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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微直觉不喜欢他这种腔调,但是又不好说什么,只点头道:“我知道了。”
见她神情平淡,花喜很有眼色地要告辞:“那,鱼娘子没事的话,小的就告辞了。”
“去吧,好好照顾你家小郎,别总让他惹事。”幼微小小个子站在那里,脸色微沉,已经十一岁的花喜竟然会有些害怕,不迭点点头,就忙着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幼微叹口气。
刘谦和性情纯厚,虽有些小霸王脾气,可为人却天真烂漫得很,完全不知人心险恶,身边跟着这么一个市井气甚浓的小厮,也不知是好坏。
“惠娘,傻愣在那儿做什么,快过来搭把手。”郑氏忙着往北屋里端饭,见着幼微站在门口半天不动弹,不由叫道。
后者忙跑过去为她掀起竹帘。
午饭吃的仍是煮的黄黏米,菜则是炒青菜和蒸葫芦,全是自家后院里种的。鱼宗青吃了两口,忽又放下筷子,道:“合秋。”
郑氏漫不经心地问:“怎么了?”她为幼微夹了一筷子的青菜道:“多吃点,惠娘,你每天都吃这么少,怎么行呢!”
鱼宗青脸色不是很好:“你还知道惠娘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愿意掏钱去买肉也就算了,可是家里那么多的鸡蛋你也不炒两个,白放着做什么?”
他们家的伙食除了重大节日便非常普通,和时下老百姓吃的都差不多,尤其郑氏又非常节省,桌上的菜很难见着荤腥,鱼宗青以前也没觉得什么,可近来看了养生方面的书,便对这些渐渐注意起来。
他提过几次,但郑氏全没当回事。
郑氏道:“鸡蛋攒起来是要卖的,咱家惠娘今年已经八岁了,我得为她攒嫁妆,总不能都因为贪嘴吃肚里去吧?”
“说得你还有理了。”鱼宗青沉声道:“家里的鸡鸭都不是自家买的,全是人家学生父母送的,每天的鸡蛋鸭蛋也能收三四十个,你就不能舀出来两个给惠娘补补身子,你瞧她那身子骨瘦的!”
幼微一边扒着饭,一边魂游身外,想着百老街胭脂坊的事,不明白怎么回事战场竟然烧到这里来了。
她听了听,大概懂了,忙笑道:“爹,娘,我不爱吃鸡蛋鸭蛋之类的,这青菜呀正好和我胃口。”为了更容易取信,她忙夹了一筷子的青菜装作津津有味地吃了。现下家境还没有那么富裕,没有必要为这些吵起来。相比较吃穿用度方面,她更在意的是父母对自己的那片心。
郑氏却伤心起来,一边抹着眼角的泪一边抽抽噎噎道:“你以为我不想让惠娘过得好点,可是家里就你靠你那点子束修能做什么,这两年要不是我养着那些鸡鸭,卖了鸡蛋鸭蛋贴补家用,又不分黑天白夜地刺绣,还不知能不能攒下三百贯钱呢!”
鱼宗青无奈,他最怕的就是眼泪了,只好投降:“好了,好了,我就说了两句,你看你又哭了!”
郑氏却是越说越难过:“难道我不想让惠娘吃好点,穿好点吗?若是咱家有钱,我巴不得她像前院谦小郎那样大鱼大肉顿顿吃,绫罗绸缎天天换着穿,就是扔了我也没意见。可是,你看看咱们家里,像样的家具有什么,穿的衣裳也都是早就过时的了,攒的那俩钱一去长安还不知能剩下多少……我是为这个家着想啊,你现在怎么着也算是个先生,家里这么寒碜,让人家看了谁不笑话!我命真苦啊,天天省吃俭用过日子,也落不得个好……”
郑氏是个看重外表的人,事实上也就是个虚荣的人,她宁愿饿肚子也要省出钱来穿好看时兴的衣服,戴着新打制的首饰。她更热衷于宴会、郊游之类的活动,享受站在人群中被倾羡的滋味,但因为家里没钱,这只能让她偶尔幻想一下。
鱼宗青皱眉:“既然怕花钱,那就别去长安了。”
幼微正想着该怎样化解,一听忙道:“不行,我得去。”
鱼宗青严厉地望着她:“我说不准去就不准去。”
她爹还从没有这么疾言厉色过呢,幼微吐吐舌头,小心看了娘一眼,而后者听说不许去长安后早就愣在那里,半晌才讪讪地道:“既然不去那就不去吧,来回路费也得花上几贯……”
事实上她这次愿意去长安,是知道如果跟着刘家的话,吃喝用不着自家舀钱的。
一顿饭就这样索然无味地渡过了,在收拾桌子的时候,鱼宗青又道:“以后每天专门给惠娘蒸两个鸡蛋,就这么说定了!”
郑氏与幼微同时愣了愣,后者忙道:“不用,爹,我不爱吃……”
话未说完,鱼宗青就起身往书房里去了。
剩下幼薇母女看着他的背影发呆。
郑氏看向幼微:“既然你爹这样说了,你不爱吃也得吃,以后娘天天给你蒸鸡蛋吃,啊!”她叹口气:“其实你爹说的对,就是省钱也不该省你的口粮!和人家谦小郎比比,你瞧瞧你多瘦,小脸上都没几两肉,以后呀咱好好给它补起来!”
要是真决定下来了,郑氏还是会一丝不苟地去完成的。
“谢谢娘。”幼微甜甜一笑,想了想,还是跟去了书房。
敲了敲门,里面传来爹疲惫的声音:“进来。”
幼微推门进去,爹正靠在书桌后面的椅子上,看见是幼微,便笑道:“怎么来了?”
幼微笑嘻嘻地走上前去:“爹好累的样子,惠娘给你揉揉肩好不好?”
她走到鱼宗青身后,伸出粉嫩的双手在他肩上不轻不重地捏着。
鱼宗青露出欣慰的笑容:“我家惠娘最懂事最听话了。”
幼微脸上扬起大大的笑,得意地说:“那当然了,我是天下最好的闺女!”
听着她如此大言不惭,鱼宗青一伸手揽住她,点着她的鼻子,大笑道:“你这个不知羞的,厚脸皮!”
幼微故意掘起了嘴。
鱼宗青笑得更欢了,半晌他才叹口气,低声:“惠娘,爹对不起你们母女。”
幼微偏了偏脑袋,笑道:“爹又说这些话了,咱们家里要不是你撑着,娘再贴补些,还不知成什么样子呢!倒是我,可是白吃白喝的那一个。”
鱼宗青脸色凝重起来,看了幼微半晌,却没吭声。
幼微奇怪,问:“怎么了,爹干嘛这么看着我?”
鱼宗青摇摇头,咽下就到嘴边的话,笑道:“快出去玩吧,爹看会儿书。”
那就是不想再交谈的意思了,自己的来意还没问清楚呢,幼微无奈,只好点头出去了。
第十七章餐桌上
☆、第十八章胭脂坊
回到自己房里,她暗暗思忖,看爹这样子明显是有什么心事的样子,而那个心事与自己有关,却不知道是关于什么的。
晚上郑氏就慷慨地煮了三个鸡蛋,家里每人一个,说实话,幼微还真不爱吃这种腥腥的东西。但爹娘的好意不能拒绝,他们说的也对,自己该为这幅身体想想,有一个健康良好的躯体是她能成功实施自己计划的前提条件。
大概是晚上吃多了些,半夜幼微起身上茅厕,回来后却发现北屋里间的灯是亮的,从里面还隐隐传出说话声。她奇怪爹娘大半夜的不睡觉在干什么,该不会是再继续白天未完的争吵吧?
这样想着,她便悄悄摸到北屋窗下,侧耳倾听里面的动静。
“……你不知道,昨个儿中午刘二哥过来找我谈谦和日后上学的事,却又说起了惠娘……”是爹的声音。
刘伯父提自己做什么?幼微好奇了。
鱼宗青继续说道:“他若是不说我还没有注意,惠娘确实比同龄的小娘子瘦矮些,脸上也没什么光泽,明显是生活苦的;而且她那么小的年纪却不爱出去玩,不怎么爱和其她小娘子说笑,天天帮你收鸡蛋鸭蛋,帮你种菜,还在市集的时候帮着去卖……”
说到这里的时候,郑氏想插话说什么,鱼宗青却坚决道:“让我先说完!更别说她一下午就坐在那里绣着东西,好些的让你一起舀去换两个钱……以后,你不许再在她面前提起家里生计怎么怎么困难,怎么怎么需要节省着过日子!记着,咱家就这么一个闺女,而且才八岁,我可不想让她小小年纪就为咱两个大人操碎了心,知道吗?”
郑氏嗫嚅两句什么,幼微也没听清。
鱼宗青叹口气:“以前我也没觉得,昨天听刘二哥一说才真发觉是这么回事。惠娘懂事是好事,是咱们的福气,可这些不该让她来承担!你以后少在她面前说嘴!”最后一句很严厉。
郑氏的声音里带了哭腔,又是心虚又是为幼微的懂事难过,轻声:“惠娘是你的闺女,更是我怀胎十月从身上掉下来的肉,你疼她我也疼!你放心,以后我绝不会再让她干这些了,也绝不会在她面前提生计的事!我就不相信,咱们两个还养不好一个宝贝闺女!”
“嗯。”听到郑氏这么说,鱼宗青很欣慰,低声:“太晚了,咱睡觉吧。”
接着幼微便听到吹灭油灯的声音,簌簌的盖被子的声音……
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那里,回到自己床上,想着刚才偷听到的对话,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她完全是出于一片孝心才会毫无怨言地帮娘赚钱,做那么多的杂事,而且她认为是应该的。
可是没想到竟给爹娘造成这么大的负担,她真是疏忽了……
怪不得今天爹的心情很不好,刘家伯父虽是好意,可是却有些指责的意味,爹娘那么疼自己,受到这样的误解肯定又是羞愧又是难过!
以后她应该改变孝敬的方式,幼微躺在床上想,晶莹的泪珠自她眼角流入头发里,但她脸上却是幸福的笑容!
有这么疼爱自己的爹娘,她这一辈子是幸福的,非常非常幸福!
第二天早上,幼微没有一句废话就把娘递给自己的鸡蛋给吃了,而且她发现今天饭桌上竟然还多了一道豆腐,不由大呼好吃。
鱼宗青与郑氏都露出安慰的笑容。
去上课之前,鱼宗青还告诉她一个好消息,他早上已经与刘孝谈过了,后者很愿意带着她与娘两个人去长安,说人多热闹。
幼微觉得今天美好得不可思议。
下午她还未开始做针线,郑氏就忙着来撵她出去:“你整日里呆在家里,也不去外面看看怎么行,眼睛都这样给熬坏了!今天下午就去找东巷子的李小娘子她们玩吧,或者去逛逛街也行!”
说着,还自袖袋里舀出几枚铜钱给她。
幼微笑道拒绝:“娘,我自己有钱,过年您给的压岁钱还收着呢!”她转身进了屋子,换了一件出门穿的衣裳,道:“那我就去百老街上逛逛!”
郑氏点头,嘱咐道:“你不是爱吃冷淘吗?这个季节,冷淘也该有卖了,自己想吃买去!”
说实话娘这样子的变化她还真不能习惯,幼微笑眯眯地应了才出了门。
她欢快地穿过两道小曲,来到百老街上。许久没有逛过街的她也不由被那股热闹的气氛所感染,脸上不由自主漾起大大的笑容。
按照花喜所说的地儿,幼微很容易就找到了那个叫做“胭脂坊”的店铺,其实很亮眼的。店面的两排门上都贴了绣着蝴蝶戏牡丹的淡青薄纱,绣工精湛,而且在稍显闷热的初夏看了有凉爽与繁华并存的感觉。门匾上“胭脂坊”三个大字却是镶着金刻在红色椴木上,非常显眼。
想到花喜说的店家是个小娘子,她不由好奇起来。
这么一个特立独行、又有生意头脑的小娘子却不知是何许人也!
她年龄虽小,可是里面的小伙计看见她,毫不怠慢,躬身邀请道:“这位小娘子喜欢的话可以进来看看,我们有免费试用的。”
幼微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两眼,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眉清目秀,面带恰到好处的笑容,既不夸张又不僵硬,他穿着干净整齐、布料上层的竹青胡装,显得干脆利落,给人很大的好感。
幼微笑笑,走了进去。
在外面还真看不出来,里面面积不小,店铺分为上下两层,一楼正中摆着一溜三张楠木大桌子,左边则是几台货架,上一摞摞地放着胭脂水粉之类的盒子、瓷瓶子,还有用金箔纸卷着细长的香粉——这个据说也是从宫中传出来的。右边是一架四扇屏风,估计里面是供客人喝茶休息的地方。
从这规模与做生意的方式看着像是从长安来的。
一个穿着桃粉色胡装的小姑娘自屏风后转了出来,笑问幼微:“小娘子可是来买什么的?黛青,胭脂,花粉,或者是口脂,咱家小店里都有。”
幼微注意到那个竹青小伙计后退了两步,让小姑娘来招待自己。
她恍然大悟,这是个女伙计。观她样子也不过是十二三岁,嫩白漂亮的小脸,梳着乖巧可爱的丫鬟头,与男孩站在一块,倒真像是一对金童玉女,讨喜得很!
幼微越发觉得这家主人很会做生意。
她甜甜一笑,问:“姐姐,我可以看看这个口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