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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我身后的宫婢道:“有劳姑娘去门外从臣的侍卫处取来臣的物什。”如花看看我,我微微点头,她急步出去。
我问:“二哥好吗?”“臣很好。”“练兵辛苦么?”“尚好,比臣在前线时好的多。”他一本正经的,我倒没了主意,想了想道:“皇上今儿早朝时叫你来的么?”他道:“臣是为皇上侍讲平阳之役的,刚刚讲完,皇上便让臣来见娘娘。”原来他也是侍讲之一。我问:“皇上……可听的进么?”他欠身:“圣上聪睿过人,闻一知十,不仅用心,而且过耳不忘。”我心中甚喜,听他的语气,似乎不像从前那般反感永璘。我道:“也是二哥讲的好……”如花已拿了包袱进来,我接过,打开一角已见里面的衣物,忙掩上系好,对如花道:“放进我屋里去,晚上再细看。”复问二哥道:“带兵辛苦,兄长要多保重。右卫军是皇上羽林之一,职责重大,兄长也要多加小心。”“臣谢娘娘教诲。”他道。
我喝了口茶,问:“大哥有信来吗?”他答:“上月有封家书。言道一切均安,嘱家人勿念。”淮阳是苦县,均安不过是宽慰之语,我本想送点东西给大哥,但永璘不许,他说一旦我送了,各地方官争相巴结讨好,县令就不是县令了。我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就苦了哥哥了。我叹口气,道:“此事全是我所累,我对不起哥哥。”他道:“娘娘万勿做此之想,还请珍重贵体为要。”顿了顿道:“男儿志在四方,吃点苦算不了什么。何况如今之苦与当年相比有天壤之别,娘娘不必放在心上。宜惜福爱身才是。”他说的句句有礼有节,虽无不对,却凛凛然如对上宾,恭敬是恭敬,却全失兄妹之情谊,我暗暗神伤,道:“多谢兄长提醒。”再不知该说什么,不是无话,是满肚子话说不出来。
我看着他,他依然目视别处,神情肃然。我瞥见他肩上似乎衣服颜色有点不对,便走上前去要细看。他立即站起躬身:“娘娘——”“哥哥。”我无奈,道:“不要这样好么?难道我除了德妃娘娘,就不再是你的妹子了吗?”他迟疑了一下,坐下来。我抚着他肩头,果然有一处肩缝处微微绽裂开了线。我对如花道:“去取我的针线盒来。”“娘娘,”萧子治忙道:“不敢劳娘娘费心,臣回去自会缝补。”“二哥。”我急得几要落泪:“凭你怎么想,我都还是原来的稚奴,是你的亲妹子,什么时候都不会变。你如有心生分我,我回去告诉娘来评评理。”他默然片刻,叹了口气,低下了头。我挑了根颜色一样的丝线,穿了针,打了结,给他缝补衣裳。眼角瞥见他颈上似有伤,忙拉开他的衣领查看,果然,他的左颈有一块如我掌心般大的疤。我问:“这是……你受的伤?”他伸手摸了一下,道:“是。阴山之战得的,早已好了。”口气中浑不在意,我轻轻抚摸,以创伤大小,当日受伤必不轻,又在颈部,许是有性命之忧的。我闷闷地问:“这样的伤你身上还有几处的?”他道:“十来处吧,我也记不清了。上战场哪有不受伤的?”我的泪终于夺眶而出,滴在他衣上。又忙擦了,二哥最不喜欢人流泪,每每看见了是要瞪眼骂人的。我重新拿起针线缝衣,道:“哥哥英勇善战,男儿有志,本是好的。稚奴本不该劝。只是稚奴是个女人,望哥哥不计较女人之言,听稚奴一句话:上有高堂老母,下有兄弟姊妹,上阵之时还需珍重自己,免致家人之忧。哥哥可以奋不顾身,稚奴却不愿有失兄之痛。求哥哥看在稚奴幼失慈父的份上,勿再令稚奴经丧亲之痛。”泪水止不住扑漱漱跌落下来,滴在他战衣之上。他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知道了。”我轻轻叹口气,道:“但愿哥哥不单知道,更要记得。”他低头不语。
一时缝好,我打了结,低头咬断丝线,回头放针线时,看见门边有衣角闪动,依稀明黄。我不禁失口叫:“皇上!”永璘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满脸笑容的三哥萧子风。我蹲下,他扶起我。二哥刷地站起,跪下,道:“皇上,恕臣失礼之罪。”永璘边扶我坐下,边对他笑道:“一家人么,什么失礼不失礼的。若在民间,朕还该叫你一声内兄呢。”萧子治抱拳:“臣不敢,谢皇上不罪之恩。”“坐。”永璘道。萧子治答:“臣尚有军务待理,不敢叨扰皇上和德妃,臣请告退。”永璘看看我,我知他在场,二哥必定不会多说,便轻轻点头。“好吧,朕不耽搁你的军务。改天再叫你进宫研讲攻守之道。”接过甲衣,给哥哥穿上。萧子治忙跪下:“不敢劳动皇上。”自己伸手穿好铠甲,永璘拍了拍他的肩,道:“德妃一番苦心,望将军谨记在心,勿辜负她的兄妹之情。”“臣谨遵圣谕!”我从心中直叹出来,他这么规规矩矩的,简直比我宫中的宫人还拘谨。“去吧。”永璘笑容不减。萧子治叩了头,站起来,迈着军人的步子走了。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哀戚。他走到台阶下,停下来,回头看了我一眼,眼底有了暖意,我心中一热,毕竟,他还是有兄妹之情的吧?
他的背影消失后,永璘看看我,轻轻叹口气,摇摇头,道:“朕这个内兄……唉……”三哥悠闲地负手,笑道:“文官不爱钱,武将不怕死,天下可治矣。如今文官虽爱钱,武将却不怕死,国家尚有可为。两军对垒,心若不硬,必败无疑。”说的永璘暗暗点头,道:“只是委屈了德妃……”三哥向我道:“他就这么个硬脾气,你从小儿也知道了,不必介意。铁汉柔情,他内心里还是疼你的。”我道:“我知道,并没怪他。只是担心他那股牛劲儿,上了战场难免要受伤。”三哥道:“其实战场之上,不怕死的往往得生,只因人皆畏死,若能将生死置之度外,此消彼长,自然就能克敌制胜了。”永璘搂着我的肩道:“你三哥说的有理。”我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可是临在自己亲人身上,便总是不能释怀安心。“娘娘身子才好些,又来操心这些事儿。”三哥笑道:“若总是这样,华佗扁鹊在世也治不好娘娘的病了。”永璘轻叹:“谁说不是,总是劝不动她。那是她的本心。”我岔开话题,问永璘:“皇上今日侍讲完了吗?”永璘道:“完了。你三哥说也久未见你了,所以朕带他来看看。他不比你二哥有军职在身,没有朕领着,立马就叫人拿了。”我笑笑:“劳皇上费心。”赶着叫人沏茶。三哥拉过我的手搭脉,道:“我来瞧瞧娘娘的身子。如今看来,一时是不碍的,之前药继续吃便是。”他放下我的手,道:“回头我再配几味,皇上叫药林苑制成丸药,给娘娘服用。”永璘跟他开玩笑:“有劳国手了。”他跟三哥显然比跟二哥亲近许多,玩笑也可以开。我道:“之前云南进贡的云子皇上自赐了臣妾后还未用过,要不要臣妾拿来皇上与国手对弈一局?”永璘笑着点头:“怎么朕听着你的话总像是语带双关,颇有回味呢?”三哥亦笑道:“若无这点特别,皇上能对娘娘念念不忘么?”在我的脸红之中,两人相对大笑。
放好棋秤,两人对面而坐,各执黑白布子。我带宫人在一旁侍应。三哥喝了一口茶,问:“这是什么水?”我道:“御泉水。今早刚取的,已澄过了。”他微皱眉。永璘道:“怎么了?”三哥道:“水味有点沉,沏这个云间水芽未免糟蹋了好茶叶。”永璘笑笑,没理会。三哥向我道:“去年一场好雪,你没有收梅花上的雪么?那个水轻浮,泡这个茶叶最合适。”永璘不禁抬头,看着三哥。我道:“收了。不过因是新的,我怕香味未够醇,还在梅树下埋着呢。想过两年再用。”三哥似已料到,点点头;“取出来,以红泥小火炉慢慢烹之。”我便叫人去取。
永璘笑道:“你们喝茶比朕还讲究。”却是赞赏之意。“我师傅是半个仙人。”三哥道:“举凡烹茶、酿酒、烹制小鲜皆有独到之处。小妹敏而好学,缠着我教了些,家里也唯有我二人有这些个讲究。在娘面前却是不敢提的。”永璘道:“你娘怕是觉得会移了你们的性情呢。有道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器具赏玩上若过于用心,不免散失心志。”三哥点点头:“皇上说的正是我娘的想法。”永璘瞅了我一眼,道:“难怪稚奴提也未提。”我笑道:“已经给娘罚过一次,难道我还想要第二次不成?”永璘笑:“提起此事倒不能不令朕耿耿于心。”三哥道:“其实心志之道在乎于心。心若正,讲究亦无妨,心不正,俭省亦秽乱,倒不必拘于外形。”“甚合朕意。”永璘道。我也知他“甚合朕意”,要不怎么走哪儿都带着三哥呢?
一时炉火拿来,三哥道:“本来要你自己烹的,你身子不便,看着他们煮好了。小心别过了火。”我道:“是。”叫人拿到一边煮茶。永璘边落子边道:“为何露水不宜?”三哥道:“也不是都不相宜的,要看年份、时辰、阴晴、花木、地域及茶叶品种。四时皆有花,四时皆可收水泡茶,春梨夏菏秋菊冬梅还只是寻常的,有一年师父带我们集天山雪莲之水,那才叫不易呢。泡出来的茶不仅香味浓郁且有治病之效。”“你师父倒是个雅人。”永璘道:“几时让朕也见见。”三哥道:“师父一向行踪不定,我也不知他什么时候会出现。看有无此机缘吧。”永璘道:“你妹妹信佛,你信道,你们一家倒也有意思。”“不错。”三哥道:“我大哥信儒家学说,二哥行兵家之道。四妹是个什么都不信的。五个人五种性情,却是和熙安乐,手足情深。”永璘道:“大家之中着实不易呢。这是你娘教导有方。每想起她,朕就是又感又佩,又气又恨。朕这个岳母,着实令朕头痛得很。”三哥笑道:“娘对皇上可是私下里赞不绝口呢。皇上若不是皇上,只是王公子,只怕娘要用这个半子把我们这些个全子都比下去呢。”“是吗?”永璘笑岑岑地睇了我一眼,道:“朕到不晓得她这么抬举朕。”三哥点点头:“皇上自然有过人之处,这是在下的真心话。不瞒皇上,在下一向眼高于顶,认为当世无几人可为友,却没想到竟会以皇上为友。这当是缘分。”永璘吟吟笑道:“朕亦同此心。”哼,互相吹捧!我让宫女将煮好的水洗了杯,重新砌上茶去,永璘先闻了闻,再啜了一口,道:“唔,果然不同以往。今日受教多矣。”三哥也尝了一口,点点头:“尚可。”我让宫女们预备着水续水。
永璘落下一子,道:“今年春雨不断,塞外定是草肥马壮,朕想买些马。”三哥点点头:“好。也正是时候。”永璘问:“你去上林苑看过么?”三哥道:“你虽吩咐过,但我尚没时间去。怎么?上林苑的马不合圣意?”永璘道:“上林苑的马自是良驹,但都年齿老矣。除了朕和四弟的几匹大宛马外,其余都不堪用了。”三哥落子,道:“皇上要买马,不单是充任上林苑之用吧?”“是。”永璘嘴角沉下一个弧度:“这些日子的侍讲你也听到了,朕的军马不如西胡。匈奴西胡之地,都以马为生,天生善骑,朕的军队却是步兵为主,在平原上大举对垒或有胜算,但若遇骑兵,必败无疑。朕要练出一支强悍的骑兵来打退匈奴。”三哥淡淡地道:“军马数量太多,恐怕购买时不太容易吧?”“朕已想过。”永璘道:“用商人来购马,凡购得好马者关税可减免,并致通商之便利。商人重利,只消有利可图,他们自会设法替朕将马运进关内。”“好!”三哥啪地落下一子:“皇上这办法用的好。既可有良马又不致太过张扬,只要马一入关,那便好办了。”“嗯。”永璘面沉如水:“有了马还得有好的将领,熟知骑兵战阵之术,朕一时还没有头绪。”三哥道:“交给浏阳王去物色可好?”永璘道:“朕也想过要他去办,但他有点太扎眼,骑兵之事朕不预太过张扬。”三哥道:“战场之事在下实在无能为力。”“朕自会想办法。”永璘道。我心中一动,永璘是不是怕兵权过于集中?三哥不问是聪明之举,不致有揽权之嫌。
“图志一事庄士达办的不错,”永璘道:“你举荐得人。待这差使办完,朕就赏他。你要什么?”三哥道:“在下早已跟皇上讨过封赏:在下要黎民在王统下安居乐业,镬内有可食之粟,身外有所居之屋,灾年不患饥馑,荒年不致流离,四海不动无妄之兵,边境往来友善之民。城镇夜不闭户,县乡路不拾遗。百姓奉官为父母,为官视民如子侄。外夷宾服于王化,使臣行走于盛京,王道行于海外,教化播之四宇。此皆在下向皇上讨的封赏。”我看着三哥,感动无比,原来他的志向如此之大,他的心如此之大,他所要的无一不是为黎民百姓。永璘正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