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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树下,点点光阳细末透过叶缝洒了下来,落在地上的麻袋上,那麻袋里装着个人,头露出麻袋,一脸青肿,满脸都是细碎的伤痕,有被地上的沙子磨出的细痕,还有被鞭子抽到的鞭伤。
“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她缓缓蹲下身,手指带着颤抖,轻轻抚上那青肿不堪的脸颊。即使现在的他面目不清,但她还是一眼就知道是他。是那个傻子,那个怀着孕,却把自己辛苦腌制的腌菜,自己却不吃的傻子。
“你这个傻子,明知道会是这样,你还回来干什么啊,你这个傻子啊。”
摸着他脸上还没结疤的伤痕,手指更是抖地不行。
一直紧闭着眼,皱着眉头的人,却在这时候睁开了眼睛。那双温润的眸子茫然地看着她,而后,干裂发白的嘴唇却咧开个淡笑,温温和和地笑了。
“好人,你来了啊。”
声音沙哑地不成样子,脸上的笑容却挥之不去,一直在笑。司徒姚的眉头紧皱,手顿了下,有些莫名其妙。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男人冰冷的手突然从麻袋里伸出来,捉住了她。
“好人,给……给我点吃的吧……我的……孩子要死了。”
手无力地拉着她,脸色惨白。司徒姚还没反应过来,男人就把一件东西塞进她的手里。“好人,这是你的,你难道忘记了吗?好人,你就帮帮我吧,除了你……没人会帮我了,没人会……”
话还没说完,男人便倒在她怀里,昏迷了过去。
“秦榕!”
司徒姚慌忙把人从麻袋里抱出来。一抱起这人,她的身体顿了顿,握着他手臂的手掌上青筋暴突。
给我点吃的吧。
据说孩子没了后,前段时间被安置在周家,这几天又被扔在村子后面的林子呢。也不知道有没染上什么病,没人敢接近他的。就算看着他伸出手要吃的,我们都没人敢靠近他,怕被传染。
怀里这个人,看着体重差不多的人,抱起来却很轻很轻。
她抱着他,很想走快,两只脚却犹如灌了铅,很沉重,每迈出一步便要使出浑身的劲,额头的汗不断滴下来,她也仍舍不得把男人放下。
第一次,她的心底深深扎根了一个人,那个瘦长的身影,那双总带着淡淡忧伤的眸子,那薄薄的没有血色的嘴唇,那温柔的笑容。一切一切,她都清楚地记得,第一次,她会如此渴望找到这个人,第一次她想跟他说些事。比如说,我带你走,可好?比如说,秦榕,你能一直在我跟前,一直都在,可以么?
直到把男人送到镇子上唯一的医院,把他放在病床,看着护士推着他进急症室,她才终于虚脱似的,歪斜地躺在一旁的椅子上,猛喘气。眼睛仍是盯着急症室亮起的红灯,一秒也不想放弃。
好人。
脑海里突然响起男人唤她这两字的声音。她低头,看着手里秦傛塞给她的东西。那是一张名片,被男人细心地用薄膜包起来,像一件珍宝般,她忍不住磨蹭着这独特的名片。名片上面正印着她司徒姚的大名,职位,却是一个月前她下乡时带在身上唯一一张名片,只是在离开的时候,它却不见了。
她仰着头,望着白茫茫的天花板,慢慢记起之前她遇见男人的那个时候。
一个月前,司徒姚刚下乡,刚来到这个热死人的鬼地方,也刚听闻了村民茶余饭后的八卦,说某人凶残成,说某家的某个人的男人又被打了,每天都要一顿,直到把男人打得不成人形才罢手。司徒姚坐在那里,只是当成个见闻,听过便忘记了。
司徒姚打算今晚自己下厨,便去菜市场买点肉,当她站在猪肉摊那里正等摊主称肉时,旁边卖鸡的摊位突然来了个人,穿着一身长衣长裤,头上戴着帽子,低垂着头,小声小声地和摊主讨价还价。
司徒姚好奇地看了那人一眼,那人没有注意到她,很专注地蹲下、身,瞧着笼子的鸡。不知道是她的错觉还是,她总觉得男人神情很紧张,不时地扭头瞧了瞧身后,确定没看到什么,才又放心地看鸡。
当她把钱付了后,那人还站在摊子前,不时询问老板,“老板,怀了孩子的人吃这种鸡比较好么,更补吗?”
那老板很不耐烦,一直猛点头。眼睛不时瞧着男人,后来老板像想起什么似的,指着男人大叫。
“哦,你不是,不是那个周海家的那个男人吗?”
老板这一喊,男人像被惊到了,连鸡也不要,扔下钱便跑开了,那脚步还有些蹒跚。
“喂,喂,你的鸡不要了吗?”
老板朝着那人大喊,那人却没有停住脚步,一直向前跑,仿佛身后有人在他一样。司徒姚瞧着那人的背影一眼,等回过头时,那鸡早已被人领走了,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领走的,领走那鸡时,还一直骂骂咧咧。
“那该死的贱/人,竟敢偷我的钱来买鸡,我让你吃不成鸡。这贱/人……”
司徒姚提着手里新鲜的肉,身后不时还传来菜市场那些人的议论纷纷。
看到没啊,周海的男人又怀上了呢,估计又是个赔钱货,不然怎么还要偷钱来买这鸡啊?
知道啊,她男人已经偷了周家老父两次钱,上次好像被打到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勉强可以下地的呢。这次他还敢偷,我猜回去肯定又没好果子吃了。啧啧,真是惨啊。
司徒姚听入耳里,也皱了皱眉头。她觉得那男人的身影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时之间又很难想起来。
公司给他们临时租的地方隔着一条河流,那个地方夜景很美,夜晚的时候时常可以听到水边水溅起来的声音,睡眠质量也挺不错的。司徒姚拎着东西,边往住的地方走去边想着,路过河边时,她的脚步突然顿住,眼睛直直地凝视着眼前。
她正好站在河堤岸边,不远处正有个人影,在皎洁的月色下,脚泡在水里,低着头,瞧着水里。那人很专心,也没有注意到有人正在看他,不一会儿,泡在手里的手便从水里抓了个东西出来,那东西正上下乱动,司徒姚定睛看去,看那模样,似乎是条鱼。那人很高兴,转过头,正好和司徒姚探索的眼神对上。
漆黑的苍穹上,遮住月亮的乌云缓缓散开,朦胧又有些明亮的月光丝丝倾斜于地面,正笼罩住那人,司徒姚也才看清楚那人。
那人一身长袖长裤,头上的帽子由于抓鱼而往后推了些,露出光洁的额头,也令她也更清楚地看到那人脸上的青肿,双眼浮肿,两边嘴角红肿并微微裂开,五官看着很模糊。司徒姚是第一次看到有人的脸肿得连人长什么样子都看不清的,确切的说是,比猪头的模样差一点而已。她傻愣在那里,两眼就一直定在那人的脸上猛看。
那人被她这么一眼,眼神惊恐,惊慌地把帽子戴好,完全掩住脸后,就连忙拎着那鱼,涉水过河,躲进林子里去。
她回到住的地方,同事问起她去干什么了,那么晚回来。她摇摇头,没做声,心底对那个男人有些惊疑。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天气很闷热,天空乌云密布,不一会儿便下起了倾盆大雨。她和同事等雨小了些,便各自撑了把伞,在雨渐大的小路上行走着。巡完店她独自先回来。路过一个小巷口,她贪近,便走进巷子里。小巷出来便是一条宽敞的大道,大道两边那里住了几户人家,再过去便有些偏僻,杂草丛生,却凭空有一栋新楼矗在空地上。
司徒姚朝那楼好奇地多看了几眼,隐隐约约却见那小楼旁边,堆着垃圾处的地方似乎有个黑影。她撑着雨伞走近些,这才知道是个人蜷缩在地上。
她撑着雨伞,站在那个人旁边,静静地看着那人,任他被雨淋着。凭身影,她一眼便认出是那个在河边抓鱼的人,更是在菜市场丢下钱逃走的男人。雨越小越大,她举步想走,却听得那安静地蜷缩着的人小声小声地呻吟着,她的脚步有一顿,有些吃惊地望向那人,经不住凑上前,在那人身前蹲下。
那人头上的帽子没有了,湿发紧贴着额头和脸颊两侧,那依旧浮肿的眼睛艰难地睁开,一双湿漉漉的眸子看着她,没有任何情绪,就那样安安静静地望着她,看起来异常乖巧,很难将他和那些小偷的形象联系起来。看他这样,估计是被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给你。”
她抬头看了下天,天色有些黑了,把手里早上还没吃完的面包放在他面前。
那双眼睛微微睁大了些,还是波澜不惊,没有一丝情绪,却纯净无比。那人看了她好一会儿,直到她站起身,她听到了一个很沙哑的声音,那声音却念着两个字。
她扭头望他,他红肿的嘴角微微扯开,嘴唇缓缓蠕动,她却分明看清他在说什么。
好人。
第十章
她望着他,一时之间不知作何反应。雨渐渐小了下去,司徒姚撑着伞走远了,她身后,蜷缩成一团的人的黑亮的眸子默默目送她远去,手背满是伤疤的手从面包袋里拿出一片面包,不住地往嘴里塞去,塞到噎住了,他仍是继续往喉咙里塞,直到吐了出来,才缓下动作。
当司徒姚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时,急诊室的灯已经暗了,主治大夫从里面先走了出来,身后由护士推着秦傛出来,她慌忙上前,秦傛眼睛紧闭着,还是在昏迷中。
“医生,他怎么样了?”
司徒姚站在医生的前边,阻止医生的步伐。
医生眼睛微微向上抬了抬,却是瞧了她身上的衣服,才似笑非笑,望向司徒姚的眼睛。
“病人流产后幸亏有及时救治,暂时不会危及命。”
“医生,他的身体真的没事吗?”
听了医生的话,暂时松了口气,司徒姚不放心地再次问道。
那医生眉头微皱,扭头瞧了躺在床上的秦傛一眼,冷冷地说道。
“你觉得一个人流产后,又饿了好几天,身体会没事吗?年轻人,你们要怎么玩都没关系,但是也该注意,不是每一个人的身体都可以接受那样的玩法的。病人出院后还要大补才行啊。不然,再这样下去,这身体迟早要垮的。”
说完,还未等司徒姚反应过来,大夫早已指示着护士把病人推到病房里去,并让司徒姚去交钱就走了。
医生的一大串话听得司徒姚的眉头越皱越深。她默默凝视着被护士推进病房的男人,手不禁攥紧。过了一会儿,她才缓缓走去交钱。
她回来的时候,男人还在睡,经过一番急救,男人的脸色还是苍白得很,嘴唇干裂,不断在呢喃着要水,她忙倒了杯水,凑到男人的嘴前,小心地伺候他喝下去。似乎很久没喝水了,男人一碰到水,就着急地大喝,喝到呛住了,司徒姚忙拿开水杯,替他拍背脊,舒缓下被呛到的痛苦,没再喂他喝水了。
在她喂他喝水的期间,男人曾睁开眼,瞧了她一眼,又昏迷了过去。
在接下来的几天,司徒姚除了按时去完成公司交待的工作,其他时间都跑到医院。男人昏睡的期间,她来的时候都会帮他擦下脸,至于擦身子什么的,还是交给护士去完成,毕竟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只是比陌生人还要近一点的熟人罢了。她于他,只不过是一个好人,他于她,只是一个需要她伸手拉一把,只是她同情的对象罢了,即使她对他有点心动。
这天下午巡完店面,她依旧跑去那家医院,手上还拎着她自己煮的白粥,白粥里面加了点肉沫。
“司徒小姐,你又来看你先生了啊。”
医院里帮男人擦身的护士已经对她熟悉了,见了面,总是喜欢和她聊上几句。虽然司徒姚没解释她和秦傛之间是什么关系,但是医生和护士却因为司徒姚对昏迷的秦傛的关注,早已替秦傛冠上了司徒的姓氏了。
司徒姚愣了下,对护士口中的“先生”一词还是有些消化不了,总要过一会儿才回神,接上护士的话。她扬起一个淡笑,朝那护士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那护士却还意味犹尽,赞叹地看着她手里的东西。
“这次又带了自己煮的东西来了,每天还要坐几班车来这里看您先生,有您这样的妻子,您家先生很幸福呢。我还有事要忙,就先走了,您快去看您先生吧。”
司徒姚远目护士离去,才拿着白粥进病房。拿了个碗和勺子,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替男人脖子围上手帕,才慢慢喂男人喝粥。男人即使在昏睡中,一点粥水也喂不进,勺子靠在他嘴边,粥水便沿着嘴角流了下来。她微皱眉头,将碗放在桌上没再喂食。
抬眼,窗外的阳光正徐徐射进病房,在明亮的室内,她静静地凝视着床上的人,手轻轻拂开他额前的碎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