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①亲邦:日本语里“亲”是对父母长辈的称呼。
第四十二章(1)
小河对面的红房子来了许多女人,郭占元敢肯定。树林里飘着手纸团,散落于草丛之中,远远地看像白花开放。手纸团是风刮过来的,是郭占元前所未见的,因为乡下人解手什么的,都使用秫秸或者劈开的树枝。纸张在平民眼中绝对是奢侈品,纸是神圣的,除了写字记帐以外,不该去做别的。黏黏皱皱纸团似乎包裹着什么秘密,让郭占元疑惑不已。如果他知晓纸团粘满的全是亵物的话,一定会讶异得吐出舌头。坚韧的春风终于穿透树林,沉寂了一冬的雪由白变黑,融化成冰水,使山谷和道路一派泥泞。每到砍柴的时候,他总出神地向霞碧部落方向眺望,重叠的山峦无情地挡住了视线,郭占元看不到自己的家,看不到吕氏和孩子,只能将哀伤托付给蓝天白云。隔着枝枝杈杈,望得见河对岸的一趟平房。红房子是前年秋天新建的,红砖红瓦,掩映在褐色柳烟中,醒目乍眼。日本人频繁出入红房子,引起了他的注意,风吹过来,音乐声便时断时续地飘进耳鼓,有种特别暧昧的含义缠绕其中。直到有一天,意外地发现沾有浸满血渍的布带飘挂于树梢,他确信这是女人的月经带。有女人哪!这样的谜底让他震惊不已,震惊之余,内心竟然滚过一丝兴奋。
大伙房坐落在山坳深处,东侧的厢房是豆腐房,伙房后面有一口井,也是前年秋天挖的。大伙房的班长宫崎,九州人,长得瘦小干瘪,腰挎一柄“带鱼”刀。宫崎不干活,只负责伙食收支和卫生督察,闲暇时就望着山谷发呆,或者自言自语地嘀咕谁都不懂的日本话,宫崎有时愿意对郭占元唠叨点什么。炊事班一共九个人,分成三班倒,三个人专门做豆腐,另外两个班给劳工做饭。豆腐房很忙碌,泡豆子、拉磨、接豆浆、点卤水,一昼夜得做出一斗豆子的豆腐。坳里的日本人很多,豆腐主要供应给日本驻军吃。日军的伙食自己解决,早晨派人将十二板豆腐拉走,第二天再送回空板,天天如此。劳工是绝对吃不到豆腐的,即使是豆腐渣也吃不到,豆腐渣留给炊事班自己吃,切点儿葱姜蒜炒一炒,味道蛮好的。相比之下,劳工太不幸了,他们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而饭食却永远是一饭一汤,饭是通红的高粱米饭,汤是鲜见油花的白菜土豆汤或者萝卜粉条汤,最好的佐餐品是“没腿儿大海米”——盐水煮黄豆。伙房每天要做四顿饭,其中一顿饭在半夜。饭做好了,几个人挑到工棚去。送饭食送到警戒线就得止步,远远地看劳工们狼吞虎咽,待到劳工被驱赶回工棚以后,才收拾起碗筷,挑着担子往回转。持枪荷弹的日本兵看管的紧,送饭的师傅实难与劳工接近,更遑论说话了。劳工基本上是关里人,粗壮的山东汉子居多,个个衣不蔽体,面如菜色,看上去挺难受。
工程浩大超出想象,仅仅从深谷里堆积的石砾土方量就能看得出来。山体被剥开了,就像年轻女子被粗暴地撕烂了衣裳,颤栗着裸露出肌肤。石头碎砾于高处倾泻而下,一股脑儿地涌入了深谷,湮没了丛林,远望俨如褚黄的瀑布悬挂,又仿佛冰川样堆积漫流。隔上一阵子,山谷里就会滚过沉闷的炮声,震颤感电流似的从脚底淌过,随后是团团浓烟从洞|穴口冲出。石砬子被炮炸开,大块石头是不可能用筐装的,只能肩扛手搬。大石块抬到洞口,咿咳咿咳呦地喊声号子,石头从高处滚落,越滚越急,卷起了道道尘雾,最后是轰然巨响。土方碎石要用尖镐刨,用土篮子装,抬出洞外倒掉。工地上事故频仍,几乎天天死人,最危险的还是放炮。铁锤钢扦凿出炮眼,炮眼里装填炸药雷管,点燃导火索就往外跑,大家搬着手指头数炮响。有时候会出现哑炮,哑炮很可怕的,有的导火索烧得慢,等到人来看时猛然爆炸,还有的导火索断了,开凿土石碰着雷管就响。总之,哑炮太恐怖了,就像凶猛的野兽,说翻脸就翻脸。山洞一寸寸地向前掘进,洞口给人以反季节的感受,冬天温暖潮湿,盛夏则凉气森森。巷道越掘越深,死的人也越来越多,洞口的前坡堆积土石方,后山坡则掩埋死人,一年不到,后山坡成了乱尸岗子了,坟场树起了密密麻麻的木牌,木牌上却空无一字。
新来的劳工源源不断,伙食有增无减。烧煤需要引火柴,这就使得郭占元他们有机会上山砍柴。郭占元不只一次地算计逃跑,但是企图仅限于空想而已,他一直为此沮丧。岗哨林立,狼狗巡视,三千伏高压电网围住了山坳,禁区内任何人都插翅难飞。一旦逃跑不成,结局怎样不言自明,想到狼狗圈里血淋淋的场面,郭占元不仅放弃了逃逸的念头,并且开始满足于囚禁的生活。砍柴是件轻松的事情,厨师们都抢着去做,砍柴的心情如同放风,那份惬意决非烟熏火燎的灶房所能比拟。砍柴就只是为了散心,无论谁上山,弄回来的柴草并不多,大家心知肚明,宫崎看了也不大过问。
乏味中,天气暖和起来了。几场春雨过后,蒿草漫山遍野地猛长,就连漫坡的石头堆也涂抹上淡淡的绿意,鹅黄浅绿绵延无垠。郭占元无奈地躺在松软的草地上,折株嫩草放到嘴里咀嚼,像是咀嚼满腹心事。春天恍如一根藤蔓紧紧缠绕,叫他心里丝丝痒痒的,想想又酸溜溜的。
这两天郭占元忐忑不安,他在树林里捡到了宝贝,此事被他深埋在心,必须守口如瓶。那天夜里送饭,他一脚踢到了硬邦邦的东西,捡起来凑到鼻子尖一看,竟然是架望远镜!心一下子蹦到了嗓子眼儿,黑里咕咚的,同伴没注意到他的异常,他随即就镇静下来。很显然,望远镜是日本人丢在这里的。借口撒尿,郭占元悄悄将望远镜藏起来。第三天轮到郭占元上山砍柴,他哆哆嗦嗦地捧起了望远镜,眼睛豁然一亮,吓得差点儿把望远镜扔掉。双筒镜片拉近了一切,远处原本模糊的风景变得清晰异常,山下那趟房子红瓦磷磷,房脊烟筒上蹦跳的麻雀历历在目。郭占元把望远镜挎在脖子上,顿感神气非凡。他端起来四下扫描,很快掌握了调整焦距,可以随心所欲地观察。他看清了日本兵在列队训练,路口岗楼上的膏药旗在风中拂动,持枪而立的哨兵正在打瞌睡,树荫里的军马在甩尾巴驱赶苍蝇,甚至连狼狗嘴里耷拉的舌头都看得一清二楚。
第四十二章(2)
()免费电子书下载
大家轮流担当砍柴的美差,老郭总是急不可耐。只要是独自上山,就会悄悄地取出望远镜,躲在树丛里向外张望个够,一次又一次地将禁区的地形地貌尽收眼底。其实老郭最感兴趣的是神秘莫测的红房子,津津有味地侦察女人的出入。郭占元的窥视得细致入微,不会放过任何细节,包括晾衣绳上的衣服以及窗台上晾晒的鞋袜,女人刚洗过的衣裳的水珠滴落,都一下下地敲在他的心上。次数多了,老郭发现日本人去红房子很有规律,士兵们排成队去,个个欢天喜地,他判断红房子里共有六个女人。
老郭心里有鬼,对宫崎更加恭敬,宫崎原来就信任他,两人关系显得亲密,时常在一起做简单的交谈。当郭占元试着谈起女人时,宫崎不仅表示理解,而且做出了出人意料的决定。宫崎要带郭占元去见识见识红房子,老郭表面上十分平静,但颤栗感还是静静地掠过脊梁。除了发放避孕套和被要求洗手以外,其他事项和预想的一样,红房子门口钉块小木牌,上书“四十联队第三慰安所”。走廊门口的桌子上有架留声机,唱片在上面忧郁地旋转着,日本民歌低沉回旋。走廊里悬挂着女人的裸体照片,照片下标注日本文字,想来是女人的名字了。进红房子需要付费的,这个当然要由宫崎负责。宫崎和管理人员很熟,彼此亲热地开着玩笑,宫崎掏钱的样子很心疼,递过去几张抽巴巴票子,换来了两张门票样的小木牌,他和郭占元人手一个。宫崎很有经验,带老郭去红房子,恰好是在星期一的中午,因此躲开了大队的士兵和骄横的军官。老郭身穿宫崎的军装,衣服瘦小不合身,紧紧巴巴地箍在身上,进门的时候,管理员特意看了他一眼,又扭头冲宫崎扮了下鬼脸,挥手放行。
进入门厅,再向左一拐,便是窄窄的走廊。日本式木门拉开关上,把郭占元隔在小小的房间里。拉门发出了奇怪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谁的干咳。塌塌米凉席上的褥子白得耀眼,有女人侧跪着向他问好,然后接过木牌。头顶上有盏灯泡微微晃动,室里充溢着香粉和汗臭混合的味道。异样的情绪悄然游动,郭占元的心“扑扑”地跳着。他老觉得身后有异,回头一看,木板墙上的两团影子清晰若涂。女人麻利地脱去了上衣和裙子,身上只剩小小的内衣,半裸着身子去拿枕头,白花花的胴体在眼前晃悠。郭占元第一次看见了女人的|乳罩,驴捂眼儿一样的东西,刺激得不能自持,他觉得自己像一块巨石从高坡滚落,轰隆作响。女人的目光凌乱而空茫,厚厚的香粉没能盖住鼻子上的雀斑,习惯性的一笑粉末直掉渣儿。她整理完床单,就伸手来解老郭的衣服,显得驾轻就熟。灯光幽暗,照耀所有隐秘的所在。女人的肉体很有弹性,奶子像棒槌似的,双腿外凸呈“O”型,纵深处格外突兀醒目。女人嘴里头呼出了浓重的酒气,郭占元止不住哆嗦起来……
回伙房的路上,宫崎极为兴奋,边走边唱,还不时用手拍拍老郭的屁股。宫崎用半生不熟的汉语讲话,说了老半天,郭占元总算听明白了,宫崎和挺身队的娘们儿厮混得挺熟,还告诉老郭,接待他的慰安妇叫金莲花,老家在朝鲜平安南道。
盛夏的雨说来就来,雷声滚过之后,雨丝就斜斜地下起来了。突然间,雨变成了白白的了,下冰雹啦!冷了。不大会儿,山坡都泛白了。郭占元直起腰,看很密很小的冰雹倾泻下来,在地上欢蹦乱跳,多么的自由自在。他心里一阵难受,便走进了冰雹里。打在头上居然不疼,不是冰雹,只不过是冰雹的半成品,像绿豆那么大,沙砾似的东西。老郭站在庭院里,听天上来的东西打在衣服上噼噼啪啪的声音;打在脸上,又弹开;落在头发里,就停住了。他蹲下来,捡几个冰粒放在手里,含在嘴里,慢慢地化开。宫崎倚着房门,一动不动地望着老郭,眼里竟流出湿润的波光,终于招呼说:“唉唉郭君,会着凉的你的。”
那一刻,老郭觉得宫崎很够朋友。而宫崎却垂下了目光,似乎在躲避什么。
黄昏时天晴了,没有月色的南沟深处,更加阴森可怖。半年多的时间,郭占元每天半夜都要去出恭,习以为常了,而且每次时间越来越长。解手之后,他总要遥望红房子方向的灯火,聆听那里飘过来的销魂的乐曲。平常天一黑,红房子就会自顾自地播放着音乐,很悠扬很坦白地勾引什么,无聊地打发漫漫长夜。老郭总惦念红房子,惦念金莲花。火头军们平日老拿女人打趣,说下流话,说得赤裸裸的。老郭不说脏话,却不止一次地暗自发笑,不逛窑子的才是傻瓜,虽然他仅去过一次。最近两天,红房子那边停止了喧闹,发嗲的音乐也消失了,这使得夜晚乏味至极,大家猜测那帮娘们儿走了吧。宫崎对灶房里的议论无动于衷,表情越来越冷漠,像一块凝结的铅云。宫崎说今晚的饭不用做了,半夜的饭也不必送了。仗着和宫崎的关系好,老郭多嘴问:“那么豆腐呢?做还是不做?”
宫崎明白老郭的意思,张口结舌了,半天才嘟哝出几句日本话,连连摆手。宫崎老家伙有些慌乱,特别叮嘱说谁也不许擅离伙房,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真是太蹊跷了,老郭愣了半天,又不知道怪在那里。反正不用做工了,总归是件好事,心里的疑云也就飞走了。没有鬼子在一旁监视,大家的都很放松,有人哼起小曲来,此应彼和,热热闹闹。早早都上炕躺下,胳膊挨胳膊的排了满满一炕,就感觉很挤。歇得早,彼此间的话就多。其实,火头军不比苦力强多少,对身边的事情也毫不知情,他们想不到工事用于储存芥子气,更想不到日本即将战败。隐隐之间,他们还是察觉到了异常,有人说:“咋说停就停了呢?”
第四十二章(3)
“是啊,八成是完工了吧。”
“可不咋的,那边前天就停挖了。”声音压低了些:“嘿嘿,你们说,忙活啥呢?”
“忙啥?栽种树苗呢。”
大家不解:“急三火四地栽哪门子树苗?”
没人能说出伪装之类的词汇,但是众人意识到了什么,集体陷入了沉默。炕稍有嘶哑的声音响起,伴着很粗的呼吸,老半天,大家才弄准是老宋头在说话。老宋专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