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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几名骑射手绕开了那名敌人,直接去推动城门。又有几个人挥刀劈向那个离国武士,两柄刀成功地劈进了他的肩头,可是却像是劈中了木头,刀被他肩上结实的肌肉卡住了,再也无法推进。离国武士完全不畏疼痛般,一手挥刀,一手挥掌,把几个人全部打了出去,被他击中的人都没有活路。他扑向地上还在哀嚎的一名骑射手,一刀斩下了头颅。
古月衣知道自己再冲上去救援已经没有用了,他撕下战衣的一角,死死地绕在手上。手心的痛楚太剧烈,会影响他的瞄准,可是他只有一支箭。他出来的时候没有想到要战斗,仅仅带了一张弓而已,那支箭是他抓住的。他必须用这支箭解决这名敌人。
骑射手们的攻击赢来了时间,城门缓缓地闭合,百夫长早已等在一边,飞扑上去扳动机括。齿轮吃力地旋转着,铜楔子被缓缓推出,把门封闭。那名魁梧的离国武士这时候似乎才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他转而去攻击那些关门的骑射手。无人能够阻挡他哪怕一刻,跟他接手的人立刻横死在他凶蛮的刀下。
铜楔子还未完全到位,门外传来疯狂的撞击声,后来的敌人试图打开城门。城门口仅剩下百夫长了,他却看也不看那个离国武士,只是双手拼命地转动机括。
离国武士扑向了百夫长。
古月衣的弓已经张满。
铜楔子推到了尽头。
百夫长转身面对那名离国武士。
这一切在同一瞬间完成,当方头战刀从百夫长的脖子劈下,把他整个人纵劈为两半的时候。百夫长也拔刀砍了出去,他没有砍向离国武士,他一刀砍断了机括的把手!
“将军快走!”百夫长惊恐而绝望的吼声横贯夜空。
随着他的吼声,殇阳关里的铜钟敲响了。这是遭到进攻的警报,看来不只是这里有敌人。门已经被封上了,机括被破坏,除非有着犀角冲那样的利器撞开城门,否则想要攻进来并非一时半刻的事。可古月衣还没能想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想要救自己的属下,可是他受伤的手拉弓都艰难。这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站在黏稠的黑暗和血腥气之中。
百夫长临死的吼叫透着极大的恐惧,也是一种警示。他喊的是将军快走,他已经看见了古月衣张弓搭箭,可是他居然让古月衣赶快逃离。百夫长并不相信古月衣的箭能有什么作用。
这一串念头在古月衣的脑海里暴风般闪过,古月衣没有动。他看着那名戴牛角盔的离国武士缓缓地转过身来面对他,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有五十步。对方应该可以看见他张弓搭箭,却没有躲避的打算。离国武士沉默地站着,提着刀,像是暴露出利齿的野兽看着猎物般。
古月衣打消了撤离的想法,他和敌人只有五十步的距离,在这个距离上,古月衣从军以来不曾丢失目标。
离国武士忽然狂奔而来。古月衣感觉到力量急速地从手臂向指尖灌注。这是精神最集中的刹那,一切的痛楚此时被遗忘。箭尖呼啸着离弦,击中目标发出清脆的裂响。响声来自离国武士的额头,箭镞带着至少半尺长的箭杆刺进了他的眉心正中。中箭的声音很清楚,那是箭镞在削断了牛角盔上的护额铁之后才洞穿了他的颅骨。
古月衣有如虚脱一样退了几步,这一箭他尽了全力。
离国武士还没有倒下,他被箭劲带得仰头向天,手中方口战刀落在地下。他定定地站在那里,身子晃了晃,无力得就要仰天倒下。古月衣犹豫了一下,想要上前看看。
可当古月衣看见接下来的一幕,他的信心和勇气一齐崩溃了。中箭的离国武士腿一撑,站住了。就像一个从梦中醒来的人,他用手指触了触自己眉心插着的羽箭,而后缓缓扭头顾盼四周。借着地上那支火把的光芒,古月衣清楚看见一溜黑血自箭杆尾端滴落,而那名武士的眼睛泛起怪异的灰白色,没有一丝痛苦的模样。
最后他的目光重新落到了古月衣的身上。他弯腰拾起地上的战刀,再次冲向了古月衣。
“杀不死的!”古月衣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甚至忘记了奔跑和反抗,看着敌人逼近。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百夫长只是要他走。当百夫长近距离的和那名敌人面对面,他发觉这个敌人是不可能被杀死的,即便是古月衣的箭。
迅猛突进的敌人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脚下。他绊在了巨槌上,他的动作并不灵活,一个趔趄倒地。他奔跑起来迅速,动作却并不灵活,在地上移动着双臂想要把身体撑起来,可他像是新生的孩子那样,总是失去重心,几次都没能站起来。古月衣猛地回过神来,他扔掉了角弓,转过身不要命地狂奔起来。求生的欲望支撑着他,他听见后面的脚步声,那个武士已经站了起来,正在追赶他,速度极快。古月衣不回头,只是发疯般的跑、跑、跑!一刹那的犹豫就会叫他丧命在背后那个武士的刀下。
他感到血全部灌注在双腿里,脑海里一片空白。他听见各营报警的钟声不断响起,寂静的营地纷纷燃起了火光,整座关隘正在惊醒,不知道何处来的敌人于黑暗中控制了节奏。他的眼前只有一条路,身后是一个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周围的一切像是一面黑色的巨墙正在坍塌,就要压在他的身上,他想张嘴大喊,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此时耳力却出奇的敏锐,古月衣听见了背后低沉缓慢的呼吸声,也闻见了敌人身上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敌人几乎是贴着他背后了,古月衣听见头顶锐利的风声,他知道那是战刀被举了起来。
“我要死了。”古月衣心想。
他忽地停下脚步,转身!他已经没了武器,完全没有抵抗的机会,但是他想亲眼看看这个对手。
他对上了一对灰白的眼睛,方头战刀正呼啸着落向他的头顶。敌人一张灰白的脸上没有表情,他的嘴唇破损了,半片被撕去,露出没有血色的牙床和乌黑的牙齿。古月衣从未见过这样狰狞可怖的脸,根本不像一个活人。
一道黑影从古月衣身边擦过,方口蛮刀落地,差着半尺没有砍中古月衣。那道黑影箭一样射来,却带着远比箭更巨大的力量射中了离国武士的胸口,进而推着他退后,将他死死地钉在地下。可是他却没有死,也不哀嚎,就像绊倒在巨槌上的时候,他双手双腿挪动着,在周围寻找可以着力的点,还在努力想站起来。
冷汗浸透了古月衣的里衣,他一回头,看见一匹黑色的战马狂风一样驰来。而那柄钉住离国武士的武器是一杆铁戟,是马背上的人投掷出来的。
“息将军!”古月衣认出了来人。
息衍止住狂奔的墨雪,没有答理古月衣,而是拔了腰间的古剑静都。他跳下马奔向那个被钉死在地上、却仍旧挣扎的武士,反手持剑刺进了离国武士的左胸,而后拧动剑柄。古月衣知道这样一剑势必绞碎了那名敌人的心脏。离国武士的挣扎终于到了尽头,双手双脚无力地瘫软下来。原来他也不是杀不死的。
又有几匹战马驰来,都是精锐的风虎铁骑,为首的是程奎本人。程奎兜转战马,战马长嘶,程奎满眼血红,牛一样粗喘。息衍以衣袖擦去额头的微汗,也是低低地喘息,抽回了古剑。
“多谢息将军救命,这是我第二次欠息将军的情。”古月衣略略恢复了镇定,“这些人是怎么回事?是离军么?如今其他城门的状况如何?”
“用不着道谢。我本来是来城上找古将军说话,可是半路上遇见了些恶心的东西,”息衍走到古月衣身边,指了指他们来的方向,“古将军往那边看。”
那边黑压压的十几个黑影,正狂奔着逼近,他们全然没有阵形,像是一群追着羊群的渴血恶狼。古月衣从他们跑步的动作中看出了异状,他们每个人的奔跑都像刚才那名离国武士,快得不可思议,动作却笨拙不协调。
“我们就这么被追兵逼了过来。”息衍说,“事发突然,刚和程将军碰面,要去北大营找白将军,路上就遇见了这些恶心的东西。”
古月衣倒抽一口冷气:“这些……这些都是敌人?怎么进城的?处处都是警钟,到底哪些地方有敌?”
“古将军最好问哪些地方没有敌人为好。”息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晋北国的大营,目前已经是一片焦土。被它们冲进大营,四处杀人,却克制不了,只好仗着人多用沙袋把营门封上,一把火全部都烧了。”
“到底是什么东西?离军么?怎么会有离军?”古月衣觉得世界整个混乱颠倒了。
“丧尸!是丧尸!”程奎神色狰狞,从马鞍上提起一把马刀扔给古月衣。
“丧尸?”古月衣凌空抓刀,呆在那里。
“那一箭是古将军射的吧?可射不死它,所以古将军只有逃命。”息衍以剑指向那个被钉死在地上的离国武士,“尸体当然杀不死,它们本来就是死的。”
古月衣说不出话来,可他明白息衍所说的不错。他想起了面对面的瞬间,他看清了离国武士的脸,一片死亡的苍白,丑陋得不像人类。
“别想了!敌人过来了!”程奎焦躁地大喊,“别逃了,就在这里解决算了!”
“是,就在这里解决,我们没有时间了,我们还得尽快赶到北大营找到白毅。”息衍转身,从那具尸体身上拔了苦棘,转回来和程奎古月衣并立,“它们力量虽大,动作却不灵活,武器挥空之后就有很大的破绽,所以先要闪避。反击时不要砍他们的头和身体,没用,它们不知道痛,没有头也能站着。可即便是丧尸,也需要靠血脉流动把力量送到全身,所以只要刺穿心脏,把所有的血放出来,它们就不能活动。”
“刺穿心脏?这样便能杀死它们?”程奎找到了一线希望。
“不能,只是能让它们立刻躺下。它们残余的意识会保留到魂灵散去的一刻。”息衍眯着眼睛看着那些如铁墙一样扑近的黑影们,现在近得已经能看清那些东西身上斑斑的血迹和破碎的衣甲,它们有的提着离国式的方口蛮刀,有的手持楚卫的山阵长枪,有的却是空着手,手指鸡爪一样抠着,像是要扑上来撕开人的喉咙。
“他们倒下的时候会睁着眼睛,依旧看着你。程将军,可不要被惊吓到了。”息衍冷笑起来,在绝大的危险前,这个懒洋洋的人忽然有了一股无畏的冷傲。
“息将军倒还懂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程奎舔着嘴唇,竟也拉动嘴角笑了笑。
“读书的时候学过,我在稷宫时的成绩比白大将军还好些。”息衍翻身上马,“我是好学生。”
“我是行伍出身的老粗,没息将军的博学,不过砍丧尸是用刀,倒可以跟息将军比比看。”程奎话里带着淳国人特有的一股蛮横,事到如今,再说害怕什么的已经没有用了。
联军主帅们各自对了一下眼神,同时咆哮起来,向着前方发起了冲锋。
八
姬野在黑暗里听见外面嘈杂的声音,那感觉就像是他在一间不透光的房子里,这个房子把他和外面隔开来,可是不能隔绝声音。那些声音张牙舞爪要撕破他的黑屋子。
他知道自己是在睡着,入睡时他总是这种感觉,不想睁眼,想被一片黑暗安安静静地裹着。他不是小舟或者羽然,他不怕黑,黑暗里他看不见东西,别人也找不着他,便是有种分外安全的感觉。
他记得自己是在跟那个小公主说了一会儿话之后睡着的,卧床太久令他虚弱起来,说会儿话也会疲惫不堪。那个小女孩就在他床边坐着,嘴里低声嘟哝着摆弄她的泥偶。过了不知多久似乎有人脚步轻轻地进来带走了小女孩,他想那是叶瑾回来了。
可是外面太吵了,他强撑着想要睁开眼睛,眼皮重得像是生铅。
他想继续睡,他刚刚做了一个很安静的梦,梦里他自己走在一条极长的河边,很远的地方羽然坐在一张渔网上望天,悠悠地唱歌,空中月满如轮。
一种感觉像是冰针刺入了脊椎般,骤然而来的冷冲上后脑,他猛地醒了。神智快速恢复,满耳都是预警的铜钟轰响、杂乱的脚步声。惊慌的马在嘶鸣,有人拉扯着嗓子大喊。
他撑起身体扒在窗边往外看,整个辎重营混乱了。外面是被人踩散的一堆火,粥罐倾倒在一旁,雪白的米粥流淌出来,却没有人管一管。辎重营的军士们都像是发疯了一样在四散奔逃,可他们完全没有方向。驮马也混杂在其中,这次出苦力的牲口受了惊吓,跑起来奋进全力,姬野眼睁睁地看着一名辎重营军士被驮马撞翻过去,无疑是重伤。
在这些奔逃的人中有几条黑色的影子,挥舞着武器用尽蛮力劈砍。他们奔跑起来快得像是发狂的野猪,难看而迅速,被他们追赶的人几乎没有能逃脱的。一名辎重营军士奔逃着经过兵舍的窗前,猛地停下脚步拔出佩刀,准备反抗。可是他横刀一封,却有一个黑影极快地逼近,武器纵劈,把军士的刀和头颅一起砍成了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