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辗转反侧中,时间流逝,夜更深了。
一阵风起,吹动窗前绸幔。幔止风息,月色下,窗前已多了一个人影。
叶其安吃惊拥被坐起,来人却已开口——
“在下本想堂而皇之自大门进出,”察尔斤阴柔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无奈如今身份尴尬,只能如此。郡主恕罪。”说着,他转身往外一拱手,“门主有礼。”
“总教头。”韦谏身影在大树枝叶间显现。
察尔斤嘻嘻一笑:“门主的伤,大好了。可喜可贺。”说着,折身又朝另一个方向拱拱手,“封神医也来了?”
“总教头行至小叶楼下,便将气息放开,”封青未着外袍,负手站在石径上,“不是招呼我等前来,却又是为何?”
“在下不报而来,已是大不敬,若再隐瞒,恐生误会。”察尔斤懒懒挥去袖上落叶残片,“哎呀呀,再拖延下去,恐怕府里的人都赶了过来,还是长话短说,我今日来,只为道别。”
“道别?”叶其安拍拍不知从哪里而来,站在自己床前的小包,“我们的交情,已到了需要道别的地步了?”
察尔斤恍若未闻,笑道:“逍遥二老虽未允我收徒之事,但已应许我追随左右,这一去,年长日久,不知何时能还。星月斗转,世事难料,你若要杀我报仇,便只在今夜,你若动手,我绝不还手。”
叶其安拍着小包颈项的手骤然停下,凝目看着窗前一袭华丽锦袍,施然如在赏月观星,漫不经心说着事关其生死话语的察尔斤。
报仇么?仿佛是拟定了却不急着实施的计划,已经好久不曾记起。
“为什么?”叶其安反问。奇怪,事情怎会演变成这样,报仇的人反而质问对方主动呈上的报仇机会?
片刻沉默后,察尔斤缓缓上前两步,恍若完全没有感知身后韦谏、封青蓄势待发的力量,和前面呲牙低吼的小包满身的杀气。“我本为蒙古王族,”月影里,他眼中敛去了那抹玩世不恭,“父王早逝,族中鼠辈觊觎王位,欺我年幼,设计将我逐出草原。这些年来,我表面风光,所思所想,又有谁人知晓?叶其安,”他首次唤她名字,声音里,竟连那股阴柔气息也消减无踪,“我对你处处维护,暗中相助,自我艺成,能令我如此,便只你一人,你可想过其中缘由?”他再上前一步,无视逼近腿边的小包,“只因看着你,便仿佛看见那时的我:有家而不能归,遭千夫所指,万人怨弃,其冤其苦,无处申诉,不得解脱。”
叶其安一字字停在耳中,心神渐渐恍惚:“你如今武艺超群,为何不返回草原,夺回一切。”
“武艺超群,”察尔斤冷笑,“不过是匹夫之勇。单凭一身武艺,可否能翻云覆雨,”他回首看一眼韦谏,“韦门主最是明白。武功盖世,又怎敌过皇权国家?”
叶其安闻言,黯然自伤。
“如今这世上,若是我不愿,要我性命,恐怕不易,”察尔斤又道,“但若死在你手中,于我来说却也无妨。如要替那小太监报仇,便即动手罢。”
“……那小太监,叫做双福。”叶其安闭闭眼,良久,望向远方,“……你走吧,报仇不报仇的,我早已没了气力理会。”
察尔斤定定看她,许久,慢慢道:“如此,在下可要告辞了。今后不能再替你奔走,你可别死得太快,枉费我此前尽心维护。”他突然欠身向前,脸上重又浮现惫懒的笑容,低声道,“若哪天厌烦了那冷冰冰的门主,可千万记得在下的好处,遣人送了信来,在下必当日夜兼程前往相随……”
即便低语,近在咫尺,何况内力深厚的韦谏又怎会听不到?
嬉笑声中,察尔斤退到窗边,纵身一跃,没入夜色中再也寻他不见。
韦谏暗示了隐身暗处的次郎追踪以备不患,便折身跃进叶其安房中。
“无事吧?”
“恩。”叶其安报以一笑。
“为何放他离去?”随后跟进的封青淡声问道,“你始终念着要为双福报仇,如今他自己送上门,你却为何罢手?否则,今夜若要他性命,却非难事。”
望着窗外夜色,叶其安缓缓摇头:“我不想再执着于此。归根到底,若不是因为我,双福又怎么会死。何况,多杀一万人,也不能将他救活,即便能救活,双福也一定不会开心。如今我只想能快些找到双福的家人,替他赡养母妹。”
“你能如此想,却也并非坏事。”封青微微一笑,“仔细想来,那察尔斤行事乖张,忠奸难辨,但对你的确多处维护,便说长公主一事,也是他及时援手,果真要杀他,倒有些说不过去……”
正说着,园中人影闪过,却是次郎去而复返,说察尔斤的确离府而去不曾回头,不过,府外又来了人。来人只带了一个随从,面貌遮在斗篷下,支会门房不得惊动府中他人,只是报知了孙善,这时孙善正领着那人朝这边行来。
“深夜独自前来?”封青不由道,“如此小心翼翼,会是何人?”
“……我见过,”次郎突然道,“在皇宫里。”众人齐齐看向他。他挠了挠头,“是皇帝身边那人。”
叶其安一愣:“李鸿?”
不祥的预感瞬间袭上心头。
第八十二章月华如练
套上外袍,点亮正堂中灯火,孙善领着访客刚巧来到门外。
看见屋中灯火通明,主人已等候多时的模样,来客似乎有些惊讶,但显然顾不得理会,吩咐了随从候在屋外数米便径直踏进屋门,将罩着全身的斗篷取下。
果然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李鸿。
拦阻了李鸿下拜见礼,叶其安吩咐孙善看茶,却被李鸿谢绝。
“奴才私自出宫,不敢久留,郡主恕罪。”
内侍不旨出宫,是死罪。却是什么事情,令李鸿甘冒奇险深夜前来?
叶其安侧身让座李鸿,心底渐渐惶惑不安。
“不知公公冒此大险,所为何事?”
话问出口,却见李鸿满面哀惘,双唇颤抖,仿佛吐出一个字需要用尽全身力气,踌躇良久,未开口,人却离座朝着叶其安巍巍下跪。
“郡主!奴才实在别无他法!”李鸿悲怆难抑,瞬间苍老许多,“皇上他……求郡主随奴才回宫,去瞧瞧皇上罢……”
叶其安一震,伸出要去搀扶李鸿的手顿时悬空僵住,呆呆看着李鸿拜倒在地。半响回神,她缓缓坐回椅中,抓紧座椅扶手,丝毫不觉指尖受压刺痛——
“……公公说什么话?”
“郡主,”李鸿再拜,神色哀恸,“皇上这一月来,饮食不宁,不曾有一夜安眠,眼看气色大不如从前,便是太医们也束手无策。奴才思来想去,唯有求郡主前往,劝说皇上,保重龙体!”
叶其安瞪着地面某处,喃喃道:“我今早见皇上,虽然消瘦许多,但谈笑风生,不像是——”
“皇上今日,实在是一月来,首度展露笑颜。”李鸿声音苦涩。
叶其安猛然抬头,眼底迅速起了雾,双手却慢慢松开:“公公究竟要说什么?”
“郡主,”李鸿稍稍抬头,“奴才随侍皇上多年,即便当年先太子病逝之时,也不曾见过皇上如此伤苦。奴才每日每夜瞧在眼中,心急如焚。奴才身份卑贱,鲁钝愚蠢,却也知道,皇上乃是心疾……”
叶其安怔怔听着,脸上仿佛罩了面具,漠然没有表情。
“……今日郡主离宫之后,皇上便已拟旨,令郡主回返皇陵。君无戏言,明日早朝圣旨一宣,尘埃落定,郡主便须即时启程往钟南山,待得下次回京,不知是何年月,奴才只怕到得那时,皇上他……”李鸿悲苦伏地,“郡主,此时入宫,还能劝说皇上收回成命,若到了明日,可就来不及了!若是郡主离京,京城上下,再也无人能劝说动皇上。郡主!”
“……公公言过了,”叶其安缓缓抬眼,“我哪有这么大的本事……”
“奴才虽是卑贱之人,有些事却还是看得明白的。”李鸿伏身轻道,“皇上的心结,又岂是随便哪个旁人能解?”他稍稍抬身,视线笔直朝向地面,“……郡主,皇上待你之恩,若不思报答,岂不令知者寒心?”
灯火一晃,似有风来,叶其安侧头看向窗外,眼底渐渐添了几分哀色。
“郡主?”李鸿有些焦急。
“公公不用再说。”叶其安回过头来,“我随你进宫便是。”
李鸿面色一松,正要起身,内室却传来人语。
“叶其安。”韦谏缓步而出,走到叶其安身侧,低头看她。
李鸿见状,低声告辞退了出去。
良久,叶其安闭了闭眼,再睁开,眼中哀色又浓了几分。
“总觉得……”她喃喃道,“这世上之人,我最对不起的,也许便是他——实在无法置之不理。”
韦谏沉默片刻,颜色如常,淡然开口:“我与你同去罢。”
叶其安没有抬头,微微斜过身,轻轻靠在了他身上。
……
……
韦谏唤了次郎相随,又令无尘等四人暗中陪同,其余人留在府中照看雨珠儿和小包,若有事,也可策应。
太祖皇帝丧期未过,京城内宵禁,街道上偶尔能见戴盔披甲的卫队巡弋警戒,除此之外,寂黑的城市,全然没有了日间的生机,如同一个虚幻的梦境。
途中曾有巡防官兵上前盘查,见是安阳郡主府车马,知晓这位郡主自太祖时便有了自由出入宫门的权利,如今又有新皇所赐金牌,不敢阻拦,稍作检视便放了行。
巡防得如此严密,却不知李鸿是如何出得宫来的,叶其安隔着车厢,望着巡防官兵手中的火把渐渐远去,并不是很认真地想着,想了个开头,思绪便又回到在府中时李鸿所说的话上,视线随即转向皇宫方向,整个人都笼罩在了一种惶恐不安的情绪中,只是弄不清,究竟为何而惶恐,是未知的前途,还是自己渐趋茫然的心……
韦谏坐在对面,视线低垂,手指无意识地在几上轻轻击打,看似若有所思,又像是什么都不想地发着呆而已……
行至宫外,先行回宫的李鸿在宫门内等候,迎了叶其安,换乘小轿,便朝前领路直往干清宫。临到门前,早有小太监提了灯,远远迎上来,附在李鸿耳旁低语几句。李鸿点点头,转回身时,灯光下,脸上的愁色更甚。叶其安开口询问,他只是摇头,领着叶其安直直往花园而去。韦谏本为布衣,并无资格随同入内,李鸿却也未拦阻,只是拒绝了次郎随行,又提醒韦谏掩藏身形,以免惹人注意。
因为光线昏暗,脚下的道路异常崎岖不平,减缓了人们前行的速度,终于,视线可及之处,一道灯光将微漾的池面映得波光粼粼。微光下,依稀可见人影孤寂,再近些,便能看清,在白天召见叶其安的地方,皇帝斜倚在草地上,手臂搁在旁边石凳,支撑着身体的重量,脚边横七竖八倒翻了几个酒壶,随风而来,阵阵浓郁难解的酒香。
酒味入鼻,叶其安本能地皱皱眉,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令人无法自然呼吸的沉重。
那竟是皇帝么?
那竟是白日里笑得月白风清的年轻君主么?
她还记得自己在说,虽然消瘦,但谈笑风生……
……或许原本是她潜意识里希望的结果罢了。
虽然消瘦,但谈笑风生……若真能如此,那该是最好的结局……
心头的沉重,也令脚步刹那间沉重得如千钧难迈。
“……今早召见郡主时,”李鸿这时在旁低语,语音压抑,却掩不住悲哀,“便是这一月来,皇上首度展露笑颜。”他更低地弯腰,声音仿佛从地面传上来,“笑虽容易,却须强忍几许伤痛,郡主,奴才说不出,郡主也不知么?”
叶其安骤然停步,身体瞬间凝固如冰封。
“什么天下、江湖,奴才不懂;前六百年,后六百年的,奴才也想不明白,”李鸿又道,“奴才只盼着,皇上龙体康安,盼着龙颜欢悦……”
真的不懂,真的不明白么?
叶其安扯扯嘴角,费力地一笑。
不过是不想懂,不想明白而已。
深深呼吸,她仰首向天,望一眼黑幕上一轮朗月,随即低头迈步而出,走向远处那抹光影。
李鸿驻立原地,看着叶其安独行的背影,许久,不着痕迹地看向一旁阴影中。光线不能达到的地方,静静站着长身玉立的韦谏,那鲜明的冷漠,即使隔了破不开的黑暗,也仍旧穿透出来,蔓延开去,将旁人隔绝于万里之外。暗自一叹,李鸿无语退向另一边的阴影,让同样的黑暗吞没了自己的身体。
……
越是接近,酒味越是浓烈,浓烈得,仿佛连天上的明月也染了酒意。月色光影下,建文皇帝微散了发髻,眯着双眼,仰首向天,不知在看着什么。斯人斯景,说不出的哀戚悲凉,又如同一幅水墨画,静寂的,令人忧伤。
叶其安一步步上前,最后停在翻倒的酒壶边,垂头看着兀自滴落晶莹液体的壶口,眼前不知为何渐渐模糊。
“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建文皇帝突然低声吟哦,抬手似要拿酒壶,却将还立着的酒壶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