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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念初并没有机会来验证她们的话。
是的,周明在家务活上,简直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但这既然并没有让他们二人世界的婚姻生活往美好的方向发展,他们两个也都没有勇气去试试,看一个孩子的到来,是会将生活变得和谐,还是更加糟糕。
她不是没有期待过一个孩子,他也不是。甚至曾经在一个一定是很温馨而美好的时刻里,他们想象过小孩。只是不幸的,这个美好的话题,在他们美好的想象中进行,进行的方向,却不知道为什么拐了弯,在憧憬到类似如何培养如何教育的时候,再次引爆了他俩无处不在的分歧,然后,争吵。之后,每当再听父母或者朋友说到类似“ 什么时候要孩子”这个话题,冲上林念初脑子的,都不是一个白白胖胖甜甜糯糯的可爱笑脸,而是她与周明,就许多跟这孩子有关的问题互不相让的争吵,也许,背景音乐是足以将人的听神经彻底摧垮的婴儿的啼哭嚎叫。
林念初从前就觉得,假如真有一个孩子的话,她一个人来带,跟身边有能干的周明相比,自己要做的活儿无疑是要多了两倍,但是生存环境,一定是会和平安定不止20倍。
在美国安静而寂寞的两年,她曾经有过荒谬的念头,有其是看见身边那些过得不错的单身妈妈们的时候,她有些遗憾临走前没有制造一个‘意外’。她不厌恶周明,一点也不,从来没有,即使是在争吵和哭泣的时候,那种情绪也与厌恶无关;离开,只是恐惧了跟他联系在一起的那种生活。与争吵相比,寂寞孤单,还是要更容易经受一点。至于有没有人能给她没有争吵的和谐的不寂寞的生活?或者有,或者没有,无论有还是没有,都跟她毫无关系。便就是在最崩溃的时候,她都没有想过,假如我选择的是别人,现在会是怎样。
那一次,跟周明争吵之后的失眠,让她在难以入眠的折磨之下糊里糊涂地吃了过量的安定,以至于一直睡到了第二天傍晚。她醒来之后忍着头疼恶心,弄明白状况,吓得自己浑身发抖,找到手机,听见周明给她的手机留言,他说他夜班接诊了一个肝血管瘤破裂大出血休克,器官衰竭的病人,他是首诊和手术医生,今天晚上还是不会回来;他并不知道她没接电话的原因是因为她当时在昏睡,以为是她闹脾气不肯接听他的电话。于是,在她醒来的时候,并没有一个痛心疾首的丈夫守着她床前忏悔。那一次她觉得恐惧而绝望,真正想到了离婚。但是,只是离婚,离开他,远离这样的生活。便就在这个时候,她也没有渴望任何其他人的温暖。
有周明的生活她承受不了,没有周明的生活些许孤单,然,她不需要别人来解决这个孤单,除非,除非是个孩子。在美国的那些孤单的日子里,她不止一次地看着邻居的单身妈妈跟孩子在草地上玩耍,觉得这样的生活,对自己,恐怕也是不错。
只不过,这样的念头自己也知道荒谬,一闪即过即过之后,便对自己摇摇头。她并不知道是否每个女人都有一种潜在的强烈的母性,这种感觉又究竟是什么样,她只知道想象中跟周明的小孩并不曾真正让她强烈地向往做一个母亲,然而,当那个眼睛还紧闭着,脸上青紫未退的弃婴突然攥住她的手指的时候,她忽然间,有了一种从所未有的感觉,那种感觉既温暖又沉重,那种感觉让她忍不住眼眶潮湿,那种感觉让她什么都没想地就低头亲吻他的额头,那种感觉让她在心里对他说,“别怕,我一定会照顾你,孩子。”这种感觉,让她恍惚间便想要伸开自己的双臂,把他紧紧地护在胸前,替他挡住所有的伤害。
林念初不知道抱过多少小孩子,从出生不到5天到已经10多岁,她会记住几个名字,但是在绝大多数的时候,在她的脑子里,这些孩子的名字远没有跟他们相关的疾病的状况鲜明清晰,提到这些孩子,他们通常都会以这样的方式交流:
“给我5病房痢疾那个的病历。”
“哪个痢疾?5病房3个痢疾。”
“重度脱水的。”
“跟检验科催一下7床的血菌浓度。高烧肺炎收上来那个。”
……
作为儿科医生,林念初会为他们的康复而有成就感也会在无能为力的时候觉得挫败,有时候为了那些小人儿的痛苦心疼,更为了种种理由的无可奈何的放弃悲哀,偶尔,她也因为一个期待之外的笑容一声娇嫩的‘谢谢阿姨’而心生甜蜜,一整天的心情愉快,但是,仅此而已,他们每一个都只是她工作的一部分,因工作而生的感情,无论是快乐还是伤感,都局限在工作之中。
对小白菜,真的不同。
或者因为,他的生命,因了给他生命的人的放弃,行将熄灭之际,因为她是医生,因为她是对那些执著地不肯放弃他生命的孩子讲授‘救死扶伤’的老师,于是,她不得不遵守职业道德,而这结果,却是她守护住了他微弱的生命。
或者因为,他虽然不是唯一一个她从死亡线上拉回到生的一边的孩子,却是这样孩子中,唯一一个孤零零地挣扎的孩子,如果她不给,没有人可以给他一个拥抱,一个亲吻。
或者因为,他在这个时候到来。她终于彻底放弃了曾经以为永远也不舍得放手的东西,不是疼痛,而是空落,一种有些茫然的,不知道边际在哪里的空落;她很想抓住什么,却对许多身边的东西心生疑惑和恐惧,这个时候,一个安静的夜里,不经意间,孤单的孩子的小手,攥住了孤单的她的手指。
无论原因是什么,无论她曾经以什么样的理由说服主任游说院办甚至说服自己,林念初总之最终是做出了自己一生中第二个冲动的决定。之前的一个是10年之前,在拿到毕业证之后不到一个月,坐在周明自行车的横梁上,去民政局拿到了他们俩的结婚证。对此,俩人共同的好友韦天舒的反应是不解,
“着嘛急领证啊?先谈着呗!医院不支持住院医结婚,结婚了你们也得遵守24小时住院医制度得住宿舍,结婚了医院也九成不会照顾给你们个单间你们还得各住各的,想干点儿啥也得偷者摸着避人耳目。”
“婚姻是我能想得出的,给爱情唯一最好的承诺。”那天一向海量的周明不知道喝了多少,居然有点醉,说什么都傻笑,说这话的时候,搂着林念初的肩膀,倒是终于收住了傻笑。
“我靠!”韦天舒目瞪口呆地对着周明,半晌,再给他斟满,“继续,继续。我非看看你再高点儿你他妈还能说出什么来。”
第一个冲动,代价是10年的时光。
第二个冲动,代价……会不会是,一生?
这个问题,在这个冬日寒风凛冽的早上,在林念初的脑子里盘旋。
当她怀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白菜,终于栏到了一辆计程车,钻进去之后,才松口气,司机惊讶地打量着她说,“姑娘,这冷的天儿,你把孩子倒是包得严实,怎么自己连个外套也不穿?”她苦笑着摇头,并没有力气解释,昨晚得罪了阿姨,人家连夜撂挑子走了,她一夜哄着哭闹的孩子,只在天快亮的时候迷糊了,等到再起来,换尿布冲奶粉喂奶,拍咯的过程大概出了什么问题………也许是因为她只有理论知识缺乏实践经验………在她手忙脚乱地终于把他和自己都裹严实,抱起来他之后,哗啦,他一口吐在了自己身上,从围巾到大衣。
已经要迟到了。
今天林念初尚需挑战主任和护士长的忍耐极限,厚颜无耻地利用职权把孩子暂且在新生儿室里放一天,绝对不能为了从储藏柜里众多的箱子之中的不知道哪个里面找出另一件大衣而在早查房的中间,抱着孩子冲进去。
她尚且缺乏忍受一小时乳臭乳酸的能力。
于是,只好飞快地给小白菜抹了把脸给他换了条小围巾之后,穿着毛衣就冲出了门去。
因为缺眠和没吃早点,林念初觉得一阵一阵些微的头晕恶心,她搂紧了小白菜,想要靠着车窗休息一下,就在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间,忽然觉得肩膀一阵温热,紧接着是一股奶臭味道扑鼻而来。
她睁开眼睛的时候有点想哭,但是没有哭出来,因为刚刚又吐了奶的,想必也十分不舒服的小白菜,已经呜哇哇哇地大哭了出来。
第十五章 冲动的后果 2
第二节
“之前大概就有点别扭。不过就是些小事。”林念初沮丧地往嘴里扒着饭,根本吃不出滋味,“老太太拿老法子带孩子。一个字,捂。不开窗户,又把电暖气也打开,孩子脚底下还垫着热水袋;屋里空气又闷又浊,我说一定要打开窗户透气,这样反而容易生病,怎么都不肯听,我回家打开窗户了,就嘀咕说我不能为孩子吃苦。”林念初眉头皱得更深,一脸无可奈何,“一哭就喂,我说了好些遍尽量定点儿。她答应着,从来不照做。我说多了,老太太不高兴,就说自己带大了3个儿子3个闺女5个孙子外孙,都好好儿的?”
林念初长长地叹了口气,把饭盆推到一边儿去,饭盒里的饭菜还剩了一小半,她是实在是塞不进去了。
“林大夫,您这是说的保姆?”小方不能致信地眨巴着眼睛,“就说咱这不是旧社会了,劳动人民当家作主。可是您这怎么也应该算雇主,她是雇员,您是上级,她是下级;您说这平时病人怎么处置,就算大家意见不同,最后还不得我听您的,您听主任的?”
护士长噗哧一声笑了,“老太太恐怕觉得带孩子上面儿,自己经验丰富,是主任级;林大夫是低年资,该是请教她。不过我说念初,你家这阿姨也确实过分了点儿。这毕竟不是她家孩子。”
“找的太急。”林念初支着额头揉着太阳穴,“这是朋友的婆婆,总是可靠。”
当时要在3天之内,收拾好空了两年的房子找着保姆,林念初实在没有太多选择的可能。收拾房子容易,大不过是别要挑剔,把大人孩子的床一股脑地买了运回去,再牟足干劲地大扫除。只不过到现在,林念初的一大半家当还都在储藏室的某个箱子里,眼见这个周末再不收拾,她便就没有换洗的衣服穿了。
保姆却真是个难题。朋友不是没有给推荐,但条件好有经验的,俱都是有人排队地等着请回家。人家是很挑雇主,先给列出许多条件,单就春节要休息回家,她就不行,任何节假日,哪有不需要在医院值班的时候?更别说人家要求晚上10点之后不带孩子了。她一周一个大夜班一个小夜班,总不能次次把孩子带到医院来。若是从保姆市场找个小姑娘回来吧,真把孩子就这么交给一个不知根知底的小丫头手上,又没有时间磨合观察,林念初想来想去是不能放心。
便就在跟闺密唠叨诉苦的时候,她婆婆主动说我帮你去带。老太太自闺密生了孩子,就从老家来,一直帮忙带大,今年孩子才上寄宿小学,老太太正觉得在家太闲,要出去找事做呢。当时这对林念初而言,已经是最好选择,关键是放心,老太太也真喜欢小孩,跟她也算熟。她当时是一块石头落了地,价钱,自然是按照有经验的保姆的标准给,更不知道说了多少谢谢。
只是过了两三天,林念初就明白,老太太带孩子的经验固然有,但是给人当保姆的经验,可是没有。老太太在家一贯做主,到了自己这里,虽然实际上变成了‘雇员’,在心里面,可还是觉得自己是在帮小辈儿的忙。林念初是家里老小儿,家境又好,一贯父母哥哥们宠着让着,结婚之后更没有过跟婆婆相处得经历,如何懂得跟老人说话的艺术?一来二去,老太太一心就觉得这个没生养过的年轻人又娇气,又自大,没把自己放在眼里,胡乱指挥;对她总摆出儿科医生的身份指手画脚更是特别不满,而最让林念初不舒服的,还是老太太偶尔没遮掩住冒出来的暗示………你毕竟不是当妈的,也不知道怎么当妈,不过是捡回个孩子养几天,一时兴起瞎胡折腾罢了。
林念初心里窝火,老太太也一样委屈多多。直到昨天晚上,林念初进家门时候,老太太自己正吃饭,把孩子就放身边。孩子不知怎么哭闹起来,老太太就说着小乖也吃,嚼了块肉还是蛋的东西再从嘴里吐在手心上,又夹了几粒米就往孩子嘴里送。林念初在看见老太太咀嚼之后把嘴里的东西吐在手上的一瞬间胸口一阵憋闷反胃,当她眼瞅着那团东西再夹杂了几粒米即将被送进小白菜的嘴里时候,想也没想地以自己32年难得用到的高分贝大吼一声,“放下!”然后冲到跟前一把把小白菜抱起来,冲老太太喝道,“不许这么喂!”
这一个‘不许’让老太太的尊严和权威受到了最大的挑战,立时大着嗓门跟林念初吵了起来;老太太说你别看不起人,我儿子闺女孙子孙女外孙子外孙女,都是这么着喂大的,各个健康壮实;还牛奶不能喝得冲那什么配方奶,还得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