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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上,仍旧有好闻的香皂味道,他的眉目之间,仍旧是冷冷淡淡,而这曾让她觉得疏离的冷淡,这时配着一身僧袍,却是那样的协调,像一缕和熙的春日晨风,不知不觉地,吹拂着,带走了尘嚣,让天地之间,也恍若随之慢慢宁和。
“我也被自己的样子吓了一跳。”他突然轻轻道,侧头看她时,唇角又带上了浅浅的笑,只是那笑,却让她阵阵心酸,令她狼狈挪开视线,看向绿林深处,听他仿佛自语般地说着,“我可是花了些时间,才习惯了在镜子里看到自己而不会吃惊,可是作出决定,却远远比接受更加的艰难。那些日子,是我一生中最难熬的一段时间,痛苦、彷徨、委屈、愤怒、自我毁灭……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原来也不过如此,尤其是,在崩溃的边缘,有一个人对我说了一些话,让我得到平静,令我最终能做出抉择。”不知何时脚步停止下来,耳边林间的声音,像是带着淡淡忧伤的吟唱,悠远的,细微的;头顶,几片落叶盘旋而下、轻轻的,无声无息坠落无踪。他仰头看着林梢片片蓝天,唇边笑意早已隐去,侧影带着若有若无的惆怅。“叶其安……”他叫她名字的时候,那样的哀伤,就仿佛他在呼唤的人,分明站在万水千山之外,“你这一年,怎么度过的,能说给我听吗?”
不是已经知道?叶其安呆呆站着。
他回过头,看着她的迟疑和不解,却像那个雨后的晚上一样,视线穿透她的身体,落在了不知名的地方。
“……我只是想,听你亲口说给我听。”他迈步走到一株竹下盘膝而坐,挥动衣袖,扫开了旁边地上的枯叶。
“……好。”叶其安走了过去。
一年的故事么?
这一年,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事,有的时候,也许连她自己,也不曾细细回想过。
“那一天,等我睁开眼睛,已是在六百年前的森林……”
记忆的闸门缓缓打开,过去的一幕幕,开始逐格地回放,时而开心,时而伤感。叶其安带着敬慕,压抑着伤痛,好似诉说着别人的故事,将自己的一年慢慢地、一点点地展现在着竹林深处的小小空间里——
那个叫做宁常的朝廷官员,纵马执刀,忧虑重重,高声呼喊着:不可伤了百姓……
满面伤痕却咧嘴傻笑的少年双福……跪在冰冷的皇宫中,悄悄流泪的双福……在她怀里,微笑着,慢慢停止呼吸的双福……
那样卑微懦弱,却也勇敢异常,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渐渐成长独立的小宫女……
失去了父亲、聪颖而善解人意的小女孩……
还有……
那些手握天下、心系社稷、精励图治的君王们——
他说:我就是这天命。这天下、这万里江山,若是已经染上了污尘,便由我的手将它涤净!
他说:只为我后世能生出,可思之所愿,行之所好,求之所欲之人!只为我后世能求得老幼有所养、病残有所依的治世、盛世!
还有……
还有…………
……风拂过林梢的枝叶,轻轻的,悠然的,恍如天空的叹息……
“……当我意识到时,眼前站着的,是夏萌萌——我回到了这个世界。”叶其安闭闭眼,视线里,一株野花夹在繁草间,鲜艳夺目异常。
许久的沉寂之后,叫做戒痴的年轻僧人轻轻叹息着。
“原来,用心去看时,那些被我们篆刻下来的事情,却并非他原来的面目。”他将飘落在衣摆上的竹叶拈起,轻轻放在草地上,“……那个人……那个叫做韦谏的人……你的心里,不能再放得下别的人吧?”
心口像是突然缺了一块,叶其安喉间一哽,垂落在腿边的手死命抓住了手掌下的青草,才终于有力气点了点头。
“是。”
“……是么?”他站起身,背向她,走出几步,遥望着远处。
叶其安松开手,看着掌心断落的草叶,怔怔地,恍惚不已,视线边缘,僧袍翻动,他转回了身来。
“叶其安。”
“……什么?”她抬头,站起来,迎向他深邃无底的目光。
好一会儿,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终于迈动脚步朝她走过来,在下一阵微风拂来之前将她拥入了怀里。
“我一直等待着……”他在她耳边低语,“等待着你回来……那样的话,我才能真正地与你告别……与你、与那个叫做楚维季的人告别,从此之后,世界上,就只有叫做戒痴的和尚……”他臂上用力,就好像那个雨后的晚上,紧紧地拥抱着她,“……所以,再见了……”
叶其安猛然抬手,抓住他后背的衣服,将自己奔涌着泪水的眼深深埋进了他衣襟里。
“嘘,别哭,”他这样劝慰着,声音里却带着隐隐哀伤,“哭泣的,不该是你啊,因为正是你,那样坚强地,勇敢地面对着命运;因为正是你,告诉我,不要逃避,不要极端,当它来的时候,就去面对它,接受它,然后,努力地,学会承受,学会将责任扛在肩头……是你,在我最痛苦的时候,让我有了站起来的力量,所以,我才有了勇气,在这里,这样笑着,跟你道别……事情,并非真的糟糕到了没有办法的地步,不是吗……”
叶其安在他怀里无声地哭泣,不曾试图停止或是掩饰,只是尽情地,任由泪水染湿他的衣服,直到哭得累了,直到情绪慢慢平定下来。
“你有时候,是个很粗心的人,”他看着飘拂在手臂上,她一缕白色的发丝,“自己的事,却喜欢憋在心里,以为有能力去解决自己的问题,以为这样就不会给别人带来困扰,其实,每个人,都有需要帮助的时候,需要帮助,那就去寻求帮助,不必什么事情,都自己去扛着,那样的话,你也好,身边的人也好,或许会得到另一种解脱。”
“……我知道,”轻轻靠在他肩头,叶其安闭着眼睛,“我也想,可是——”
他将她推开一些,看着她泪痕犹在的脸,唇边慢慢又浮现出那样浅浅的笑意:“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即使很痛苦很无奈,你也好,我也好,都是到了该长大的时候了——来,跟我去个地方。”他执起她的手,迈步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穿过竹林,绕过一座小小的钟楼,前方是个看起来打理出来时间不长的禅房,戒痴径直走到房门外,推门而入。
“先生已跟你说过,我们在你回返之前,就已经知道了你的去向和经历,也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会出现在哪里。夏萌萌去接你,当然也不是偶然。”他打开房中柜门,取出一个匣子,转身将它放在桌上,打开,“这本书册,将很多事叙述得很详细。”他拿出匣子中一本书,翻开几页,递了过来。
迎面一股檀香扑面,叶其安迟疑着,将目光落在书页上,不过看了几行,便吃惊地抬起了头。书中所记述的东西,或许会有微妙的差异,但大体上,与她的经历几乎一致。
“为什么……”她看着容色平淡的戒痴。
“甚至,”他却看着书册,眼光流露着些许复杂,“就连我的名字戒痴,也是书里记录的内容之一。”他抬眼看她,“如果是别的什么人看见这本书,一定会惊讶于它神奇的预见性,而奉若至宝,实际上,对于现在的人,这本书却没有什么预见未来的参考价值,因为它预示的事情,也不过到这几天为止。不过相对于历史学家,它或许会颠覆约定俗成的某些关于明朝几位人物和一些事件的看法。可惜,这本书在家族内传承至今,真正看完它的人,却只有我一个而已。那么漫长的年月,这个家族竟然能将这个秘密守护的这样好,每次想起来,我都会觉得不可思议——”他伸手,阻止了她继续翻动书页的动作,“后面的内容,你不能再看了。”
叶其安怔怔看着他将书册收回。她刚刚翻到了自己回到现代的部分。
“对于你来说,还没有发生的事情,还是不要提前知道的好。”他将书重新锁回木匣中放进柜子里,“——其实,这也是着书的人提出的要求。”
“着书人……是谁能告诉我吗?这本书……”叶其安看着锁闭的柜门,思绪有些混乱。
戒痴回身看着她:“……你还不明白吗?书里头,记载着你在过去和现在的经历,你说,又是什么人,会知道得这样详细,会同时知道你在六百年前后的种种?”
叶其安回望着他,皱紧眉头,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偏偏越来越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不错,”他终于点点头,“写这本书的人,”他上前一步,“不是别人,就是你自己。你在六百年前将自己的经历留下来,让你的父母不至于在失去你之后慌乱失措,让你自己不至于孤军奋战,也让我,在最痛苦的时候,找到了救赎的方法,而重新站了起来……”
紧绷的身体突然间的松弛,随即又更加紧绷起来,心脏狂乱的跳动中,叶其安眼也不眨地看着他。
“——我?”她有些茫然地摇头,“我没有——”
猝地,好像被当头狠狠挥了一棒,她猛然住了口,瞪大了眼,双手无意识地握紧了拳头。一个答案呼之欲出,临到嘴边,却仿佛被千钧之力决然拖曳着不能开口。
“你现在还没有。”戒痴仿佛看到了她心里的答案,淡淡一笑,笑中夹杂着隐约的寂寞,“叶其安,你已经想到了对吧?你,其实还会回去的,毕竟,已经开了头,就必须要有个结尾啊……”
第九十一章轮回
叶其安惶然站着,整个人,仿佛只剩下了四分之一的魂魄,脑中混乱不堪,许多的声音在耳边冲撞、交融,无数的人在眼前来来往往,不止不休……
“我……”她舔舔干燥的嘴唇,喉咙里像是千度高温在灼烧着,“是我……你出家……是因为……”她虚弱地后退,扶着木桌颓然坐下,“是我,是我害得你……是我在书里写下了你出家,所以才……对不对?”她用双手捂住了脸,“是我……这一切,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她喃喃重复着,身体开始颤抖,就好像,突然之间,站在了严冬的凛冽寒风中。
“叶其安,”戒痴走过来,顿了顿,抬手轻轻放在了她肩头,“这样怪责自己,对你而言实在不公平,又何必这样苛责自己?”
“难道不是吗?”叶其安微微摇头,哽咽着,“是我,让六百年前的叔侄相残、天下大乱,让六百年后的亲人朋友……”
“你又怎么知道,”戒痴手上用劲,清晰的疼痛感,一瞬间抑止了她的低语不休,“你又怎么知道,”他再重复,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地说着,“你不是这局中的另一枚棋子?六百年前,六百年后,你的来去,你又怎么知道,这不是这历史的一部分?”
叶其安张张嘴,茫然地,任由他的话,一点点地钻进脑中,一点点地,牵引着她前行。
“万物皆规律。”他放开了手,“谁也逃不开,谁也无法掌控,你又怎么能因此而怪责自己?这原本就不是你的错。”
“那我应该怎么办?”叶其安仰着头,惶惑开口,“那我应该怎么想?”
“你其实只是在自责,叶其安,”他微微一笑,笑容虽然苦涩,却也明晰,“你只是因为负罪感,你只是觉得歉疚,因而将自己放在了罪人的位置上。今天,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那些六百年前或是六百年后人们的命运,并非是因为你才变好或是变糟,你跟我们一样,都只不过是这天地万物中的一份子,都只是,在看不见的那双手操控之下,惶惑而敬畏地蹒跚前行着。每一个人,都该承担起自己在这路上的重担,可无论这重担是会将他们压垮,还是会让他们获得更大的收获,那都不是你的问题。叶其安,”他蹲下身,握住她的手,望进她眼底,“这些,你只是不愿去想,或许是想到了,不过不愿意承认,可是,并不会因为你的痛苦,就会改变你不想看到的别人的命运,这也是谁都无法否认的事实。众生芸芸,都要面临选择,有时选择会带来幸福,有时选择会带来痛苦,有人生,有人死,那些,不是你需要去负责的。你做好自己,就行了。”
“可我怎么知道,如何做好自己?怎么做才是对的?”
“对与错,”他慢慢站起身,“真的就那么重要吗?剧本是谁编的,又何必去管,用心扮演自己的角色不就好了——也许你还不知道,这句话,是你对我说的。”他退开两步,垂眸不语。
就像什么东西轰然倒塌,很长时间里,叶其安怔怔坐着,像尊泥偶,胸口清浅地起伏,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生息的证明。许久之后,终于,她闭上眼,两行泪滑落脸庞,泪水苦涩,却似乎已不再冰冷刺骨。
看着她的泪水,他递上来柔软的手帕,望着她将手帕接过,摊在掌心,将整个脸都捂了起来。
“一直在自怨自艾,表面上似乎勇敢,其实害怕得不得了。”他轻轻道,“一个人,在陌生的时空里,失去了父母的扶助,失去了友好亲和的环境,只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