南书房外,一抹身影,渐渐进入她的视线。
明黄的长袍、墨玉般的发,那温润如玉的脸庞、那双深如古潭的眼……只是那双眼,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神气,那张脸,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
若是有面镜子便可看到,她此刻的模样,或许就跟眼前这人一般,像只大白天出来闲晃的鬼吧。
“你……”眼前的人极艰难地开口,仿佛每吐一个字,便有鲜血要随之奔涌而出,“你说的,可都是真话!?什么四年浩劫!什么靖难之役……”曾经如耀阳般夺目的皇太孙,用一种极度痛苦的眼神望着她,“你便是用这等荒谬无稽之辞,欲来报复我么……”
第七十三章放你自由
数日后,皇帝去世了。
这一年,有两个五月,皇帝熬过了第一个五月,却在第二个五月刚开始的时候,重病不治。
“朕膺天命三十一年,忧危积心,日勤不怠,务有益于民。奈起自寒微,无古人之博知,好善恶恶,不及远矣。”
——这位大明朝的开国皇帝,轰轰烈烈走完一生,在历史上书写了无人可替代的一页。
又数日,新皇登基,改元建文,大赦天下。这一天,是洪武三十一年闰五月辛卯日。
历史的车轮,不曾一刻停息,滚滚向前,碾碎了许多人固执心底的淡淡侥幸,搅乱了许多人排遣不去的愁绪。
新皇登基大典上,喧天的鼓乐之中,艳丽的颜色充斥了天地。金銮殿内,巨大的六根龙柱环绕殿中,衔珠巨龙俯视着金碧辉煌的髹金雕龙木椅,椅上端坐了着九龙衮冕的新皇。文武百官三呼着万岁,向着至高无上的新皇虔诚地拜落……
汉白玉高台之上,巨大的宫殿,仿佛耸入云霄,那样的高不可攀,漠然而无情地俯视着芸芸众生,伴着一声一声的“万岁”,那样的遥不可及、令人敬畏。
这是天下人最深处心底的梦想,这是荣耀的极致……只可惜,拜伏在高台之下的人们,或许不会去想,高台之上,那位在极致荣耀环绕下的新皇,在登上九五至尊之位后,是否真的如同那明黄如日的衮冕,那样的意气风发、占尽风流。
叶其安却知道,在那遥不可及的高台之上,华丽尊贵的衮冕包裹着,流光璀璨的冕旒背后,那一双曾经耀眼如晨星的眼瞳,在一声声震天雷动的“万岁”声里,却已黯淡如同蒙尘的珍宝。那个曾经骄傲如同天神一般的青年,在一声声震天雷动的“万岁”声里,也许早已放逐了魂灵,只遗留下空空的躯壳。
……
……
“小主子,”大太监张德海一如既往看不出真正的所思所想,仍旧用挑不出一丝毛病的谦恭,传达着主人要求,只是这一次,他的主人已经换作那位入主干清宫的新皇,“皇上请小主子过去。”
一众正喜颜逐开的嫔妃、命妇,不约而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