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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今日的吴侯太过不同,终于,还是周瑜打破了沉默:“主公,您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孤就是来看看你。”
“谢主公,瑜不胜感激。”
还是干巴巴的对话。
“你的伤……”
“谢主公垂问,无碍了。”
“那就好。”周瑜明明是在说谎,他的脸都烧红了。
“主公……”
“嗯?”为什么声音一下子弱了下来?
赵云没再说下去,因为眼前的周瑜明显有些神智不清了,赵云只知道他一把抓住了自己宽大的衣袖,并且无意识地用力死死攥住。顺着看了过去,周瑜的眼神渐渐涣散开来,嘴里还在不停喃喃着什么……
赵云细细倾听,那分明是--
荆州,荆州!
赵云默然了,都疼成这样了还是对荆州念念不忘,怪不得最后死在讨荆州的路上呢,这得是多大的执念?明明知道孙权讨厌他总是提起荆州,却还是锲而不舍,他这是为了荆州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么?
都病糊涂了。
屋子里的血腥之气渐渐浓重,赵云唤来医官为周瑜诊治,幸好大都督府的医官一直在待命之中,否则赵云只好撸袖子自己上了。
吴侯突然会了医术,周瑜想必会很奇怪吧。
医官小心翼翼解开层层裹着的布条,揭开最里面染满血迹的棉布,赵云清清楚楚看到了那个伤口。
果然,那毒确实厉害,都已经这么长时间了,伤口周围还是一片红肿,没有丝毫愈合的迹象,红肿处已经化脓,这还是因为换药勤快才没有全部溃烂,随着医官的动作,鲜血一点点渗了出来,颜色发暗,这是……
赵云突然有些不忍了。
想必是很疼的吧,医官小心翼翼地擦拭到了伤处,周瑜猛地一震,还是没有叫出声来,看看他紧咬的牙关,赵云更无奈了,这人意志坚定得让她心生佩服,神志不清的时候也这么能忍,不会是……忍习惯了吧。
身上突然有了重量,赵云低头看去,就见周瑜又收紧了抓住自己衣袖的手,那手很是修长白皙,只是此刻指节泛白,手背发青,小指还一抽一抽的。
赵云突然有些心烦意乱,她赶紧平复心情。
嗯,这不是她自己的意思,这是……来自孙权的感情?
果然,孙权他……也不是全然绝情的吧。
也许是太疼了,周瑜渐渐清醒过来,他看到自己竟然抓着吴侯的衣袖!
周瑜怔忪了一刻,又触电般猛地放开。
赵云无所谓,就随他去了。
呵,她分明看到了周瑜眼中的震惊。
确实是该震惊,周瑜不傻,他也知道吴侯对自己的忌惮,他没准还想着,要是他就这么死掉,吴侯一定会大大地松一口气吧。
赵云不理他,自顾自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瓷瓶,在周瑜不解的眼神中递给了他。
………………
“主公,这……”
赵云意味深长:“见血封喉哦,让你轻松一点。”
☆、我是孙权(二)
看着眼前人眉眼含笑递过来的瓷瓶;周瑜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在这一天终于到来的时候心情竟会是如此的平静;他觉得他现在要考虑的事情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无非就是接过来,喝下去而已。
还能怎么办呢?
他;明明早就有预感了,不是么?
眼前主公的手上带着薄茧;这是……执笔拿剑的缘故吧,瓷瓶冰凉凉的,伸手接过;与主公的手指相触,不知怎的;周瑜竟是心下一颤。
主公他……长大了。
遥远的记忆不知怎么的就浮上心头,周瑜眯着眼睛回想--
那个时候的主公,还是他能抱在怀中纵马奔腾的权儿呐。
时移物易,物是人非。
还是个小小孩童的权儿长大了,权谋之术玩得顺当,竟然玩到他的公瑾哥哥头上了,周瑜皱皱眉头,这下子,他到了阎王殿见到孙伯符,是该夸耀自己培养出一个出色的君王呢,还是该揍他一拳解解气呢……
抬眼看过去,主公浅碧色的眸子里还是幽深一片,什么情绪也分辨不出,咳,被自己养大的娃娃捅一刀的感觉可不那么好,只是,他是主公,也是东吴之主啊,所以,所以他这样做,他的公瑾哥哥,也不该计较才是……吧 。
其实他从来不傻,他知道自己做的许多事情都会引起主公的不满,可他还是做了,也许是为了东吴,也许是为了对孙伯符的承诺,也许是为了眼前的主公……可是现在看来,做了竟不如不做。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这,算不算是求仁得仁?
心下苦涩翻涌,周瑜缓缓闭上了眼睛。
今天的事情他早已经有了预感,从见到主公眼中的恨意和杀机的那日开始。
没错,就是恨意,那双浅碧色眼眸里流淌的恨意让他心悸,主公和伯符那小子不同,他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伯符的眼睛一望见底,主公的却……你永远不要想猜测出主公的心思。
君心难测,从来便是如此。
他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让主公如此记恨的事情,可他无法辩解,不知从何时起,他已经不是主公一心信任的公瑾哥哥了,主公他,是把自己当做执掌江东的,最大绊脚石了吧……既然主公已经这样认为了,那就只能这样下去,主公认定的事情,从来都八匹马也拉不回来呢。
既然主公不需要了,他也算是……没有辜负孙伯符那小子的托负吧。
干脆利落扭开瓷瓶,周瑜想要继续下去却忽然睁开了眼睛。
不行,现在还不行!
他不是畏死,而是还有心愿未了。
希望主公看在他,看在他曾经为了江东殚精竭虑的份上,听他一句劝!
“主公。”
“嗯。”
“主公,瑜……”
“嗯?”
“主公,瑜从未悔过。”
周瑜微微喘息,定定望着眼前的主公,眼里流露出浓重的悲色来:“主公,自瑜率亲眷投先主公以来,深恩难报……”
“……深恩难报,只得投身江东大业,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懈怠。瑜命微贱,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是瑜仍有……”
“……瑜仍有心事未了。主公,瑜以凡才,昔受先讨逆将军知遇之恩,后蒙主公腹心相待,统御兵马,戎行于外,主公深恩,瑜才疏学浅,不得报之万一,今曹刘势大,主公当慎而又慎,勿有养虎之患……荆州必争之地,主公不可不取!”
恳切至此,声声泣血。
眼前的主公却还是没有反应,周瑜的眼中渐渐浮现出惨烈的决然来:“主公,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主公若是有一二采纳,瑜--死而无憾!”
“主公……!”
周瑜想要坐起身来行礼,他觉得这次不说完,就再没机会说了……可是,可是高烧抽光了他的力气,化脓溃烂的伤口疼得他浑身发软,他费尽全力也没能坐起身来。
周瑜脑子发蒙,他的眼睛也有些模糊了。
他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
这是……这是主公的手!
主公这是想帮他一把?周瑜会意,很随意地撑在赵云手上坐了起来。赵云收回手负手而立,以后就用不着她了,她想帮周瑜也不肯的,周瑜骨子里就不是一个愿意被人同情的人。
“主公……”
“嗯?”又是例行对话。
“您,答不答应?”
“孤再考虑一下。”
赵云没说谎,她确实要考虑一下现在夺取荆州的利弊。她穿来的时候,刘备一行人已经在前来东吴建邺的路上,孙权想要和刘备联合起来共抗曹操,孙刘联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现在的刘备是孙权想要交好的盟友,所以知道了周瑜偷偷派兵攻打荆州他才这么生气--现在荆州是刘备的,管他得来的是不是名正言顺,周瑜这么做,显然是不给孙权面子。
现在的孙权换成她赵云了,赵云也不认为立刻就攻打荆州是一件好事--虽然周瑜说的有道理,他的时机把握的也很好,可是赵云明明有更好的主意,为什么还要用这么复杂的办法呢?
赵云没有答应,这在周瑜看来就是自己的临终要求被拒绝了。
周瑜惨笑。
他知道得清清楚楚,主公不会答应他的。
要答应早答应了不是么?主公有自己的想法,主公不喜欢被人指手画脚,主公不放心……不放心他沾染兵事,主公……唉。
既然如此,他周瑜也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不就是死么?就当是……先去见孙伯符那小子吧。
周瑜微微一笑,竟是满室生辉。
就在赵云感叹不愧是江东周郎的时候,他举起瓷瓶,一饮而尽。
“主公,您多珍重!”
“再也……不见。”
“砰--!”瓷瓶落在地上,碎成了片。
周瑜合上眼睛,他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从喉咙传来,想要发声却发不出来……趁着脑子还清明,他还在想着,如果有机会,是不是劝劝主公下次用毒药的时候分清种类?这个,该不会不是哑药吧。唉,权儿小时候马马虎虎的毛病明明已经改了好久了,他现在的沉稳细致是对手曹公都要夸赞的,怎么还会犯下这种错误呢?
作为江东之主,毛毛躁躁的可不好。
………………
赵云看着周瑜皱眉的样子,忽然就猜到了他的想法,哈哈,‘见血封喉’要取字面意思,这确实是一种毒药。
是以毒攻毒的毒药。
它能解周瑜身上的毒,副作用却有一个--伤害喉咙。
啊哈,也许江东就要有一个不会说话的大都督了。
好吧,她承认,这副作用只有几个月而已,周瑜以后会好的。这是她闲极无聊的时候做出来的药,什么毒药、泻药、迷魂药、j□j,各种各样应有尽有,这些她都随身带着,她总觉得以后会用得着的。
榻上的周瑜昏了过去,但苍白得可怕的脸色却渐渐正常起来,看来很有效喽,虽然不是药到病除,但赵云对自己配药的功力十分满意,穿越了这么多世界,她总算学会了一项有用的技能。
周瑜不能说话,这对她之后的计划有好处,她要和蜀人好好比划比划,诸葛孔明可不是简单人物,刘备赵云也同样。
孙小妹,那个要联姻的人,不知她是心向何方的呢?
荆州么,不管它现在是谁的,以后总会是她赵云的。
老曹那边也不安静,只是……赵云的心情有些低落--
现在的郭嘉,已经……死了呢。
收回越飞越远的思绪,赵云把周瑜扶了起来,周瑜在安静的时候也不会显得脆弱,他是个心智坚毅的人,经过这一次,不破不立,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
吩咐侍女好好照顾周瑜后,赵云并没有离开,她留在了大都督府。现在各方人物都盯着建邺,她可不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吴侯和大都督起了嫌隙,之前的事情东吴人都瞒得好好的,不能她一穿过来就出了岔子。
大都督的伤早就好了,吴侯和大都督也并没有矛盾,瞧,他们不是相谈甚欢的么?
赵云睡得也不安稳。
其实她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因为孙权,也因为她自己。
周瑜的话显然全部发自肺腑,这确实感人至深,她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孙权所受到的震动,孙权分明对周瑜有着深厚的感情--如兄如父,如知己如友人,是榜样也是依靠。只是这种感情一直被他压在心里的最深处,他被世事蒙住了眼睛,如今被周瑜一激,这感情冲破了禁锢,又翻涌了上来。
不仅仅是孙权,赵云也是心有戚戚。
穿越了这么多次,见过那么多名臣良将,又经历过那么多生生死死,按理来说,能够触动她的东西已经很少了,只是,只是眼前的周瑜还是让她心软了。
英才天妒。
天不假年。
这几个字说起来是如此的简单,却包含着人间大恨,世上最可怕的就是光阴,就像眼前的周瑜,时间对他来说是如此的残酷,残酷到让他怀着满腔遗憾生生死去。他这一死,筹谋了许久的计划只能落空了,为攻打荆州所做的准备也尽数化作了无用功……
周瑜,真的是,可惜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有些忙%》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