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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鱼不好养,病害多。对于防治鱼病,老实说我不怎么在行,所以直接略过不提。
严主任和老爸对望一眼,都露出意想不到的惊喜之色。
“对啊,晋才,这个办法好啊,咱们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老爸有些纳闷,问道:“小俊,你又怎么晓得的?”
这可难不倒我。既然准备进言了,我自然将如何应对想了个透彻。
我撇撇嘴,装作毫不在意的说道:“想一想就晓得了。有水就能养鱼。”
严主任大笑起来:“好一个有水就能养鱼……嘿嘿,晋才,小俊这是在拐弯抹角骂咱们呢……想想也是啊,小孩子都能想到的,咱们偏就想不到……思想僵化咯……”
“嗯嗯,插秧之后,田里要追肥,人粪猪粪,都能肥田,又能养鱼,这个主意当真不错。”
老爸到底是技师出身,思考问题喜欢从实际出发,很快就切入了技术层面。
“对,秧苗之间的沟垄可以掏深一些,再挖些鱼洞,我看每亩水田放个千把两千鱼苗子没问题……”
严主任虽是大学毕业,在基层工作时间不短,各类农村活计也很熟悉。
呵呵,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爽。只要提个头,细节问题他们远比我想得周到,倒省了不少口舌,不过还是提了个醒:“伯伯,每亩田养鱼不能太多,要不没东西吃会饿死的。”
“嗯嗯,这个我知道,这个我知道……”
严主任高兴得像个孩子。
他今天和老爸一道来柳家山,一则是为了看望周先生,二则也是视察自己的辖区大队,督促春播插秧的进度。不成想尚未进家门,我就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啊呀,是严主任呢,快进屋来坐。晋才也回来了……”
是外婆欢喜的声音。
“三婶,你老人家好。”
阮家族房老一辈的兄弟,外公排行第三,严主任笑眯眯地给外婆打招呼。
“托你的福,好呢好呢,快进屋坐……”
进屋落座,外婆奉上清茶,严主任喝了两口,就迫不及待地说道:“晋才,小俊这个主意当真可行,咱们商量商量,看怎么铺开来……”
“可行走可行,但是会不会和上面的政策……”
严主任道:“发展生产,增加社员的收入,和上面政策不抵触吧?”
“倒是不抵触。嘿嘿,主任,政策你比我了解得多啊……我是在想,这其他公社都没这么搞,就我们红旗公社搞,合不合适?”
老爸搞行政工作毕竟时日尚短,心里不托底。
严主任微微蹙眉。
出头的椽子先烂。这个道理他很明白的。
我眉头一皱,突然问道:“爸爸,摸着石头过河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摸着石头过河,就是不知道河里水深水浅……”
老爸不防有诈,随口给我解释,一眼瞥见我满脸狡诘之色,顿时就明白了,笑骂道:“崽哎,还跟爸爸玩心眼啊?想到什么你就说。”
严主任也望着我,眼里大有鼓励之色。
每次见到我,都能给他意料不到的惊喜。两位主任当然尚不至于将我当成可以坐而论道的朋友,这个“小天才”的定位,却是跑不掉的了。
“割资本主义尾巴是割私人的尾巴,不是割公家的吧?”
由一化岁小孩嘴里说出“割资本主义尾巴”,所有人的嘴巴都张得老大,一时忘记了回答。
讨厌,每次说话都要拐弯抹角,残杀鄙人不少脑细胞。看来得给大伙来点狠的,将他们的惊讶诧异通通都堵回去。
“割资本主义尾巴,你……你又是听谁说的?”
我挺了挺胸,装出很了不起的样子,得意洋洋地道:“周伯伯说的。周伯伯可了不起啦,什么都知道。还有啊,很多东西,书上都写得有的。”
严主任大笑起来:“哈哈,差点忘了,你有一位很了不起的先生呢。晋才,这倒是我们少见多怪了。人家小俊如今可是博学鸿儒啊,书读得多呢。”
我的牙又有点痒痒的。
严太爷不愧是严太爷啊,夸奖之余还不忘戏谑小辈一把。
老爸挠挠头,笑道:“那你说说,什么私人公家的?”
我眼望严主任,不说话。
严主任大手一挥,笑道:“嗨,小俊那意思是说,割资本主义尾巴是针对个人,不是针对集体。稻田养鱼,咱们可以公家来搞。”
“公家搞?”
“不错。整个大队一起搞,收成也归集体所有。”
“那……收成之后,上缴公社多少,大队自己留下多少?”
“上缴?公社没有投入,就不用上缴,全归大队所有。只要交够今年的公粮就行了。”
老爸是柳家山人,自然没意见。
严主任办事雷厉风行,说道:“晋才,你叫人把支书、大队长都找来,咱们这就商量个办法出来。别误了节气。”
“姐夫你坐,我去叫……”
小舅自告奋勇,飞跑出门去了。
不一刻,支部书记柳晋文和大队长阮成胜先后赶到,自有一番寒暄。
严主任将稻田养鱼的想法一说,支书和大队长听说有这等好事,自然没口子答应,一齐向两位主任拍胸脯保证完成任务。
呵呵,养个鱼也成政治任务了。
“买鱼苗的钱有吧?”
“有呢有呢,主任放心,买鱼苗子的钱还是不愁的。”
见他们商议怎么放养,怎么防止鱼儿逃跑等等,都条条是道,我也跟着高兴。看来到收割季节,不但有香啧啧的新米饭吃,还有香啧啧的煎鱼吃了。
严主任吩咐着两位下属,一眼瞥见我狂吞口水的馋嘴模样,不由心中一动。
“小俊,你刚刚说什么?”
我愣住了:“说什么?我什么也没说啊。”
“不是,你刚刚说……对了,你说摸着石头过河,什么意思?”
“没有啊,伯伯,我就是不明白这话的意思,问我爸呢。”
“少扯淡。你那点小心眼瞒得过我?”
严主任既然将我正经当盘菜,我也就当仁不让了。
“伯伯,柳家山养了鱼,其他大队要不要养?”
“当然要养。整个红旗公社都养起来。”
“那……要是万一幕不活怎么办?鱼儿生病怎么办?到时你可不能怪我。”
“嗨,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伯伯是那种人吗?在你眼里,伯伯那么没担当?出了问题怪在你小孩子家头上?”
我挠挠头,嘻笑道:“我这叫丑话说在前头,小心无大错。”
“鬼机灵……哈哈,小心无大错……嗯……”
严主任笑声渐渐止歇。
“好一个小心无大错!你这不是又在拐着弯提醒我吧?”
我笑笑,给他来个默认。
“那好,咱就摸着石头过河。每个大队,先放个十亩二十亩鱼苗,要是成功了,再大力推广。”瞥我一眼,笑道:“到时候伯伯当真给你发奖金!”
“谢谢伯伯,到时你请我吃肉。”
唉……真是没出息啊,就知道吃肉!
第十七章 中央精神
稻田养鱼一切顺利,各大队的鲤鱼苗子、鲫鱼苗子都和鄙人一般,茁壮成长。眼见得稻田里鱼儿成群结队穿梭来去,一年到头难得开一次油荤的乡亲们一个个喜笑颜开,没口子夸赞公社严主任、柳主任。却很少有人知道,严主任柳主任的日子,有些不大好过呢。
1977年2月7日,《人民日报》、《红旗》、《解放军报》的社论《学好文件抓住纲》中提出了新的理论方针。
说的乃是“凡是领袖作出的决策,我们都坚决维护,凡是领袖的指示,我们都始终不渝地遵循”,两报一刊按照时任党中央主席、军委主席的一号人物的要求提出来的。
前世的时候,我对政治不大关注。理由很简单——轮不到。
我一个打工的草根阶层,没那资格。
然而这个理论方针,我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只要是从那会活过来的人,不痴不傻的话,都听说过。这事闹得动静挺大,直接引发了一场席卷全国的关于“真理标准”的大讨论。
我只是没想到,这事居然也影响到严主任和老爸。
公社革委会主任、副主任,呵呵,级别差太老了吧?
因此我压根就没往这方面想,与柳家山大队的全体大人小孩一样,日夜盼望田里的鱼快点长大。除此之外,就是雷打不动的随周先生读书。
直到严主任和老爸再次联袂而来找周先生说话,我才得知一点端倪。
遇到大的,敏感的政治问题,两位主任就会找周先生聊聊,渐渐成为一种习惯。
我对这个有点不理解。
周先生是个好老师,却未必见得是个好政客。老夫子学识渊博,刚直不阿,值得敬佩。但这并不表明,他可以很好地把握时局的走向。否则的话,也不至于沦落至此。向他讨教政策问题,不会误入歧途吧?
我还真有点替严主任和老爸担忧呢。
想想也难怪,他俩的亲戚朋友同事一总加起来,也找不出比周先生更有学问的人,遇到疑难,不找周先生又找谁呢?
自然,我不是神仙,哪能一下就知道严主任和老爸来找周先生干嘛。但他们谈话,我是一准要旁听的。他们也习惯了。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们来看周先生都要带点吃食。这次带的,居然是一个猪头和一壶米酒。
看到那个猪头,我两眼目光烁烁,口水极不争气地涌了出来。猪头肉,真是好东西啊,上辈子年轻时节,我可以独自消灭一整个猪头呢。
严主任笑呵呵的:“小家伙,眼馋了吧?算是伯伯奖励你的。”
我撇撇嘴,嗔道:“伯伯做事好不地道。明明是来看先生,一个猪头做两回人情。”
严主任顿时瞠目结舌。
周先生哈哈大笑:“玉成,欺老莫欺小,这下子知道厉害了吧?”
老爸笑骂道:“小俊,小孩子家说话不积口德,有这么跟严伯伯说话的吗?”
我笑笑,快步走过去接过严主任手里的猪头和米酒,转身朝屋里跑:“师母,师母,好吃的来了……”
师母手脚利索,不一刻猪头已然下锅,虽然不像后世有诸多调料,只是白水加点盐巴,却也香气扑鼻,引得人食指大动。
“你们三个先喝着,一会就好,一会就好……”
师母笑眯眯的,一迭声说道。
“师母,不急,我们就是找老师说说话……哎呀,有一阵子没来看老师了。”
“你周老师教了那么多学生,也就玉成你一个人讲仁义……”
暴汗!
师母这是对我直接无视了。不过……咱也确实没为先生做过什么。
“哪里哪里,那是我离得近而已。”
严主任嘴里客气,却冲我连连眨眼。
嘿!这位严太爷原来也还童心未泯呢。
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索性还他两个老大白眼球。
大伙先是扯一些闲话,周先生对稻田养鱼这个主意倒是十分赞赏,说是为探索集体生产力发展做出了可喜的尝试。
大家都还小心翼翼地避免着“发财致富”这样的字眼。因为当时讲究的就是越穷越光荣啊。
严主任含笑望向我,我连连摇头。严主任笑笑,也就不多言。“稻田养鱼”经过公社革委会集体讨论之后,已然成为组织决定。再将“首倡”的大帽子戴到一个小屁孩头上,未免有些不合适。虽说“名人效应”是我所向往的,不过以我现在的年龄来看,出名也要讲究个度,“聪明会读书”是我目前最合理的出名途径。其他的,咱还是将功劳归结于领导和组织得了。
猪头肉终于出锅,师母偏心,先就夹了几块结实的“核桃肉”(瘦肉)放到我的小碗里,满脸慈爱之情。我自然毫不客气,也不顾正烫嘴,手撕嘴啃,吃了个不亦乐乎。
“老师,对于中央提出的这个精神,你怎么看?”
严主任抿一小口米酒,很随意地问道。
恰如晴天一道霹雳,将我嘴中正咬着的一块猪头肉震得掉回碗里。
唉,我是不是满脑子猪肉了?居然连这样重要的事情也会忘记?莫不是严主任和老爸已经采取了什么行动吧?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国内官场,从古至今都盛行“站队”,身在官场,就必须有“派”。假使有谁想逍遥物外,做一个逍遥派,两边讨好的话,结果一定会像“蝙蝠”,既做不成飞禽也做不成走兽,成为首轮牺牲品。路线斗争的结果,往往十分残酷,纵算不涉及到身家性命,至少也会涉及到官员的政治前途。
随后即将暴发的“真理标准”之争,毫无疑问也是一场路线斗争。各个政权机构的主要领导,哪怕是小到公社革委会这个最基本的层级,毫无例外都将牵涉其中。
这个队如果站错了,后果相当严重。
周先生端着酒杯的手停顿在半空之中,双目微闭,沉吟不语,良久才道:“你们可有什么动作?”
“暂时还没有,我们……有点拿不准……”
严主任说道。
周先生点点头。
我却是大大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上头提出这个精神,也是不得已啊。”
周先生想了想,慢悠悠地道。
满屋子人除了师母,都将耳朵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