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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天气分外好,阳光和煦,应该是奥热的,因为他们央我和阿宝讨解暑的茶,可是,我总觉的那日阳光和煦,微风清凉。
因为我那日遇着了他。
他并不起眼,没有太子惊艳的容貌,也没有十四乖巧的伶俐。一直沉脸守在康熙的身旁,不越一丝规矩。十四在地上划出自己的名姓好,我才正式看了他一眼,竟然看到了他的慌张,眸中明显是躲闪的光,却又执拗的倨傲的不肯示弱。我只是扫了他一眼,不在意便不注意,一眼看到他怎样都和我没关系,短暂的交集并不算相遇,我和他始终属于两个世界。他有他的阳关道,我有我的独木桥。
然而,此后我一直记忆那个复杂的眼神,我想我应该看他的孤单或者说是孤独,因为只有孤单或孤独的人,才会那样在意一个人看他的眼神。
我不知道我为何会爱上他,师父总说,这个局势,我比他更清楚,因为我是先知他是揣度。我至此明白了师父为何要我变作哑巴,他不是惧怕我祸从口出,而是怕他自己忍不住询问我局势的走向。除了死人,哑巴的嘴巴最严实。
我并不知道为何一向粪土万户侯的师父为何突然答应做四贝勒爷的谋士,难道是为四贝勒爷救了他一命?一向自命清高的师父断不会以此报恩。我问过许多遍,师父只说,你看他安排了听梅居给我们,说明他是我们的知音。师父说是我们的知音,没有说他是他的知音或伯乐。
阿宝死了,师父一身伤病的借身四贝勒府,我在古代的完美生活完全结束,我不知道等在我后面的是什么,陪师父终老然后自己老去?我已经不想去想,在古代,一个女子想再多也无用。我时常觉的无力,开始思念我的来处。
师父康复后,他便常来,有时候彻夜深谈。我有时候会好奇的打量他,发觉他静的时候是极美的,有着硬朗的脸部线条,是绘画人最喜欢的脸型,他的眉总是轻轻皱着,眉色深黛甚至有些秀气。这让我猜想生他的女人应该是个华美的妇人。看的久了我自己便也发呆,甚至觉察不到他回望过来的眼神,眉头便皱的更深了。我想他大约是不喜欢我那样看他的,于是我便收回心神来望窗外,半院子的梅树,腊梅红梅白梅,从深冬到仲春都有满院子的梅香,疏影横斜,姿态翩然,不像是生活,更似一副画,我的生活便成了一种假象。越看越恍惚中听到他问,若黎姑娘怎么想?
他明知我不能开口回答,还是笑着问我,笑容是难得的温和。我摇头而笑,遥指师父,自己便起身到院子里去。
巧儿和铃铛正在扫落地的花瓣,我止住她们,自己回屋找了一块绸布,铺到地上,风一吹,便是大片的梅花落下,我告诉她们两个,拿花瓣晒干制成枕头,睡梦里都是梅花香。两个侍女欢喜不迭的去取花篮来装梅花,他已经告辞师父出来,看到我,凝神立了一会儿,便也蹲下来。我便笑,贝勒爷也行蹲的?
你从未当我是贝勒爷不是?
那一瞬,他笑的贼,脸上有夕阳的余辉,我转下头去,细心拾捡花瓣,不再理他。
你送的那支红梅,如今都干的不成样子,什么时候再挑枝送我。他站起身,不等我反应,便唤了跟自己的人走了。
我竟是有些气,可是不知道自己气从何来。
和巧儿和铃铛装好梅花瓣,看到师父正拄拐立于门前看我们。
我停了手走过去,和师父说,待再多些梅花,酿了梅花酒,在风雅不过。
师父笑而不语,进了屋才问,若黎有无想过自己的终身?
自然是陪师父终老。
师父是认真的。
若黎也是认真的。
师父无奈摇头。
师父为何不娶?天下女子才貌双全着有之,师父无一人入得眼?我笑着问。
师父摇头,脸微有些红,道,打嘴,做徒儿的,有这样和师父说话?
我便不再问。回头时想到他说的红梅,心头微微一跳。可是再要送他,怕到等到入冬了。
康熙四十七年的那场风雨,来的比想象中的猛烈,大批的人被连根拔毁,夺位之争至此拉开帷幕。
听梅居的门在子夜时分被人叫开,苏培盛不容师父穿衣问话,几个人架着去了前院。我隐约听到晕倒二字,想是重要的人病了,才这么急叫师父。师父走的急,随身的药箱都未带,我穿戴整齐,便唤了铃铛一起送过去。
他住的抱轩斋几乎人仰马翻,处处是小声人语,人人小跑着走路。满院子落叶,积水里给来往的人踩成泥浆。我进屋时,看到他的妻妾悉数立在外厅,个个面带忧色,在太医面前也都不再顾及身份。
一个小太监出来看到我,面色一喜,若黎姑娘来的正好,邬先生正要奴才请您去呢。说着领我转过屏风,屏风后,扎堆弯腰站着好几个医正,师父正在床前坐着,看到我来,伸手招过我。我顺势打开药箱,递到师父手里。
他闭目躺在床上,脸烧的通红,嘴唇干裂无一丝血色。
我心知是寒雨浸体所致,也就是古代所谓的风寒,极危险的病症。
师父拿了银针,指使苏培盛脱去他的上衣。
我起身到外间去,让铃铛帮我翻译给他的妻妾,告诉她们这里需要冰和酒精。
师父的针灸只能在短时间内帮他活血,然后此刻他牙关紧闭,退热之药不得入口,只能靠外部力量退热,必须得冰或酒精方可。
师父满意我的做法,可是面色沉重。我把了把他的脉。脉象滞重不平,忧虑之过。我也沉了脸。他这病的不仅是身,还有心。
一夜揪心之后,他身上热度稍退,强喂了几口药,人力之极,余下等他的造化。
纳拉氏不放心,执意我师父守着,可是师父自那年重伤以后,自身都是半个病人。要守也只得我守。
几日后,他脉象趋稳,热已全退,却执意不肯醒来。
深夜只我一人时,我抓紧他的手,絮絮念着请你醒来。我心之切,连自己都不甚明白。
他终于醒来,我还在打盹儿,梦里依稀听到他的声音,惊醒后果然见他正努力想坐起身来。忙端了温水过去扶他,喂下半杯水后,我的喜悦逐渐觉醒,握住他的手,不顾男女身份大防,不自禁的笑起来。我不能说话,我只能笑着让他知道我是多么高兴看到他醒来。
他似乎也高兴看到我,把我渐凉的手一同捂进有他体温的被窝里,淡淡的笑着。那一刻,我觉我们是多年的故人,执手相对。
但我以为,他是迟早要争帝位的王爷,心里装尽了江山天下,此一刻的儿女情长,不过是因为病中的虚弱。
于是哄他入睡后,便唤了他的贴身侍女照顾,自己仍旧回到听梅居。师父每日都去看他,回来却从不和我提一字,只最后一日和我说,“四爷能下床走路了。”我笑笑不作答。此后便不再提他。
太子被禁后,十四便很少来看我,偶尔托他的侍童送些吃的给我。
中秋节过后,天气便一日日凉了。晓月托我给凡爱结几根缨络系长命锁用,我想着十四也有满月不久的小阿哥,便一同结了,好送给他。
十四来的时候我满心欢喜的给他看我结的缨络,他却沉着脸不接,看了我许久,突然打发了巧儿和铃铛,认真的跟我说,若黎,你跟我离开四贝勒府可好?
我想也没想的便摇头,师父在哪里里,我自然要在哪里。便笑问跟他去做什么?
他一把抓了我的手,说,我想娶你,先时不能,现在可以了。
我有些失望的看着十四,我一向当他如幼弟,也一向不肯为任何人屈膝认低。我依旧笑着,问,十四,你要我去你府里给你的两个福晋奉茶请安吗?
我另置一处院落,你不必看任何人脸色。十四坚定的说。
名不正则言不顺,我去是做你的奶妈还是做你服侍丫头?
做我的女人。
看着一脸认真的十四,我不知如何跟他解释我所以为的荒谬,怎么告诉他我对他只有姐弟情分没有男女之爱。第一次觉的做哑巴的难处,长了嘴却说不清自己想说的话。回头叹了口气,也认真回他道,我不离开四贝勒府,更不会和师父分开。
你是不想和他分开。十四冷冷的看向院子,或者是穿过院门看向他说的“他”的住处。
我失笑,我从没和他在一起过,又何来与他分开,十四,你何以妄测?
眼睛里看到的。十四站起来恨恨的捏着茶杯。
我笑着拉他去院子里,北京的秋天很好看,康熙年间的天空没有任何的污染,清亮如玉,蔚蓝如海,间或有鸽哨飞过院角,明朗的天气总让人觉的快活。
我说,十四,多情总被无情恼,你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你不知我怎想,也不知他想什么,就这样武断的说我们有情,不但玷污了你们兄弟间的情分,也对不住我们这几年的将心比心。
手语没人话语表达的完整便捷,这一袭话,我指尖翻飞,还要考虑用他熟悉的手势,端的很累。
十四却不领情,皱皱鼻翼,指着那梅树问,你可知他院前也有一株梅。
我不是府中理事,管谁房前栽什么?然而我笑的心虚,说到梅我总是心虚,他说那支红梅他放了很久,没说为什么,可是那暧昧情愫却淡淡存着。
四嫂命人栽的,以为他喜欢,也是想他不必为枝梅频频跑去听梅居。四贝勒府都知道听梅居有个特别的姑娘,贝勒爷准她不跟任何人行礼,四贝勒爷看见她会笑,四贝勒的病为她才肯好。
我笑不出来,空穴来风,是因为有缝隙让空气流通。我以为一切是我矜持骄傲,却从没想过是他姑息纵容。
十四见我不语,冷笑一声道,若黎,还说是与他无关?
你既然清楚,还非要我跟你离开这儿?我有些着恼,为着十四的轻慢。
他不会娶你,你等他三年,等他五年,等他二十年,结果都是一样,他不会为你做什么,更不会给你幸福,等你老了,也没人在意是为谁老的,若黎,你不值得。
十四说的略略让我心哀,可是我想我并没有求什么,在这个世界里我能求什么?
跟我走,若黎,我会叫你知道我比他对你好。十四恳切的望着我说。
师父从他的房间里出来,默默的看着我和十四,十四甚至躬身向师父行了个礼,嘴角的笑却是有些怪异。十四突然回头问,若黎,我四哥一半的主意都是在这听梅居里定的吧?
我猛地一愣,不明白他想说什么,只是定定的看住他。
所以,若黎,你必须跟我走。十四咬牙道,为了你师父。
我依旧不说话,只是看他,然后望了望隔壁的院墙,那里听说是八贝勒的府第。
十四不语。
我过去推了他一把,咬着牙,我想告诉他十四你们别太过分。
只要你跟我走,就没人动你师父。十四低下头去。
我一掌劈过去,十四退了一步,我再劲一步,十四只是退,我悲愤交加。我没想到十四拿我去做筹码,我以为我和他多年情分,他喜欢我不为过,他嘲讽我也好,可是,他拿我当筹码为威胁师父的命。他说要娶我,只是想算计胤禛,一瞬间,我觉的十四很肮脏。
十四只是一挥手,便将我格翻倒地,我头撞到台阶上头晕目眩,看着很多人赶过来,师父和巧儿,还有别的什么人,听到十四大声的吼,我只要若黎。
我还想挣扎,十四早一把拉起我,一掌斜劈在我的脖颈后,我刹那知觉全无。
再醒过来的时候,仍旧是躺在自己的房间里,似乎一切都未曾变样,脖子很疼,额角上包了棉布。
师父守在床前,眼神深邃,一脸忧色。
我想对师父笑一笑,却动不了。
“你中七日香毒,虽解了,一时还动不了。”师父轻轻和我说,嗓音嘶哑。
我点头说好,是用嘴,没有声音。
“若黎,你想说话吗?”师父突然问。
我不明白师父的意思,瞪着等师父的理由。
可是师父摇摇头,叹口气起身。起身时在我枕头底下放了一个小小香囊,我只闻味道便知道是什么。
巧儿进来,告诉我胤禛不顾一切从十四手中抢回我,闹的两府人仰马翻。
我使劲缩进被子里,觉的慌乱,不因为他为我做的这些而欢喜。我不知道我第二天该以何颜色去面对贝勒府里的人,该怎样面对他。是要感激他,还是怪他给我的负担。
我病了,病的很重,连续的高烧不退,我能听到自己梦呓,却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说也说不出来的。梦里有他,却无法靠近,是我不敢,他也不敢,我们就那么对望着,眼睛里都是悲哀。我晓得他和十四因为一个哑女闹翻的事情一定传满整个紫禁城,会有人饶不了我,也不会饶我,无论怎样我都无法爱他。师父来看我,我哭着向他说,师父我们走,不呆在这儿了。我不知道我说了没有,我是开不了口说话的。但是我知道师父一定跟我说了等你病好咱们就走。
第五日了,我努力数着日子,并不清楚为何要数这日子,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