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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不仅仅是晨风夕月、阶柳庭花般的诗情画意;月儿也不总是圆满丰盈,也偶尔如袂似珏。
六月下旬,随皇帝搬进了畅春园的我和一行乾清宫大小丫头们迎来了一位属于我们的贵客……那早已嫁了如意郎的冬儿。
特地叫她带着已逾三岁的女儿进得园子来。那粉粉嫩嫩的女娃儿天庭饱满,面如满月,让我十分疼爱,一把抱住了就不忍放下……午膳的时候抱去了澹宁居央求天子金口御赐了大名:如月。这才准备放他们母女回府。
园子里幽静凉爽,花木扶疏,雅致美丽,本想留他们小住,可就算不似在那紫禁城里规矩森严,但这也毕竟是皇室离宫御苑,他们又不是皇亲,再是不舍也不可能留她们过夜。
“宛仪,冬儿能进得园子来带月月见您一面已是福气,更没想到这丫头还有圣上赐名这样的天大喜事。高兴得我只怕……只怕这孩子受不住,折了福。”
后湖的鸢飞鱼跃亭是一座建在湖心堆石假山的四角亭,湖中种植着各色荷花,粉白、粉紫、粉红、纯白……衬着青翠欲滴的碧叶煞是赏心悦目。阵阵莲香被轻风徐徐送来,沁人心脾,是我夏日里最喜欢的亭子之一。
小月月已在我怀里睡得香甜,不知道梦到什么,敞着嘴巴甜甜地笑着。大概是与食物有关吧,因为我听到匝巴嘴的声音,低头看来,左手臂弯处那片薄纱已是被她口水溽湿。
“换我抱吧,这丫头把您衣裳弄脏了呢,别看她小,吃得身子铁一般的沉呢。”
“不妨,小娃娃的口水怎么是脏呢,呵,你这女儿生得乖巧,睡着了的模样也是可爱得紧。”
曾经……我也记得也有抱过这么大的一个女儿;
曾经……我也像今日这般怎么看她也看不腻;
曾经……她也爱睡觉的时候流口水,醒来还总会掩饰地狡辩是梦着好吃的了。
“看您这么喜欢孩子,宛仪怎么这几年没给皇上生个阿哥公主?”
“有过。”我淡淡地笑道,却见她惊讶地挑高了眉毛,又了然的眨眼,呵,她定是误会什么了。
不但有,我还儿女俱全。儿子……那张脸突然在脑海里模糊起来一晃而过,反而,久已不见的喜儿的影子益发清晰起来。
我的公主早就出落得亭亭玉立,聪慧机敏,我的骄傲,也是大清的骄傲。她……就是嫁得太远了些,俄国西边据说有战事,她随尤里到了欧洲。前年收过她一封辗转了两个洲不说,时间跨越了一年多时间才到的信,若真如信中所言,那她的人生远比我的精彩。这丫头大言不惭地居然说她要做罗刹国的女将军了,真真匪夷所思,别说我了,连烨儿都不怎么信,可细看那笔迹果真出自那劣女之笔。
想到这里,不免微笑。冬儿见我这番神态也跟着笑笑:“您说的有是那年在内务府,宛仪好像就身怀有孕吧,可冬儿直到出宫也未见……”
“谁说我有孕?”真是奇了,她是怎么看出来的。
“啊……记得你胃口不怎么好,还晨吐。”她嗫嚅着小心观察着我的脸色。
“吃牢饭,胃口怎么会好?有人在那碗底给我写了叫我‘吃完’,我就把那大肉丸子给吃了,又油又腻,让我恶心。连续好多天都吃的青菜白饭突然吃那么腻的东西怎么会不吐?”
我觉得有些奇怪又问道:“王驴子劫车的前一天你没吃到那肉丸子?”
她楞了下随即摇头。
那即是说就我一个人有这样的待遇?
回溯了下已经深深镌刻在我脑海里的那几日片断记忆。有人叫我吃完明知道一吃就发腻呕吐的大肉丸,然后我吐了,这样引来张贵人探监,然后莫名其妙地提前被押送去慎行司,路上王炉子劫车交货,遇到取货人——岳公公……这丫头代我挨了一镖……恭亲王府……
也就是说我的一次呕吐让冬儿汇报给了她的主子张贵人,才会促使后面的事情发生。
张贵人不过是被借刀杀人而已。而且这人竟然知道张美女只是皇帝的幌子,那他的重点是我呢,还是皇帝?还是……
这宫里还有别的人想除掉我……身上顿时冷汗涔涔。
会是谁?快速的把身边的人细细理了一遍,这些与我亲如手足视同家人的人怎么可能会害我!不是身边的人又不可能了解我的底细,皇帝的秘密!
最可怕的是,这事已经过去五年!换句话说某人想除掉我,当年却杀出来个岳公公导致他计划失败没能如愿,那现在已经平静的过去了五年,这已动了杀机的人会放手不干吗?
不,他不过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罢了,也许他正躲在暗处,伺机待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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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就像这心情,刚还晴空万里,不知道哪跑来的一大块乌云蒙蔽了太阳的眼睛,光线黯淡下来。一晃眼,苍暮渐起。
清溪书屋外,那几簇江南移来的翠竹随风轻摆,风来疏竹,海潮一般的簌簌声过后透出书屋的卷棚瓦顶的一角……一排橘色的灯笼在这苍茫的暮色中缓缓摇曳,就像那水墨画中忽来的几笔亮红。
可心情不好再美丽的景色也吸引不住目光的些许流连。跨过脚下的白石桥,我穿廊而入。
他果然在这里……除了几名腰阔膀圆的御前侍卫之外,那肃立在门口的可不就是堪称皇帝影子的总管太监小九子公公。
见他正对着我挤眉弄眼……有人?
“皇上和觉罗舒恕和鄂罗顺在里面……”他掩着口俯在我耳边小声道。
舒恕和鄂罗顺?镇南将军舒恕这位老将军是三藩之乱时期立了大功的老臣,这名深受皇帝信任的将军一直镇守在南方,今日进京只怕不是仅仅来“恭请圣安”吧。
至于鄂罗顺也是名武将……又有战事了?
如今的康熙朝是百年难遇的安宁盛世,一直能让皇帝心生芥蒂的就是二十九年那次“痛”。于公于朝廷是失舅父佟将军之痛;于私于他应该还有失去……胸口那块粉红印记突然变得滚烫起来,似能感受到当时他的心痛。
准葛尔部,还有那噶尔丹……就像长在帝国动脉上的毒瘤,一直是皇帝疼痛的来源。
记得历史上皇帝陛下亲征了三次,自己已经历过一次,另外两次虽不知道具体在什么时间,但现在看来他已经准备动手除瘤了。
表面上是换两位将军驻地,知他如我,呵,这人向来不发则已,有时候甚至看似漠然,但是一旦发作必是动则惊人。
这著名的二征,快了。
一张光滑的麦色脸庞在我脑海中浮现,还有那双大大的褐色杏眼……我们是朋友,可是命运却让我们的男人成为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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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片絮白的云彩一样的东西包我紧紧包裹,为什么云朵也会有重量?
正在好奇中,身边那团最大的棉絮一样的云彩瞬间被染上了颜色,由浅至深的蓝雾慢慢向四周洇散开去,一张脸凸了出来。
“记住!是赫舍里家的欠你!”
啊那声音……是老祖宗。云彩中她的脸半隐半现,只觉得她的眼神一如记忆中那般凌厉。
老祖宗啊,您在提醒茉儿吗?
“哈哈哈哈哈!你知道不知道我恨你!有多爱他就有多恨你!叶茉快来,来陪我一起下地狱!”张如妍那惨白的脸庞刹地跳突了出来,声音尖细而凄厉。
不!你走开!你走!
我想跑,可那片片云絮化作成软柔的丝带把我缠绕得越来越紧。
“我赌的不仅仅是太子,而是我做皇后,或者皇太后的命运。茉儿,你的儿子注定会是太子,只要你答应换给我……如何?”
张美女的脸霍地又变成了……脸色雪白的赫舍里。那哀怨却又决然的语气,熠熠闪亮的双眼,却透出一股子近似疯狂的执着期冀。
不对!她们都是亡人,我定是梦境,不要怕镇定镇定!可为什么我总也醒不来。
“茉儿,茉儿!快醒醒!”谁再叫我,我想从这缠身的云絮中抽离,寻那温暖的声音而去……
只见中她的手从幻变的云朵中伸了出来:“给我……儿子。你答应了的!你答应了的……”
“不!我不答应!!!”
那双手就要拉住我的衣角,我绝望地吼了出来!
我好象能听到了自己的声音?终于睁开了沉重的眼皮……那些诡异的云彩刹那间如灰飞烟灭,不过腰上仿佛依旧被人勒紧。
“做噩梦了?又是汗又是泪的。”吁……腰间那温暖有力的手是他的。
鼻头一酸,随即反手抱紧他再也不放:“烨儿你去告诉她好不好,我后悔了,我后悔了!告诉她我不愿意换了。”
“恩,告诉谁?换什么?”一头雾水的皇帝好脾气地问着。
“赫舍里皇后。”
“她在梦里吓到你了?”似了然,他轻拍我肩。
还懵懂着的我点了下头。
他轻哼一声,对着虚空正颜道:“朕自问待你们赫舍里家不薄,无愧于心。如你还有怨恨不平那就只管冲朕来,毕竟,是朕负了你,与她无关。”
莫名的,他这一番话就像阳光骤然间驱散了乌云,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只觉得我的心渐渐恢复原有的清明与安宁。
打量起他来,他还身着冠服,镂雕盘花枝的屏风后透进一丝烛光,那是外间的书案的所在,他定是又拿了章折在睡前阅览的时候却被我打断。
自己那原本毫无道理的要求却见他执行得如此认真,只为安慰我受惊吓的心,不由感动连连。嘴里却道:“人家说的是傻话,你这样的聪明人怎么也会当真?可见聪明人也有笨的时候。”
“你也知道是傻话,可见老天偶尔还是公平的。”
良久,静谧的空气里忽然响他起朗朗的声音,语中带笑。
“何讲?”
“据说汉人的传说中,在天地开辟混沌之初,是一个叫女娲女神按照自己的模样、性格、智慧、秉性,捏黄土造了人。但是天地太大了,她捏的再快竭尽全力的干也还是嫌慢。于是她就拿了绳子把它投入泥浆中,举起绳子一甩,泥浆洒落在地上,就变成了一个个人。后人说,聪明的人是女娲亲手抟黄土造的,而愚笨的人只是女娲用绳沾泥浆,把泥浆洒落在地上变成的。”
“早就听过了这个故事。”我打了个长长的呵欠,他是准备在我临睡前催眠么?
“为了让这个世界平衡,女神制定了一条夫妻法则。”
“哦?是什么?”这个比较新鲜。
“你猜呢?”
“一个聪明人搭配一个笨蛋罗,对吧?”
“答对,笨蛋变聪明了。”
他终于笑出声来,在我脸上大大地香了一口,就如昔日年少时节一般。
哼,有什么得意的,夫妻之间总有一个强一个弱,强的往往不过是劳心劳力者也。在我看来,笨,也许就是福气。
福气,对了……
“烨儿,你觉得做皇帝是福耶非福耶?”
“那要看怎么做了。”挑了下眉,他对我笑道
“就你自己而言呢?”
他突然静默下来,神色凝重,许久不答。
“很累……是吧?”瞅向他的侧脸,见他睫毛微微起伏,我小心翼翼地说道:“也许……胤礽不做皇帝才是福气。”
“历史上我的继承者不是胤礽?”微微诧异着问道。
“我不确定了,也许是;不过也有可能不再是。我那次回去,就是做苏麻的时候那次,我发现,历史已经和我记忆中的不一样了。有我介入的关于你的记载都和以前我记忆中的不同。比如喜儿的出生时间。”
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现在我什么都不确定,因为的确很多东西已经不再符合历史。比如他儿女的数目,比如那赫赫有名的荣妃就像在历史中被抹去了一般。这些我却不想提。
听到我的回答,他像松了口气,语气坚定带着不容抗拒的皇帝意志说道:“茉儿,我们的儿子注定会是大清的皇帝!没有也许!”
对这样的男人的意志我能说什么呢?我什么也不能说,说了他现在也听不进。
也许……历史也不过是人写的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