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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2 章
登基大典是一场花团锦簇的秀，无论民众是冲着免费发放的食物来的，还是来看热闹的，还是来讨好新朝的，无论如何，从法理宗教上看，都是无懈可击的仪式。随着尼罗河女儿正式成为埃及女王，她的新夫也成了埃及法老，她的儿子女儿也成了埃及的王子和公主，和赫梯王位继承制度不同的是，这位公主可以直接获得埃及的王位继承权，仅次于其王兄，但她却没有赫梯的王位继承权，只有她未来的丈夫和儿子才有。
不过，此刻自然不是研究文化比较学的时机，当伊兹密在父王和民众的见证下戴上埃及的红白冠时，即使最顽固的埃及人也不能不承认他的统治合理合法，当卡布达代表神殿系统表示认可，给这次改朝换代加上神意的庇佑后，赫梯终于正式入主埃及，埃及也成为了赫梯的一个行政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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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两年前站在台下观看另一场登基盛典的人所无法想象的，但它的确发生了，外来的赫梯人穿上了法老的全套冠服，继承了法老的所有一切——妻子、土地和国家，这比大地迸裂诸国灭亡更加令人不可相信，若说没有神意在其中，又如何能发生呢？于是，即使最不情愿的民众仰起头来看着那位新的太阳之子时，眼中也蒙上了迷惑和崇拜的色彩。
这一天埃及大地上称颂洋洋，伊兹密第一回涂上绿色眼影，天知道他对埃及法老为什么要涂这女人玩艺感到有多不解，但他还是遵从规矩涂上了那可笑的东西，并且在接见非洲来的各国使团时忍住了，没对他们匪夷所思的纹身和全身上下绘画的各种颜料图案流露丝毫想法。当他坐上从前属于曼菲士的黄金宝座，双手交叉执着象征王者的赫卡杖以及象征统一的万斯杖时，那种庄严感即使连他的父王也为之诧异。
“这小子，都让人认不出来了。”赫梯王嘴里嘀咕，一手靠在自己的宝座扶手上，一手抹着胡子看着儿子。今天是伊兹密的大日子，他很明智地不去抢儿子的风光，不过伊兹密这小子满懂事的，礼数方面毫无欠缺，让赫梯王大大享受了终于将埃及并入囊中的得意喜悦。
装扮成神明的各位祭司如星辰般排成两行，举起各种法器向新任法老和女王表示祝贺，凯罗尔今天的装扮无庸多说，自然是整个埃及最出风头的女人，王家乐师又一次歌颂了她的美丽，一次次用尼罗河女儿的颂歌给人民洗脑。路卡也正装出席，其服饰在新任法老的特意关照下，几乎是逾制的了，黄金和宝石的装饰，精心设计的衣服，让他原本以亲切见长的神采居然多了几分近乎神圣的高贵光辉，在两人身后略略退了一步走着，却不曾被他们衬得失色。
民众欢呼，欢呼如海如风如雨如雷，整个程序漫长又复杂，整套黄金宝石的行头又重又沉，换个体力差的，光是顶着这些笨重的物件就够受了，不过伊兹密到最后也还是兴致勃勃，他那久经训练的笑容从容而坚定，从下方望时宛如雕像般优美，那飘逸又秀丽的姿容丝毫不亚于从前人称美少年的曼菲士，叫当初为曼菲士癫狂的德贝少女们立时改了风向。这些天里已经有好多次，许多少女把胸上发上簪的花丢在他行经的路上，若非忌惮他独宠凯罗尔的传说，只怕她们都能拥到宫殿下来联手踏歌了，毕竟传说里这位王子痴情又温柔，比起暴怒嗜杀的曼菲士来，似乎更容易接近，虽然不能和神的女儿竞争，但远距离接触一下新的法老不算太非分吧。
不过，尼罗河女儿之后宣布的话让她们的这些想法又变成了悲伤。尼罗河女儿站到了高台之前，说：“我所爱的埃及人民，我要向你们宣布我即将离去回到母亲身边的消息……”这是两年以来她第一次这样说。原本被节日般的喜庆景象弄得无比兴奋的人群开始还不能理解，窃窃私语得片刻后立即发出了惊叹声。
“她说什么？”
“尼罗河女儿说什么？”
“要走——？”
“我没听错吧？”
“天啊……”
“埃及的末日到了！”
凯罗尔双手交握，血色在她化过妆的脸下泛滥开来，她的胸激烈地鼓动着，深亮的眼眸象日落时分的大海，伊兹密沉默不语站在她身边，路卡惊异地睁大了眼。赫梯王愕然从宝座上立起：“这个小女孩又想搞什么？”无人回答，在逐渐寂静下来的空气中只有神的女儿的声音，以及台下负责为她传声的官员的声音，渐渐地传开去。
“两个多月前，我生下孩子后死在了赫梯的军中，是伊修妲尔女神救走了我，她从冥府唤醒了我的灵魂，允许我复活来到这里，允许我来向你们告别。”
“这是我最后一次来到三千年代之前的德贝，但是，这一次我也要永久离开了。”
路卡抱着孩子的手为之一抖，凯罗尔回过头，满眼泪水依依不舍地望向孩子们，却又迅速转头看向台下，那交扭的十指指节发白了。
“我之所以回到这里，是为了阻止埃及和赫梯继续仇杀下去，是为了阻止埃及和赫梯继续仇恨彼此。”
“你们本该相遇，相见，相识。”
“你们本该成为朋友。”
伊兹密的心往下一沉，忽然明白了她在说什么。可是，她还在说下去。
“你们本该相爱而不是相杀，可是，却因为我……因为我……”她失声哭了出来，整个广场鸦静如声，就连赫梯王也缓缓坐了下去，想要听到更多的惊人内幕和神界的秘密。
“我爱的人民啊，我要告诉你们，两年前，就在天狼星升起的那个夜晚，爱西丝女王在王宫神殿里活活烧死了前来庆祝曼菲士登基的赫梯公主米达文，秘密毁掉了整个和平外交使团。”
“我亲眼看见了米达文被杀的一幕，我知道赫梯和埃及的同盟断绝不是赫梯的责任，这种情况下埃及进攻赫梯实属入侵，但是为了埃及的安全，我还是对伊兹密王子和全体埃及人、赫梯人隐瞒了这件事，我看到战争的发生却没有真正去阻止……”
她低下头，风静静的，台下万人震动。伊兹密的嘴里都是苦涩，他没有看她，但心中的痛苦又一次如海般涨潮，她的哭泣声传到他耳边，蓦然间，他忽然懂得了她的心，忽然对恨疲倦。
她是真真切切的爱着他了！
赫梯王长身而起，拍着扶手就要吼出来，路卡霍然惊觉，第一时间想到问题所在，他抢上几步，抱着孩子猛地跪到王的面前，拦着王的去路。“陛下，请您听完她的话，我求您！”他大声说。伊兹密猛然醒悟，急急转头喊了一声：“父王！”
凯罗尔看着如发怒狂狮般双眼圆瞪逼视她的赫梯王，顿觉刀般的凌厉气势有如实质地划过了她的脸，神色立时惨淡了好几分，忍不住朝后退去。路卡惊呼：“公主小心！”凯罗尔的身子已然一歪，朝后倒去。伊兹密连忙一捞，这才阻止了她失足跌下高台。
凯罗尔心悸地在他的怀抱中站定，那坚实的手臂和如此亲近的、许久未有的距离使她心中一酸，赫梯王愤怒的眼光却使她缩了缩，更深地靠近王子。而下方的埃及民众则千姿百态，有惊呼，有呐喊，有怀疑，有震动，也有惶惶，有人失手掉了手中鼓乐，也有人拼命抬头想看清台上情势，赫梯王十指捏得格格作响，猛地一把将路卡掀到一边，若非路卡身手灵活，紧赶几步稳住身体，几乎让孩子跌落，但孩子们立刻大哭了起来。
伊兹密紧急中只来得及朝他望了一眼，还好，路卡没事，孩子们也没事，但国王已大步冲了过来。伊兹密不及细想，一手回环，护住凯罗尔，另一手猛地对父王做了一个推拒的动作。父亲巨大的力量碰上了毫不逊色的儿子。尽管伊兹密就站在台沿，却只是微微一摇，立刻恢复了稳定。赫梯王指着凯罗尔吼了起来。“你为什么要护着她？”但伊兹密毫不动摇，稳稳地揽住凯罗尔。“父王，”他说，“她是我的女人！我孩子的母亲！无论有什么事，现在都请您不要追究，让她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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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罗尔看着癫狂的国王，缩在王子怀内瑟瑟发抖，小脸煞白，但听到那句“她是我的女人……”却猛地抬起头来，寻找着伊兹密的眼神，伊兹密双目直视父王，一字一句地说出了那番话，语气缓慢而坚决。
最初回过神来的埃及宰相已忍不住喊了出来：“别伤她！”颤巍巍扶着权杖就想冲过来。下方人群也被这急变骇得惊叫起来，声声震响里都是一个名字——
“尼罗河女儿！”
“尼罗河女儿！”
两个成年男子的眼睛在空中交锋，都有着同样的坚决和刚勇的气魄，有那么一刻，赫梯王似乎看到了年少时的另一个自己，也是同样坚决着要横扫天下、主宰命运的自己，他冷笑一声，问了：“为了她，你宁愿违抗我吗？”
伊兹密的目光朝路卡爱抚地望了一眼，又回过来顶上父王的眼神。他沉稳而坚定地回答：“不仅仅是为了她，一个男人有义务保护他孩子的母亲。”
路卡说得对，不能让人当着孩子的面杀死孩子的母亲。杀她也好，宽恕她也好，都是伊兹密自己的权利！他曾经爱过她，也曾经恨过她，但如今他选择的是原谅，他愿意为了孩子和未来忘记过去的纠葛！在他的孩子们面前，即使是他的父王也不能杀掉孩子们的母亲！
路卡抱着孩子们赶了上来，轻声说：“王，求您了，看看孩子们，不要这样做！”
凯罗尔的脸忽然有了血色，许久以来，她第一次感激地朝路卡望了望，忽然站直了身体，也第一次真正迎接赫梯王的目光。
人群还在喧哗，但她深深地朝赫梯王鞠了一躬。
“请您听完我的话，我不会再逃避我的过错了。”
伊兹密愕然看她，猛地明白了她的心思，撒开了手，但仍然挡在她和父王中间。
凯罗尔朝着人群深深躬身。再抬起头时，她的脸上都是泪水。她看着路卡说：“把孩子抱给我吧。”
路卡有些不忍地看了看她的脸，却还是把孩子抱给了她。凯罗尔不再在意王的愤怒，低头温柔地亲吻了两个孩子，这才抬头对全体人民说。
“我是不该来到这里的人，不该扰乱你们的生活，我做了错误的决定，让赫梯与埃及的仇恨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让埃及成为现在这个样子，我向你们，向所有埃及人、赫梯人和所有被我改变了命运的古代人道歉，我知道你们不一定懂得我所说的意思，也不会明白我来自哪里，但正是如此我才更加痛苦内疚……”
人民开始沉静下来，静静思索她所说的话。
“……所以，我必须离开你们，把从前的安宁和原来的历史还给你们，把你们本该有的平静生活还给你们，我要走了，我……”她又一次哭了起来。“为了所有为我牺牲的人，我必须来到这里阻止埃及与赫梯的血战，必须保全曾深爱过的你们，为我而死的人已经太多了，我不愿意德贝再度被神明们诅咒，不愿意再次发生米达文那样的惨剧，我……真的对不起你们……所以，我只能告别……”
赫梯王想要冲过来的脚步被儿子阻止了，路卡抱着孩子焦急地看着他们。孩子在哭，人民在默默地思考，这是第一次他们从盲目崇拜之后思考从前埃及王家的所为。而尼罗河女儿还在告别，抱着孩子们向所有人告别……
“现在，我要走了，我要回母亲身边，返回遥远的世界，我会在那里读着你们的诗歌，看着你们的壁画，了解你们从前的故事，可是，我将再也不能回来。女神告诉我，从二十一世纪通往你们这个时代的通道将会关闭，我将再也见不到你们……”
“……在这个告别的时刻，我为我所做过的旧事感到悔恨，我为赫梯蒙受的两年冤屈感到悔恨，我为没有及时告诉曼菲士和你们真相感到悔恨，我为一切最终成了这个样子感到悔恨……我想离去，又想留在你们身边，可是，米达文不会复活，曼菲士不会再统治埃及，在埃及与赫梯之战中死去的人们全都不能再回来，过去的两年再也无法挽回……”
每个人都跟着哭了，赫梯王惊异地停止了冲动，看着那个哭得抖瑟的女子也感到了心中的触动。路卡也哭了，他想起在埃及宫殿里和侍卫们亲如一家的那些时刻，想起了小时候陪着米达文和王子的那些片段，如果，一切能重来，该有多好？
“我将离去，我把你们托付给伊兹密，我希望埃及和赫梯不要再有血腥的战争和谋杀，不要再让和平破碎土地洒上鲜血，我希望所有仇恨的人们重新变成兄弟……我也请求你们，原谅我的过错和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