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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谏微微低头,一双眼只专注怀中惶然无助的叶其安,旁人如何说,如何做,似乎半点与他无关。
“罢了,”燕王负手,微眯双眼,“本王今日便要返京。日前遇袭之事,恐怕还须你等回京备查。且去收拾打点好,日后圣旨一到,即刻起行回京罢。”
……
……
大雨如注,叶其安靠坐在凉亭廊柱旁,头微微侧向外,面无表情,遥望着远方,身边小包摊开四肢躺着,头搭在她腿上,眼睛半睁半闭,不时地甩一甩尾。
隔了雨帘,韦谏站在廊下,望着凉亭中连姿势都不曾动过的叶其安,眼神深邃无边。
再远些,孙善次郎等人站在走廊一头往这边看着,正巧,封青抬着一碗药水,出现在他们身旁。
“聚在此处作甚?”封青顺着他们视线望去。
“封大夫,”孙善少年心性,始终按耐不住,“自燕王离去,郡主便这般枯坐了七日,小人担心,如此下去,郡主的身体抵受不住。偏偏韦公子也这般不动声色地瞧着,一句话也不劝,令人实在焦虑。”
“唔。”封青点点头,“放心罢,小叶此时模样虽然令人担忧,却是好兆头,若她真能由此契机,放下心中包袱,我恐怕便无需日日为她熬制汤药了——孙公公,留雨珠儿一人在书房读书可不妥,赵将军他们巡山或许也该回来了,不妨去熬些姜水替他们驱寒。”交代着,封青端着药碗,径直朝着韦谏走去。
韦谏动也不动,恍若不知来了人。封青在他身旁静立片刻,暗自叹息一声,低声开口道:“听那日燕王口气,怕是已下了决定,不日便要起兵了。这般的安宁,不知还能多久——燕王,也是个难得的人物。”他侧头看着韦谏,“……若是小叶最后仍是要去那人身边,韦兄,你……”后面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
许久,韦谏回头看他一眼,面上眼中没有流露丝毫心中所想,淡淡一笑:“是她的药?”说着,伸手接过药碗。碗中汤药有两人内力维持,仍旧热气萦绕。他以袖为幕,遮挡住雨水,抬步走向凉亭。
望着韦谏离去背影,封青视线缓缓移向天际雨幕,半响,长声一叹。
好似有人掀起雨帘,韦谏缓步于天幕之下,雨如注,却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斜斜飞开,不曾在他身上留下半点痕迹,待他站进凉亭,甚至连水湿的脚印也无。
小包抬起头,喉咙里轻轻哼一声,又倒了回去,眯起眼。
韦谏迈步靠近,将药碗递上:“叶其安。”
叶其安回过头来,看清是他,浅浅一笑,伸手接过药碗,仰头一口喝下,随手将碗扔出凉亭。瓷碗落在碎石小道上,砸得粉碎。小包吃了一惊,探身去看,被两滴雨水打在头上,忙缩回来,呼哧甩头。
“封青的药……”叶其安慢慢舒展开眉头,“……越来越苦了。”
韦谏低头看她,神情中有着些许伤感:“……天气寒湿,你如今的身体抵受不住,回去罢。”
叶其安愣愣看着他,眼底迅速起了雾气,好半天,她转开头,复看向大雨倾盆。
“……快要一年了。”她喃喃道,似乎因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而展颜,“那时的我,如今看来,真是幸福……”
韦谏望着雨幕之后的某处,眼底晃过更深的伤痛。
“……叶其安,”他清冷的声音在风雨中飘过,“若是你——我不会怪你。”
“……”叶其安呼吸一滞,随即惨然而笑:“也不会离开我么?”
韦谏不语,只是静静看着雨水落下,融入地面汇成小小溪流,连绵不停。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他幽然叹了一声:“不会。”
笑容自面上淡去,叶其安呆呆望着远处,眉宇间有着压抑不住的痛楚、烦闷。突然间,她跳起来,迎着大雨冲了出去。
“叶其——”韦谏一惊想拦,却在踏出脚步时停住,探出的手留在半空,好似要握住那个很快被雨水包裹的身影。
仰首向天,任由冰冷的雨水击打在脸上身上,那样的痛,那样的冷,叶其安朝着天空,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喊声穿透雨幕,朝着空旷无际的天宇渐渐远去。
韦谏痴痴望着雨中嘶声大喊的人,眼底的悲凉渐渐明朗,再也挥之不去,悬在空中的手,无力地垂下,手指无意识地握紧,就仿佛明明握在手中的珍宝,正在从指缝中溜走,却无能为力。
喊声渐歇,叶其安低下头,闭上眼,将混进眼中的雨水狠狠推出来。身上仍然很冷,冷到了骨髓中,可是头脑中的烦闷却冲淡了,思路也如同心底的伤痛一般清晰起来。身后小包在唤,一声声地,令人心酸,还有不用回头也知道的,站在小包身边那人,用什么样的眼神望着她……
是了,她总在说,她的出现,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她总在歉疚,总在设想,若是没有她,许多事或许便会不同,许多人也就无须这般痛苦。可是,若是没有她,仍旧有人痛苦,也仍旧有人,即便是痛彻入骨,还是需要她,还是不愿将她舍弃。
世间的事,本来就不公平。
燕王说,便做那个黩武嗜杀,好大喜功的朱棣!便做那个篡夺君位,大逆不道的朱棣!只为我后世能生出可思之所愿,行之所好,求之所欲之人!只为我后世能求得老幼有所养、病残有所依……
为了心中理想,便是不公平,便是身负千钧,也不愿折服,不愿退缩。
不公平也罢,委屈也罢,痛苦也罢,却不能弯了腰,却不能学鸵鸟,将头缩在厚厚的沙粒之中,遮挡住可能悄无声息来临的那一线光亮。
她呢?
躲起来,缩回去,仍旧在痛,仍旧在苦,却漠视了身后那些不愿将她舍弃的眼神,却践踏了那些因她痛而痛,因她苦而苦的心。
一年前的叶其安,幸福而不自觉,一年后的叶其安,被剥夺了幸福,却也在漫无止境的痛苦中,舍弃了继续追寻的勇气,忘记了,幸福这东西,并不能等待谁,或是等待老天来施舍。
只要能够坚持,只要坚持住信念,即便结果不尽如意,即便仍是撞破了头,粉碎了身体……
燕王如此,韦谏如此,次郎如此,就是死去的双福,也不曾因为加诸其上的重重桎梏而懦弱退缩——
她呢?
——既然无从解脱,便不要解脱了。既然总是会痛,那便学会承受。
她便做那个乱世之妖的叶其安,便做那个被剥夺了幸福的叶其安罢。
回过身,透过雨幕,看向凉亭中的一人一虎——
小包那双蓝色的眼,即便隔了如注的雨,依旧清澈,恍若在迷蒙水雾之后的宝石。
韦谏清冷的身形,凄凉而悲伤的眼神,朝她望过来,在她转过身之后,一种淡淡隐约的绝望袭上他眼底,一瞬间,恍若天地间都定格在那一刻。
苦涩的雨水进到嘴里,迅速地苦得全身都痛了,隔了漫天的雨,叶其安便这样望着韦谏,静静地,无休止地,望着他,望进他眼底……
韦谏那本来便没有了血色的脸,在雨中看去,更加灰败,全然没有了生的气息。
大雨还在下,没有平息的预兆,叶其安的心却一点点澄澈起来,仿佛被雨水一点点地洗刷干净。
抬头最后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她迈步,缓慢,但坚定地,朝着凉亭中的一人一虎走去。
“我想好了。”她握住他的手。
“我不会再逃。”
她说。
……
……
三日后,宫中圣旨到。
第八十章启程
再次入京,没有绵延千里的仪仗,没有人群涌动的景观,一队人马,静静穿城而过,不曾在繁华如常的城市中,激起些许波澜,穿街过巷,避过拥挤的市集,停在了临江阁外。
秦淮河上,依旧丝竹声声,河边两岸,依旧熙熙攘攘,看不出就在不久之前,这里还被一片白色和禁忌的气息包裹。
文德桥西侧的临江阁,起起落落,如今俨然是城中一处极有名的去处,达官贵人、名流王族,纷沓而至,好不热闹。不过这一天,临江阁外高高挂起了休业的牌子,明明一应如常,偏偏不做生意,令人费解。
掌柜冯全却似全然不以为意,婉拒了好几位贵客,一径站在门外翘首以盼,直到风尘仆仆的郡主一行人马停在门口,才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冯掌柜,有礼。”封青先一步跳下马车,朝着冯掌柜抱拳。
“封大夫。”冯掌柜上前深深一鞠,却被猛然跃出车厢的小包唬了一跳。
一下车,小包旁若无人地直直往临江阁内而去。
韦谏随后下车,将手递往身后。
咳嗽声中,一只手伸出搭在韦谏掌中,随后,叶其安从车厢中探出头来:“冯掌柜,好久不见了。”
冯掌柜吃惊于她难看的脸色,慌道:“郡主这是……”
“无妨,”封青一笑,解释道,“几日前淋了雨,受寒重了些,再将养几日便好。”
“有封大夫在,自然放心。”冯掌柜侧身,“外头风大,先进去吧。”
进了暖阁,被安置在软软的“沙发”里,叶其安表情无奈地捧了一杯热气腾腾的水,看向站在一旁的冯掌柜:“怎么将生意也停了?我们不过来吃顿饭,随后便要回府的,你这样做,倒叫我过意不去了。”
“公子这样说,折杀小人了。”没有外人,冯掌柜改了称呼,拉了妻子和儿子冯昭,在叶其安面前跪下,“公子的大恩,还不曾当面道谢。若不是公子,小人一家,如今怎能同聚一堂?此恩此德,小人感怀于心,没齿难忘!”
“公子”这个称呼的背后,便是临江阁的主人。
“你这样说,才是让我汗颜,”叶其安一笑起身,将三人搀扶起来,“有许多事,却是因我而起,该是我道歉才对。”
一番劝让,冯掌柜才领着妻儿离开。
叶其安缩回“沙发”,捧着水杯,脸上露出疲倦神色。
“你这副模样,明日上朝,”封青往她杯中弹进一颗药丸,往另一张椅中坐下,“莫要坏我名声。”
“你的名声……”叶其安将那变成褐色的水一口气喝下,接过韦谏指间的蜜饯塞进嘴里,慢慢舒展开眉头,“还需要我来败坏?医者没有医者自觉,要名声做什么?”
“救谁不救谁,医或不医,若是连这样的主也不能做,那岂不乏味得很?”封青一笑,端起茶细细抿了一口。
“嘁。”叶其安轻哼一声,扯过薄毯裹在身上,望着窗外艳阳:“……真冷。”
“呵——”封青伸了个懒腰,无奈地摇头。
韦谏倚在窗栏上,唇边带着浅笑,突然间笑意收敛,目光凝聚在留下某处。
“燕王到了。”他淡淡道。
楼下随即传来争执的声音。
封青起身凑过去往下看,笑了起来:“小叶,你这临江阁的人胆子真不小,连当朝最为炙手可热的王爷也敢拦。”
“唔?”叶其安睁开刚刚合上的眼,想了想,“我还是去叫冯掌柜打开门做生意罢,再这样下去,可要把满城的权贵都得罪了。”
“你还在乎权贵?”封青扭头挑起了眉。
“我是不在乎,可这临江阁的人都得在乎。”叶其安起身往门口走,却听见暖阁外一阵吵闹,紧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喝喊,朝这边过来,挑起门帘,迎面是个脸色煞白、神情慌张的锦衣少年,紧随几步,是煞气腾腾的小包。
还真是眼熟的场景,只是追逐的对象调换了位置。
叶其安一步上前,隔在少年和小包之间。小包在她脚边停住,鼻子里喷气,甩甩头,侧身走进暖阁去了。
“见过郡王。”叶其安回身看向那少年,“无碍吧?”
少年怯意未消,却桀骜不服软,恶狠狠盯着叶其安不说话。
这时,燕王带着属下也已经赶到。见到父亲,少年立刻收敛了戾气,本能地往后面躲了躲。
“见过王爷。”叶其安上前见礼,“小包惊吓了郡王,还请王爷恕罪。”
“恕罪?”燕王冷冷一哼,却是看着儿子,“煦儿,你且说,本王却要恕谁的罪?”
少年面有畏色,上前在燕王面前垂头恭敬道:“父王,孩儿错了。”
“哼!”燕王不再多言,看向叶其安,片刻之后,道,“来了?”
“是,刚入城。”叶其安再弯下些腰。
“你这临江阁可是门槛极高,轻易不能进门。”燕王说着,语气里却没有责怪的意味,“若不是犬子与你那白虎争闹,本王此刻恐怕仍被拒之门外。”
叶其安垂首:“王爷恕罪。”
“罢了。你如此规矩守礼的模样,本王却看不习惯。”燕王指指走廊另一头的雅间,“本王来吃京城闻名的药膳的,可做生意不做?”
“王爷的生意,怎敢不做?”叶其安笑,早在一旁侍候的冯掌柜连忙恭敬引了燕王一行往雅间而去。
走出几步,燕王突然又停住脚步,回身看着站在暖阁外的封青,眯起双眼。
“……绾雪对本王说,今生非你不嫁,你如何说?”
封青先是一惊,随即低头掩去了眼中复杂神色,拜道:“王爷明启,小人与师妹唯有同门之谊,别无他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