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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犁传-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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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在那一时期,也有一些挂羊头、实狗肉的假马克思主义的书,使青年人常常上当。有些杂志,不只名字诱人,封面也用红色,显得非常革命,里面也常引用马列主义的字句,而实际是反马列主义的。但这毕竟是螳臂挡车,无济于事,青年人还是从比较中增长了鉴别力。至于孙犁,他在这方面是得到鲁迅文章的许多帮助的,因为鲁迅先生经常揭露这些貌似革命或伪装马列的骗子手。
  孙犁也读了许多文学作品和五四新文化运动前驱者们的著作,如《独秀文存》、《胡适文存》,鲁迅、周作人等作家的译作,冰心、朱自清、老舍、废名(冯文炳)的小说、散文,还有一些英、法小说和印度作家泰戈尔的作品。英文方面,他读过《林肯传》、《泰西五十轶事》、《伊索寓言》、《英文短篇小说选》、《莎氏乐府本事》。不过,这些主要是做为正课来学习的,在高中时,他开始攻读英语,曾获得“佳评”。
  遵循着他在当时思想发展的逻辑线索,后来他就专读左翼作家和苏联作家的小说了。
  他是在一些左翼理论著作的提示下去阅读苏联新兴的文学作品的。他最初读的是曹靖华翻译的拉甫列涅夫的《第四十一》和爱伦堡的《烟袋》。“拉甫列淫夫的简洁的叙事诗的风格和草原的热风一样的感人的力量,使我非常爱好。爱伦堡的短篇《烟袋》所包含的强烈的、真实的革命的激|情,震动了我,我一直保存这本书,直到我参加了抗日战争,后来把它遗失在战场上了。”①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他在自己的作品中也追求这些东西。后来他还告诉一些青年作家:要多读一些合乎自己的艺术气质的那些作家的作品。原来这也是他的起点,他从中学时代就积累起这方面的经验了。
  他也很喜爱聂维洛夫的作品。聂维洛夫是苏联十月革命初期的作家,多写农村故事,孙犁对他的短篇《一个女布尔什维克》有很深的印象,在《文艺学习》这本书里,用很长的篇幅向读者做过介绍:十月革命前,善良的玛利亚一直受丈夫摆布,连丈夫捏她拧她,她也只是用微笑回答。布尔什维克来了,她开始觉醒,后来被选进了村苏维埃,丈夫要求离婚,她一摆手就答应了。哥萨克兵进入村子,玛利亚转移到外村工作,传说有人在别的村子里看到过她,又说也许不是她,因为革命后这样的女人已经很多了。“情节、对话、叙述、描写、结尾,全是讲故事的样子,一切单纯、一切统一。”“故事在十月革命发生,作者根据那个时期乡间生活的内容和形式,动态和节奏,制成他的文章。”①在这里,读者又一次看到,成为他后来的创作风格的那些因素,在他中学时代的阅读兴趣里就已经体现和孕育着了。
  鲁迅翻译的法捷耶夫的名著《毁灭》,自从1930年1月起,在左联刊物《萌芽》月刊上连载的时候,他就读了。后来他买到一本翻印本,还想得到一本1931年鲁迅以“三闲书屋”名义印行的原版印本,但未能如愿。这在手头不算宽裕、而历来又持身俭朴的他,只有用求知若渴来解释了。文化史和文字语言学方面的书,他也读了不少,如:《中国文化史》(杨东莼)、《中国哲学史》(冯友兰)、《白话文学史》(胡适)、《欧洲文学史》(周作人)、《修辞学发凡》(陈望道)、《词诠》(杨树达)、《名学纲要》(穆勒),以及日本汉学家盐谷温、青木正儿等人关于中国文学的著作,等等。这些书,都出于一代名家之手,差不多代表着当时学术研究的最高水平,以此而论,做为中学生的孙犁,确实做到“取法乎上”了。
  他那时读书的视野也相当宽广,连吴稚晖、梁漱溟谈人生观、宇宙观方面的书,也没有忽略。不仅如此,就是自然科学方面的书,如《科学概论》、《生物学精义》等,他也读过。他还读过一本演述人类发展史的科学童话,书名叫《两条腿》,丹麦作家爱华尔特(C.Ewald)著,李小峰译,鲁迅校阅,北新书局做为“新潮社文艺丛书”之一,于1925年出版。一般地说,这些书对于当时的思想界、知识界,也是起了某种程度的启蒙作用的。
  至于古代散文和古代文学、哲学方面的书,他这时自然也是读的,何况,这在那时的中学国文课中,也占有比较大的比重,像《四书集注》,庄子、孟子、墨子选本,楚辞,宋词选本等等,都是那时国文课的常用教材。不过,当时他对那些先秦诸子的文选或节录,倒没有发生多少兴趣。他感兴趣的是词,如《南唐二主词》、李清照《漱玉词》、《苏辛词》等等。这些书,都是商务印书馆做为“学生国学丛书”印的选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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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之所以喜欢词,和读小说时接触的诗词歌赋有关,如《红楼梦》里的葬花词,芙蓉诔,《水浒》里鲁智深唱的寄生草等等,都使他一度为之倾倒,以为是人间天上的绝妙好文章,乃至背诵抄录,爱不释手。接着,他又读了《西厢记》和近人著的浅近文言小说,如苏曼殊的《断鸿零雁记》、沈复的《浮生六记》。当时,他被这类凄冷缠绵的文字吸引住了。对于这一现象,他做了一个合情合理的、浪漫主义的解释:现在想来,青少年时代,确是一个神秘莫测的时代。那时的感情,确像一江春水,一树桃花,一朵早霞,一声云雀。它的感情是无私的,放射的,是无所不想拥抱,无所不想窥探的。它的胸怀,向一切事物都敞开着,但谁也不知道,是哪一件事物或哪一个人,首先闯进来,与它接触。①应该说明,他喜欢读这些“绝妙好词”和“红袖罗衫”的文字,主要是在初中时期;初中毕业以后,他就被上述那些社会科学著作和新的文学作品完全吸引过去了。在这个过程中,报纸和杂志也成了他广泛涉猎的对象。所读报纸,主要是天津的《大公报》和上海的《申报》,也读天津的《益世报》和北平的《世界日报》。他主要是读副刊。当时《申报》副刊《自由谈》由黎烈文主编,多登杂文,鲁迅、茅盾、郁达夫、老舍、巴金等都在上面发表过许多文章。尤其是鲁迅用各种署名发表的杂文,很引读者注目。孙犁因为读得多了,竟能认得出哪些是鲁迅的化名文章。《大公报》的副刊是《文艺》,沈从文等主编,多登创作,经常写稿的有朱自清、俞平伯、周作人、冰心、老舍、沈从文等。这个副刊,也是他很喜欢读的。
  他读的杂志有《小说月报》、《现代》、《北斗》、《文学月报》等文艺性刊物,也有《东方杂志》、《新中华》、《读书杂志》、《中学生》等综合性杂志。当时《读书杂志》正讨论中国社会史问题,引起了他的关注和兴趣。此外,他也读《申报月刊》和《大公报》出版的《国闻周报》。
  以上便是孙犁在中学时期的读书状况。人们可以看到,在“五四”以后,我国出版界确实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各种新的书刊潮水般涌向全国大小城市(甚至还有乡镇),选择着那些头脑敏感的青年。就孙犁来说,这里介绍的主要是他的课外读书活动,惟其如此,也就更可以看出他的选择性,——在时代的作用下,书和读者从来都是一个“双向选择”过程。因此,孙犁这样总结着他在育德中学时的读书生活:无论是桃花也好,早霞也好,它都要迎接四面八方袭来的风雨。个人的爱好,都要受时代的影响与推动。我初中毕业的那一年,“九·一八”事变发生;第二年,“一·二八”事变发生。在这几年中,我们的民族危机,严重到了一触即发的程度。保定地处北方,首先经受时代风云的冲击。报刊杂志、书店陈列的书籍,都反映着这种风云。……①这样,很快就把他先前爱好的那些南唐词、《西厢记》“冲扫得干干净净”。虽是“生吞活剥”,他也觉得还是那些社会科学著作,能够给他解决一些当前现实中令他苦恼的问题。这就是为什么他在“啃”那些马克思主义的大著作——如《费尔巴哈论》等时,要用蝇头小楷,记下一本又一本的笔记了,而这时,他还只是一个未满二十岁的高中学生。
早熟
  育德中学有一个铅印刊物,名称就叫《育德月刊》,它的文艺栏经常刊登学生的习作。孙犁的作品变成铅字,是从这个刊物开始的,那时,他还是一个初中学生。关于这层文字因缘,还得提起他当时的国文老师谢采江先生。
  谢先生是海音社的诗人,他出版的诗集有袖珍月历那样大,这证明他是“五四”以后的新派人物:……但他教课,却喜欢讲一些中国古代的东西。
  另一个特别的地方,是他从预备室走出来,除去眼睛总是望着天空,就是挟着一大堆参考书。到了课室,把参考书放在教桌上,也很少看他检阅,下课时又照样搬走,直到现在,我也没想通他这是所为何来。
  每次发作文卷子的时候,如果谁的作文簿中间,夹着几张那种特大的稿纸,就是说明谁的作业要被他推荐给月刊发表了,同学们都特别重视这一点。
  那种稿纸足足有现在的《参考消息》那样大,我想是因为当时的排字技术低,稿纸的规格必须符合刊物实际的格式。
  在初中几年间,我有幸在这种大稿纸上抄写过自己的作文,然后使它变为铅字印成的东西。高中时反而不能,大概是因为换了老师的缘故吧。①他在那上面究竟登了些什么呢?据他在1980年秋天答《文艺报》记者问时说:“我写的第一篇小说,发表在保定育德中学的校刊《育德月刊》上,时间大概是1929年。那确实是一篇小说,因为这个月刊的文艺编辑是我的国文老师谢采江先生,他对文体要求很严,记得一次他奖许我另一篇作文,我问他是否可以发表,他说月刊上只登短篇小说,这一篇是散文,不好用。但是那篇小说的题目我忘记了,内容记得是写一家盲人的不幸。我的作品,从同情和怜悯开始,这是值得自己纪念的。第二篇发表的是写一个女戏子的小说,也是写她的不幸的。”②
  这些作品多已散佚,读者不容易看到了。令人高兴的是,前几年居然由北京师范大学一分校中文系青年教师傅桂禄,从茫茫书海中找到了两篇。为使读者一饱眼福,略做介绍如下:
  其中一篇的题目是《孝吗?》,发表于1930年出版的《育德月刊》二卷五期。它写了这样一个故事:朝鲜青年秋影,要领导一次群众示威,但是恰逢慈母病卧不起,危在旦夕。面对家、国矛盾,秋影未免临事踯躅,举棋不定。正在这时,这位深晓大义的母亲,却忍受病痛,勉励爱子以全国同胞的生死为重,去领导这次示威,否则,那就真正陷于“不孝”了。秋影闻此,自然痛苦非常。不料老人一语才罢,竟自含笑而逝,秋影也满怀激愤,“拿起手枪,走到战场”。另一篇的题目是《弃儿》,载同卷《育德月刊》九、十两期。它写一个寒风凛冽的早晨,某村外的一个苇坑内聚集着一大群男女,正在看一个被抛弃的冻僵了的私生子,同时发着各式议论。有位举人老爷,态度尤其激昂,他正同几个老先生大骂“人心不古”,慨叹“做此事者,既有伤礼教,且败本乡之乡风!”忽然,他家的女仆跑来报告:大少奶奶死了!正在骂得起劲的举人,闻讯色变,立刻气急败坏地回家去了。原来这个弃儿,正是这位寡居多年,而且挂了贞节匾的大少奶奶生下的。十七岁的少年作者,在故事的末尾以这个“可爱的小脸上,露出悲苦的气色”的弃儿的名义,向旧社会、旧道德发出了控诉:“他知道了人类是残酷的,是被旧道德之魔,吃去了仁慈的本性的。他望着天,好像说:‘上帝!你播下了我这小小的种子,被残酷的人类踏死了。’”
  这两篇小说,是孙犁的“少作”。他写这些“少作”时的年龄,比鲁迅写《斯巴达之魂》等“少作”时的年龄更小。鲁迅把自己的包括他“五四”前夕写的那些新诗在内的作品,都称为“少作”,说它们是“出屁股,衔手指的照相,当然是惹人发笑的,但自有婴年的天真,决非少年以至老年所能有。”①孙犁这两篇“少作”,恰恰也表现了他“婴年的天真”:前者借助朝鲜故事表现青年人的革命思想,显得很是单纯可爱;后者在揭示礼教“吃人”这一新文学的战斗性主题时,发出了一个少年赤子的人道主义的呐喊。这两点,都有助于读者了解孙犁现实主义创作思想的最初萌芽及其特色。在读高中一年级的时候,他遇到了另外一位国文老师。这位老师看来和谢采江先生正好相反,是个旧派人物。他叫孙念希,是清朝的举人,在衙门里当过多年幕客,据说写的公文很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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