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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况,他这只是好比切下来大梁脸面上一颗青春痘的力度而已,切了就切了,却没有见血的意思。他真正想要挑开的,恐怕是整个大梁朝局之中隐藏着的一个个大脓包,腐烂肿胀。
沈嘉元躬身抱拳:“多谢郡主!”
待他走出去好几步,听得身的那母女俩的对话。似乎是何氏在埋怨她:“阿妍也太好心了……”
他脚下不由放慢,连呼吸也几乎要屏住了,才听得她居然低低替他辩解一句:“阿娘,阿爹的事儿原就不怨沈大郎,他只是被庶弟给带累了而已。”
罪魁祸首已得到了应有的教训,沈嘉玉在万红阁挥霍完了身上的银票以后,被万红阁老鸨赶了出来,那时候沈唯一的别院已经被查封,他如今已经是城北乞丐群里的一员了。
沈嘉元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初到庄子里安顿下来,姜氏便将他叫去训话。
“你阿爹一生精明,临了坏事就坏在了妾室庶子身上,这教训足够你谨记在胸,此后定要谨守门户,严加教导子孙,且勿重蹈覆辙!”
沈嘉元连连称是。
姜氏又安慰他:“其实此事闹开了也好,沈家树大招风,世代累积,钱财已经足够,可是人心贪婪,二郎又是那种性子的,便是现在不坏事,将来也会拖你的后腿,还不知道能闯出什么灭族大祸来呢。也许你半生奔波,最后就要坏在那等小人手里。如今却是最好,不但将二郎踢出门去,以后你再做什么事情也有成算,不过是先蜇伏二三年,阿娘手里还有资本,等这阵子风头过去了,再来重新打算也不迟。”
沈嘉元有时候觉得,怎么阿爹说起来半世精明,要说看的深远透彻,实际上却连阿娘都不如。
他由是将心落到了实处,踏踏实实在庄子里住了下来。
时间忽忽而过,八月头上,沈唯一终于从牢里放了出来。沈嘉元早得了信儿,前去牢门外接他,待见得他身形佝偻,倒似这大半年的牢狱生活让他老去了十几岁,并非是身体上的,而是精气神大不如前。
他的头发倒也未白,可是那种颓丧到了极致的,完全打不起精神来的样子,似乎连肩膀都无力抬起,只能任其垮着的状态,走起路来脚步迟缓,说他老了十几岁,可真没有妄说。
沈嘉元带他去了一家极好的客栈,叫了热水来令他沐浴梳洗,又将带来的衣服令他从内到外全换了,却是意外的合身。
沈唯一抚摸着上面的针脚,感慨非常:“这是……你阿娘的手艺吧?”
沈嘉元点点头,见他似乎低头使劲揉了下鼻子,复又抬起头来,有几分茫然道:“我们一会去哪儿?”
“阿爹,你且好好吃一顿,今晚就在客栈里好生休息一晚,明日便跟我回阿娘的陪嫁庄子吧,家里原来所有的房子财产全被抄没,倒是阿娘的陪嫁并未打动。”
当日父子一夜无话,第二日吃罢早饭,坐了马车出城出城之时,恰逢一群乞丐沿街乞讨,其中一名少年衣衫褴褛,但瞧着身形十分熟悉。
沈唯一神情有几分激动,他隔着车帘下死力瞧了几眼,低喃:“孽障!孽障啊!”
哪怕再恨不得从来没生过这个儿子,可是到底是亲生父子,还是他一直捧在手心里真心疼爱过的孩子,他骂完了便去瞧沈嘉元的神色,极希望能在他脸上瞧见同情的神色,这样也好开口。哪知道沈嘉元瞧着不远处路人相遇而过尽皆掩鼻的肮脏少年,面上神色终是极为冷漠疏离的。
就像——他完全没认出来那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他瞧着少年的眼神,更多的就跟瞧着街上任何一个花子的神色无异。
沈唯一心底里最后一点想要求助的微弱的火苗终于全部熄灭了。
姜氏倒是早吩咐了下去,替沈唯一整理出房间来,只不过不在主院,而是在偏院,离着她住的主院有点远,倒也清幽僻静,认真来说,那只能算是客院。
夫妻许久不见,似乎也无别话,只问了问彼此身体状况,寒喧的热络还不及姜氏与寻常初识的商人妇进行后院交际的热情程度。
沈唯一被丫环引到了自己住的院子里,便瞬间明白了姜氏的意思。
他涨红着一张老脸,默默在院子里站了许久,这才回屋休息。也不知是在牢里思虑过重,还是回来着了凉,第二日他就病倒了,这一病到了年底才将将好了起来。
这时候容妍已经生了。
她家小肉团子是八月头上生的,说起来这孩子也许是个急躁性子,容妍也没怎么疼,两个时辰就落了地。又或者是她自怀孕之后各处跑,运动量也不小,倒生的极快。
楚家小郎生下来的当日,楚君钺还在虎翼营练兵,回来家里便新添了个小人儿,喜的他要往房里闯,被楚氏忙忙拦住,待他换洗过又换了干净衣裳,才许他进卧房瞧孩子。
楚老将军等了他半日,见他回来之后直奔后院,忍不住在前厅大骂:“小兔崽子,回来了也不知道给祖宗先去上柱香,就急着去瞧孩子,难道孩子能跑了不成?”忽又想到“小兔崽子”这称呼其实如今已经不太适合年近三十的楚君钺了,此后大约是要移交到下一代身上了,不由又是喜上眉梢。
十一郎在前厅悄悄探了个头,见得老将军情绪趋于稳定,这才上前禀报:“将军,少将军说待得他梳洗更衣就来陪将军去给祖宗叩头。”
“滚蛋!难道老子不知道给祖宗上香要沐浴更衣梳洗干净啊?”明明就是跑去瞧孩子,还拿什么沐浴更衣做借口?
这几年已经修身养性的几乎不发火的楚老将军忍不住爆了粗口,其实他内心真正的幽怨无人能解。
——家中一共四口人,如今喜添新丁,偏偏夫人儿子都能进媳妇儿房里瞧孩子,唯有他个孤老头子见不了孩子的面儿,只能熬到满月才得见,真是好不公平!
☆、145 父子
初人为父的楚君钺感受不到楚老将军的无限怨念;他正轻手轻脚挪到了卧房门口;门口守着的丫环轻轻打起帘子;他颇有几分忐忑的踏了进去;进门便闻到了一股极淡的血腥味。
纵是刀枪血雨里打滚过来的男子;在自家卧房闻到血腥味;也习惯性的目光快速在房里转一圈,旁处皆无异常,唯他们的大床旁边放着个婴儿床;四下皆有护栏;隔着护栏空隙只能瞧见隐约有个小小的隆起。
楚君钺心头激动,尽量放轻了脚步走近了去瞧;但见婴儿床里那小小的隆起用小被子盖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皱巴巴红通通的小脸,眉目隐约有些,瞧着以后大约长势也很旺盛,头发却很黑,已经将及双耳,眼睛嘴巴通通闭着,小的不可思议,也——丑的不可思议!
他睁大了眼睛,细细的瞧了好几遍,这才有几分挫败的小声嘀咕:“你……不会是拣来的吧?怎的生的这么丑?”阿爹阿娘也生的不差呀!
嘀咕完了,又觉得这话对不起十月怀胎的自家媳妇儿,悄悄打量床上静静睡去的容妍,她面色有几分苍白憔悴,鬓发散乱,戴着抹额,想是怕着了头风,整个人都似疲累已极,脱力而眠,连他这番嘀咕都没听在耳中。
往日她的睡眠是极浅的,稍微有些动静便能将她惊醒,特别是最后将生的这一个月,每晚都睡不好觉,辗转反侧,因腹中胎儿压迫内脏,躺着侧着皆难受,又夜尿频起,连眼圈下面也有了青印,已经很久没有好生睡过了。
楚君钺瞧着瞧着,便有了几分痴意,心头柔意弥漫,几乎软的要滴出水来,他迈步到了床前,坐在了床沿之上,将她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臂小心的掩到了被子里,却又舍不得松开,便在被中轻轻握着她的手。
这双手,内里还有薄茧,算做是她从小长大,生活烙在她身上的印迹,嫁过来近一年,只因未再操劳,又有丫环日日想了法子来给她润肤护理,竟然渐渐的软了下来。
现在再握着她的手,比之刚从北狄回来时候,要软和太多倍了。
楚君钺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额角,又吻了下她有点干裂的嘴唇,他其实应该感谢她这么坚强的,生孩子的速度也很快,不然若是等他回来之后,在外面听得她撕心裂肺的喊疼,恐怕心都要碎了……
连他都要在心里鄙视自己一时的懦弱了,可是凡事到了她身上,他便会毫无原则的懦弱下去,底线一再被刷新,生活一再被改变,一点一滴,以他不曾察觉的速度。
身处于这种改变的自己,心里却渐渐被填满,填的满满当当,一点空隙不留。
楚夫人跟周大娘再进来的时候,便瞧见自己家的儿子傻乎乎坐在床头,一只手还在被子里,大约是跟媳妇儿双手交握,目光柔柔瞧着床上睡着的容妍,整个人都高兴的傻了。
“你——”楚夫人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前厅里老爷子急的跳脚,一遍遍催十二郎来后院瞧一瞧,“怎的这小子回去梳洗更衣花了这许多时间?这香到底还上不上了?”
十二郎也只是跑到后院里来,往院子里张望一下,问问院子里的红缨:“少将军呢?”
红缨做个噤声的动作,“在房里呢。”
“将军在前厅等着少将军去上香,烦请姐姐催一催?”十二郎也觉自己颇不厚道,催促少将军这差使可不算什么好差使。
红缨白他一眼:“你当我傻啊?这会儿谁敢去催少将军?”
跟着容妍陪嫁过来的丫环们起先瞧着姑父英武俊美,可是侍候的久了就会发现——这一位眼里,大约这世上女人除了亲娘楚夫人之外,唯有郡主才算得上女性吧?
至于丫头,在他眼里跟十二郎他们的性别也没差,能力还被归类为最弱的一类,平常眼缝里瞧见连个笑脸都无。
楚少将军公平的很,在军中向来信奉能者居上,既然是连十二郎他们都比不上的下仆,哪管你青春貌美,通通被归为饭桶的行列。
其实容妍陪嫁过来的丫环里,还真有心思浮起的一二人,只不过不得近身侍候。容妍房里的大丫环,周嬷嬷是把的很严的,一早就耳提面命,郡主房里的丫环若有了什么不好的心思,一顿棍子打出去!
有二三等的丫环,偶犯花痴,试图靠过来时,被楚三郎一个杀气腾腾的眼神便吓的朝后缩过去了。郎君俊美,奈何无情!
红缨跟流苏等人一早便掀起帘子偷瞧过了少将军一个人坐在好里傻笑的模样,连她们也要忍不住替这位年近三十的少将军唏嘘一把:可算是后继有人了!
当朝这个年纪才有了孩子的年轻权贵们,委实少见。
还不兴人家在自个儿房里悄悄傻乐一回?
现在去催,也太没眼力价了!
十二郎姐姐长姐姐短叫了好几次,无奈求不动少主院里的丫环,不但如此,到得最后还被红缨上下鄙视的打量了好几眼:“你什么眼神,居然还叫我姐姐?我有那么老吗?”
十二郎摸摸自己的脸,深觉数年之间,自己居然由一个青春无敌的少年长成了个沧桑青年——都怪北狄的风沙太硬!
他垂头朝气跑到前院去复命,被等的心浮气躁的老将军给踹了一脚:“还不去催!”疼倒不疼,只是吓人的慌。估摸着大约是小郎君出生,冲淡了老将军的戾气,他这一脚倒并不怎么用力。
十二郎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眼瞧着天都快黑了,少将军还不见影子,腿都快跑细了,还是楚夫人瞧不下去了,这才亲自跑一趟。
楚夫人过来恰遇上亲自端着滋补粥的周嬷嬷,她在厨下盯着熬粥,房里有一干大丫环听着动静,另外还遣了人向国公府去报喜,又悄悄儿让个小厮去封丘门大街的半闲居去报喜。
容妍生了个小子,好教何氏也高兴高兴。
报喜的小厮去林家的时候,林碧月正在何氏房里哭天抹泪:“这死秀才,他若是再生个儿子下来,可让我怎么活呢?”
这儿子,自然不是她生的,而是那小妾。
最近那小妾又怀上了,听到喜讯的时候,林碧月再忍不住,与庄秀才大吵了一架,庄母又在旁阴阳怪气:“你自己生不出,还不许旁人为我儿延续香火了?”直气的林碧月大哭着跑回娘家来了。
“我倒是要瞧一瞧,他们没了我娘家的接济,能快活到几时?!”
何氏也坐在一旁唉声叹气,“上次阿妍来的时候,还问起过你,说若是你过的不好,她便去庄家与那庄母与庄女婿理论一番,只是她正大着肚子,来这里都是楚少将军陪着,身后还跟着大堆护卫仆从,我便拦住了。她还说,与你纵不是血缘上的亲姐妹的,可是这么多年也当你是亲阿姐,凡事不必与她生分了,有事就招呼她一声,总归是自家姐妹,不必客气。”
林碧月自上次亲眼见过国公府的排场与来宾,深感她与容妍二人生活的天差地别,哪怕原本有点别的心思,可是如今她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