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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调子,起音:心灰尽,有发未全僧,风雨消磨生死别,似曾相识只孤檠,情在不能醒。摇落后,清吹哪堪听?淅沥暗飘金井叮,乍闻风定又钟声,薄福荐倾城。
“住了,”他轻轻道:“音含命数,此曲有不祥之音,别再吹了,跟朕回去。”我不动,他回过头,大步走过来,一把抱起我,迈步就走。我闭着眼,泪水一滴一滴落在衣上,他长长叹了口气:“你非要揉碎朕的心么?”我的泪更是如雨滑下,泪眼模糊中,离奉乾殿越来越近了。到了宫门,他忽然停下,站了一会儿,转身,我低问:“皇上要去哪儿?”话音未落,有人娇声叫:“皇上——你在哪儿?”正是纯贵人的声音,我登时明白,拚力跳下地,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便跑,披在身上的衣服落在地上,我都未看一眼,跑回慈宁宫。掩上门,滑坐在地,哭得声噎泪干,原来……他想一双两好,真是辜负了我一番痴情。
醒来后,发现自己竟靠在门边睡着了,慢慢起身,走到床边,脱了鞋,拉了被子合身而睡。这一觉竟睡了很久,醒来后,我对镜梳妆,叫平姑姑打来水,将脸洗得干干净净,换了身衣裳,去见太皇太后跟公主。
太皇太后看了我半晌,道:“果然是个美人儿,不化妆也这么标致可人,昨晚,你出去啦?”我答:“是!”她问:“干嘛去了?”我道:“弄笛以遣愁肠。”她一笑:“你倒老实,遇见什么人了吗?”我道:“遇见皇上。”她抬起头来,带着思索之态,隔了一会儿问:“你们——又吵架了?”我道:“没有,到了奉乾殿前,便分手了。”她转了一下眼睛:“敢怕是有什么人在吧?”我道:“纯贵人!”安姑姑终于忍不住卟哧笑了,道:“娘娘言简意赅,干脆明快得很。”太皇太后笑道:“难怪下午传太医呢,想是昨晚吹了风了。”我默默的,不问。“好吧,”太皇太后道:“你去看看皇上,带上鸡瓜粥,几样小菜,皇上身子骨儿好,没什么大碍的。去吧。”我低身应:“是。”拿了食盒,带了平姑姑去见永璘。
永璘斜倚在榻上看奏折,脸色潮红,时不时咳嗽几声,我心中刺痛,却决不肯在脸上流露,走过去请了安,默默放下菜与粥。他放下了奏折,道:“替朕谢谢皇祖母——昨夜,你没受凉吧?”我低低身:“臣妾安好,谢皇上关心。”他伸出手,似乎想抓什么,停了半天,又颓然垂下,低低道:“朕知道——昨夜让你伤心了,朕真的不是故意……”正在这时,一个人叫:“皇上,你要的莲藕粥熬好了——”永璘脸上变色,我蹲了蹲身,道:“臣妾不打扰皇上了,臣妾告退。”“稚奴——”他叫。我装没听见,走出屋子,走到游廊时,看见纯贵人端着粥,满头大汗的样子,神情却极是喜悦,我侧身避过一边,看她穿过身边犹未自觉,看来真的全心都在那碗粥上,心中微微一痛,走出奉乾殿。
平姑姑自然不会将所见瞒着太后,太后也没多说什么,只让我回屋休息。
38.人生若只如初见
皇上这一病竟病了大半个月,连太皇太后也说:“从来没有过的事儿。”我为他日日诵经,祈盼他早日康复。
下了第一场雪后,我让人收了花树上的雪贮存,以备来年泡茶之用。蓦地想起三哥和永璘,心痛难当,悄悄离开了慈宁宫。
靠在梅树上,前尘往事,齐上心头,心中虽是难过,却无泪,只看着暗暗的天,任思绪飘流。
远远的有人嘻笑,我不动不语,不笑也不哭,静静地听那些脚步声越来越近,接着几个莺莺呖呖的声音道:“参见贵妃娘娘。”我恍若未闻,此刻,我不管天地中有谁,我只与我的梦中人相伴,谁也休想打扰。
“贵妃——在此何事凝思?”永璘沉而喑哑的声音,似乎咳嗽未愈。我道:“不为凝思,不为相思,一片秋心君不知。”周围一片沉寂。永璘隔了一会儿道:“贵妃才情一向好,今日首场大雪,不知贵妃可否吟诗助兴?”我淡淡道:“恐犯天颜,罪不敢言。”“赦你无罪。”他有点兴致盎然,咳了几声,道:“念吧。”
我冷冷耽了他们一眼,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其他妃嫔尚懵懂,永璘已是脸上变色,我暗暗冷笑,继续道:“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大胆!”一个嫔妃斥:“竟敢做此怨词,不知皇上身体不佳,该当奉承欢颜吗?”我冷冷问:“你是谁?有何资格训斥于我?圣上尚在面前,你就敢当庭指摘贵妃,眼中有无君父?”她怔住,永璘淡淡地道:“不错,芸常在快向贵妃道歉,求她恕你犯上之罪!”“皇上——”她撒娇。“嗯?”永璘脸一沉,那人只好跪下,委委屈屈地道:“臣妾求贵妃娘娘恕罪。”我道:“罢了,今日看在皇上的面子上饶了你,下次再犯,莫怪本妃不讲情面!”她站了起来,向永璘告状:“皇上,贵妃见了皇上不拜不跪,有失仪之处,皇上怎不怪罪?”永璘冷冷告诉她:“她是贵妃,朕曾许她想怎样便怎样,怎么?莫非你想和她比?”这才吓得她不敢多嘴。
我站直了身子,理理衣服,下拜:“臣妾参见皇上!”“罢了。”永璘道:“朕有一首浣溪沙,愿吟于贵妃听。”我道:“请皇上赐教。”他吟道:“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我微微一笑,道:“臣妾不才,愿和一首于皇上。”他点头。我道:“十八年来堕世间,吹花嚼芷弄冰弦,多情情寄阿谁边。紫玉钗斜灯影背,红绡粉冷枕函偏,相看好处却无言。”他眼中柔情涌动,轻轻唤:“稚奴,你不怪朕了吗?”一个女人娇声道:“皇上,您不是答应带我们看梅花的么?怎么尽在这儿吟诗啊,多没劲。”“都给朕退下去!”永璘兴致被扰,勃然作色。几个女人吓得纷纷退到一边。
永璘走过来,伸手想抚摸我头发,我微微侧身让开。他皱眉,我道:“皇上既来赏梅,不若以梅为限,臣妾愿吟咏于皇上。”他点点头,低咳了几声。我吟道:“白鸥问我泊孤舟?是身留,是心留?心若留时,何事锁眉头?风折小帘灯晕舞,对闲影,冷清清,忆旧游。”吸一口气。正要吟下半阙,却听他道:“旧游旧游今在否?花外楼,柳下舟。梦也梦也梦不到,寒水空流,都道无人愁似我,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顿得一顿,道:“残月半篱,残雪半枝,孤吟自款柴扉。听猿啼乌啼。”念完却停下,看着我微笑,我缓缓续道:“人归未归?有诗无诗?水边伫立多时,问梅花便知。”相视一笑,均想起当日并肩联吟之事。他低低问:“乌夜啼?”我含笑点头。他道:“我校丹台玉字”,停了下来,我低和:“君书蕊殿云篇”,他道:“锦官城里重相遇”,我道:“心事两依然”。他笑看我,我道:“携酒何妨处处”,他道:“寻梅共约年年”,我道:“细思地上多……”忽听有人叫:“皇上,皇上,您要的梅花我寻来了……”我正神游物外,一听那声音,顿时气沮神失,哇的一下喷出一口鲜血。“稚奴!”他忙伸手扶住我。我茫然转头,看着那个如花少女手举着一枝华彩红梅,欢跃而来,不禁心灰意冷,闭了闭眼,心道:罢了,天意难违。推开他的手站定,擦去唇边的鲜血,冷冷扫了一眼那些嫔妃,看着木立的永璘,道:“皇上既已变却故人心,莫怪臣妾故人心易变。皇上珍重,臣妾告辞!”拂袖而去。既已新人笑,何惜旧人哭?从此心已冷,空有梦相随。永璘,别怪我无情,是你先辜负我的!
三哥悠闲地走进屋,我问:“你怎么来了?”“有人让我来给你看看脉,说是你今日忽然神智丧失,吐了一口血,故招我前来,并立等回话。”我淡淡问:“你打算如何回呢?”他放下手,道:“一时急怒攻心,无甚关碍,服了我的药即可见好。”我道:“那你还站这儿干嘛?”他道:“那人还让我来问一声,今夜可愿去奉乾殿?”我道:“不去!”他又问:“那上元宫呢?”“不去!”我瞪眼。三哥笑:“你跟我生什么气?又不是我负了你。你一个人在这儿生闷气,别人可好好地左拥右抱,谈笑自若,你何必跟自己过不去?”我啪地放下梳子,玉梳顿时断成两截。我道:“你告诉他,从此萧珩与他恩断义绝,让他不必再来找我啦。”他笑:“这句话我一定要带到,还有别的吗?”我冷冷道:“让他珍慑龙体,花虽好,多亦伤人,若想成为一代明君,还要自重言行。”他依然笑:“这句我也记住了,还有么?”我道:“还有就是你该走了,以后你若以我三哥身份前来看我,我倒履相迎,若是为了旁的什么人来做说客,恕我闭门谢客,拒不接纳!”“懂了,”他道:“那我去了,明天来看你——对了,明天是三哥不是说客。”说完扬长而去,虽在如此糟糕的心情下,我仍是笑了,三哥——总是有法子让人开心。
三哥过来时,果然绝口不提永璘。只问我愿不愿去骑马,我不想去,太皇太后道:“我年青的时候就喜欢骑马在旷野草原上飞驰,如今老了,梦里却还是常常见到那些信马扬鞭的日子,你去吧,也替我偿偿愿。”我只得答应。
跟三哥来到上林苑,司马吏牵出一匹雪白的马来,道:“娘娘,这是皇上特意为你留的,叫白云驹,性情最是温顺,娘娘骑上去试试?”我冷冷道:“不必,我喜欢烈马,把最烈的马给我牵出来。”他迟疑,三哥已板下脸:“娘娘的话听到么?是不是要娘娘亲自去牵?”他忙不迭地去牵马,三哥对我道:“你可别逞能,这个摔下来不是玩的。我看你还是循序渐进吧。”不必,我就不信我连一匹马也驯服不了。
马牵了出来,边走边不停地踢腿喷气扬头,我细看,是一匹青色大马,腿长腰细,高头鬣综,神峻非凡。司马吏道:“娘娘,还是换一匹吧,这匹马连皇上也驯不了,万一娘娘受了伤,小的就是死罪啊。”我道:“他驯不了我便也驯不了么?起开,我摔伤了与你无干,皇上的伴读在此为证。”他只好闪开。我牵住马的辔头,那马力气真大,我几要被它带着跌倒,亏得三哥伸手拉住,他的手象铁一样,牵的马不时喷气。三哥问我:“你想好啦?非骑不可?”我道:“想好了,我今儿非骑不可!”“好!”他一把抱起我的腰将我扶上马背,跟着一纵身,也跳了上来,坐在我身后,牵住了马缰,道:“娘娘是否摔伤与我与关,可小妹若摔伤了,娘非抽断我的筋不可,你坐好了。”我坐稳,他用双手夹紧了我,道:“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别怕,总有三哥在便是。”我点点头,他轻轻一磕马腹,那马嗖地窜了出去。
这匹马真烈,一个劲儿地跳跃奔,想把我摔下马背,若非三哥,我定要被摔伤,三哥紧紧搂着我,端坐马背之下,任凭它如何踢打纵跃,始终稳如泰山,终于它累了,停了下来,一停便象钉子一样,三哥喝:“好马!”却未立即下马,让我恢复了片刻才跳下去,扶我下了马。
“果然好身手!”有人击掌,我抬头,是永璘。不由大怒,回头对三哥道:“还说不是说客?!”三哥没好气地冲永璘道:“你来干嘛?不是跟你说别叫人盯着我么?”永璘冷笑:“这是朕的上林苑,莫非你们来得朕倒来不得了么?真是好一幅并辔双骑图啊,马好人也俊,这匹马朕本是自用的,既然你们喜欢就送了给你们,算是朕还给你们兄妹一个人情!纯贵人——”“皇上!”那个女孩子骑装打扮,兴冲冲跑过来,笑道:“皇上有何吩咐?”“上马,朕带你骑。”永璘斜睨我一眼,颇有不屑之意。旁边早有人牵过马来,永璘先上了马,一伸手拉上纯贵人,坐在胸前,道:“走!”骑马绝尘而去,我气恨交加。好,我就骑一个给你看,瞧我能不能单骑驯服此马。
每天三哥都来教我骑马,那马一经驯服,倒是很听话,我每天都练一个时辰,起始很累,慢慢儿地就越骑越顺,心情也越来越好。有时见到永璘,或是一个人,或是带了纯贵人,我都恍若未见,他骑他的,我骑我的,各不相扰,直如陌生人。
过年时,见到了母亲,她必已知我与永璘不合,却什么也没多说,只依礼相见,永璘面子上倒也过的去,赐了许多物什,温言相慰,然后送母亲出了宫,我和永璘相见如“冰”,除了客套话,绝不多说一句,大礼上他从不错半点儿,依旧尊我做后宫中位分最高的嫔妃。
公主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