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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进攻?”马鲁康祖用力点了点头,声音极为慎重,“这是他们行事的风格,他们不是会半途而返的人。不过,有进一步的消息么?”
“没有,我所担心的是雷碧城的去向,殇阳关之战后,我们的斥侯没有发现他回到离国,那么他去了哪里?”息衍问,“我闻见他身上强烈的进攻意图,他这一次并不打算韬光养晦。他这次只是短暂驾临殇阳关,而没有把谷玄之夜当作最重要的契机,那么他手里还握着更有力的牌吧。”
“他在辰月教里可能是什么身份?”翼天瞻问。
“至少是大教长,以他展现出来的力量……甚至可能是教宗。”息衍盯着鱼丝,“面对他的时候任何人都会感觉到压力,就像神明附体!以他的力量,历代教宗中能够超越他的人也不多。可我依然怀疑他背后还有更高的存在。”
“为什么?”翼天瞻问。
“因为他太入世。而自从古伦俄之后,辰月的教宗已经学会了用重重黑幕隐蔽自己,他们放在前台的,从来都是卒子而已。”
翼天瞻和马鲁康祖对视了一眼。
“令诸侯蒙受巨大的损失,只差一线就可以杀死白毅,那么下一步他们会做什么?他们的目标是什么?”翼天瞻问。
“谁能回答这问题呢?”息衍摇头,“对于神的使者们来说,他们不需要什么,而是万物随着神制定的规则而进行。可神的规则是什么?从来没人能够确证。不过辰月太喜欢战争了,现在的局势正符合他们的需要,没有一个强大的统治者制约东陆,诸侯纷争,无疑是辰月最喜欢看到的。”
“皇帝和嬴无翳都不能是维持安定的人么?”马鲁康祖问。
“忘记皇帝吧。大胤皇朝已经是一盘散沙了,没有人可以收拾这个残局。这好比一个棋盘,盘面下成了死局,如果不全盘打乱,就没有生机。它需要野兽一掌把棋盘掀翻,嬴无翳是这个人。”息衍道,“可是嬴无翳打开局面之后,谁能结束这个乱世呢?”
“嬴无翳也不能?”马鲁康祖追问。
“或许,不过我和他对阵之后,担心他太急躁了。”息衍微微摇头。
三个人沉默了下来,只听见涧水跳跃作响的声音。水花在光润石头上流泻,溅玉似的,折射着暖软的阳光。可是三个人都感觉到自己被压住了,那个沉重的阴影从心底里缓缓升了起来。
“息衍,如果你十五年前遇到幽长吉,你会是站在他那边的,对不对?”翼天瞻忽然开口,声音冷厉。
“大鸟……”马鲁康祖吃了一惊,站起来想要劝阻他。
可是翼天瞻没有管他的矮个子朋友,他身形太高了,马鲁康祖跳起来也不能阻止他把视线如刀一样投在息衍的身上。息衍没有回应他的逼视,安静地坐在阳光里,看着跳跃的水花。
“我不知道,我一直在想幽长吉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惜我不知道……”隔了一会儿,他才低声说。
“若是十五年前,我会在下令诛杀幽长吉的时候,也对你下一道诛杀令。”翼天瞻低声道。
“大鸟!”马鲁康祖急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然而翼天瞻脸上咄咄逼人的表情却消失了,他显得有些疲惫,默默地坐了回去,重新执起钓竿:“可是现在我老啦,我真的老了。这些天我总是在想幽长吉,想那封诛杀令,想他曾经恳求我给他一个机会,然而我没有理睬。也许我错了,十五年前,如果我支持那个年轻人,也许天驱的未来,就会不一样吧?”
息衍愣住了。
“大鸟……”马鲁康祖的声音低涩,也缓缓地坐回到岩石上,“这么些年你老想这个,其实怎么也不能算是你的错。”
翼天瞻对他轻轻摆了摆手。三个人又开始了沉默,三根鱼竿静止不动,三条鱼丝飘在微风里。
“上钩了上钩了!”息衍忽地大声说,他一提钓竿,鱼丝上一尾肥硕的红鳞在挣扎跳动,溅出的水珠在夕阳中闪着耀眼的金色。
“帮我按住它,别让它跳回去了!”他大喊。
年老的河络猛醒过来,急忙抱了一块石头压住自己的鱼竿,而后撩起袍子的前摆,扑上去把红鳞兜在怀里,那边的老羽人抱着陶罐也跳下了不深的水中,把那尾罕见的大鱼接了进去。三个人再次看见了彼此的眼睛,那些低沉的气氛已经消散。他们像年轻人一样,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点火点火!”翼天瞻大声说,“烤了!”
“烤了不好!”息衍反对,“我想我们还是白水煮了吃,在鱼肚里填上香料缝起来,此外只加一点细盐。”
“煮鱼一点味道也没有!”翼天瞻抱着陶罐,摇头,“你们没有吃过真正好的烤鱼,不需要什么香料,自然就会有鲜香味出来!”
他抽了抽鼻子,仿佛已经闻见了旅途中烤着鲜鱼的温暖焦香。
“那是一般的鱼吧?这种鱼煮起来鱼肉有很淡的甜味,烤起来就浪费了。”息衍还是坚持。
“别傻了大鸟!”老河络插了进来,振振有词,“鱼,是很鲜的东西!原本就是应该拿来炖最好的鱼汤!何况又是那么细嫩和新鲜的红鳞!”
翼天瞻没有想到一个河络会跳出来跟他争论鱼的做法,吃惊地皱着眉头,息衍却微微露出得意来,瞥了翼天瞻一眼,又冲马鲁康祖点了点头。
“然后捞掉鱼肉,添上上好的白菰慢慢熬,最后用汤来煮豚鼠身上最香的尾巴肉!”老河络大声说。
(《九州·缥缈录IV:辰月之征》完)
卷五 一生之盟
第一章 群狼之主
一
胤成帝四年秋,瀚州北方。
旅人们踩着坚冰前进,头顶狂风呼啸。抬头看去,寒风裹着盐粒般大的雪扑面而来,仿佛全部来自北方天空的某一点。
桑都鲁哈音就是那个抬头的人,一个身高一丈五尺的夸父。他眯起眼睛迎着狂风,眺望天空里的那一点,想着那也许是世界的尽头,所有冰雪诞生的地方。那是天穹上的一个缺口,天穹之外冷到极限的虚空之气汹涌着扑进这片天地,席卷整个世界。
他所在的旅队越过雪线已经四十三天了。开始是乘马,然后是步行,桑都鲁哈音估计从雪线往北,他们已经推进了七百里。接下来他们会走得更慢,因为就在昨天,最后一匹夜北马死了。那匹可怜的畜生在跨越一条冰河时失去了控制,也许是想喝冰层下的水,也许是致命的寒冷让它再也不堪忍受,它忽然从桑都鲁哈音的手里挣脱出去,跳起来发疯一样用头撞击坚实的冰层。它的颅骨碎掉了,桑都鲁哈音第一次看见一匹马这样死去,血把冰面染红了一大片。
“很久以前,这里一定不像现在这么冷,水能够流动,我们脚下的就是一条大河。昨天我们经过的,只是这条大河的一条小小支流。”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桑都鲁哈音耳边飘过,“大河有两里宽,水量有宛州的建水和瀚州的雪嵩河加起来那么大,它在我们刚才路过的那个地方形成的一道巨大的瀑布,宽度有一里半,水流从大约五百尺的高空中急坠下去,打在下面的水潭里,水雾弥漫上百尺高,水雾里有一里半长的彩虹。那时候这里的景色是很壮丽的吧?”
桑都鲁哈音回忆他们刚走过的路,想象不出那是瀑布的遗迹。他们刚刚攀上一个台地,台地在冰原上忽然升起,大约五百尺高,他们走到台地下面仰头,觉得面前是一面巨壁接天矗立。
跟桑都鲁哈音说话的是一个裹着黑色毛毡大氅的老人,他已经很老了,佝偻着背,扶着长杖一步步往前挪动,让人怀疑一阵大风来就会卷走他那单薄的身躯。可他是这个旅队的首领,一个真正的首领。从踏上旅途开始,他始终冷静地安排着一切,和其他人一样靠自己的双腿跋涉,不曾流露一丝畏惧。
桑都鲁哈音信任这样的首领,只有这样强大的人才懂得生存的涵义,能在最艰难的境地中找到活路。
“河……河在哪里?”一个年轻人拖着脚步跟在老人后面,脚步虚浮,嘴里喃喃,“我看不见河……”
年轻人有一张清秀的东陆人面孔,细腻白皙,看起来是个贵族子弟。桑都鲁哈音蛮喜欢这个年轻人。踏过雪线之前,年轻人是整个旅队的开心果,夜里守着火堆时,大家乐呵呵地看着他吹拉弹唱,说各种极逗乐的笑话和匪夷所思的轶闻。但现在年轻人自己已经笑不出来了,他的脸泛着死人般的青色,而嘴唇赤紫,雪花结满他的头发和脸。他的身体已经僵硬,双臂抱在胸前,双手鸡爪一样紧紧抓住自己的大氅,向前挪动的时候,像是脚腕上捆着几十斤的铁镣。
他站住了,慢慢向前扑倒:“老师,我要休息一下。”
老人一惊,回身抓住年轻人的肩膀。
“子禅!河就在你脚下!”老人直视年轻人的眼睛,用力摇晃他,“想想看,许多人一辈子都不能见到这样宽阔的河,可你看见了。我们就要接近前面的山口了,坚持一下,你不能停在这里,你还要回东陆去给你的朋友们讲这条大河。”
子禅抬眼看着老人,眼皮慢慢地下坠:“老师……我要休息一下。”
“不能在这里休息,子禅!”老人一掌打在子禅脸上,“睁开眼睛!”
“老师……我走不动了……你们走吧,让我在这里休息一下……”他青紫色的嘴唇翕动着,“老师你们走吧……扔下我……”
他的眼睛里渐渐只剩下空白:“我有点怕……不过没事的。”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上前一步,把子禅的头抱在怀里,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不要怕,孩子,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你应当自豪,睡吧。”
“神会救我的灵魂么?”子禅呵出丝丝白气。
“神不救任何人的灵魂,它只是创造,和毁灭。”老人一只手仍在抚摸子禅的头发,另一只手从革囊里掏出刃长半尺的短匕首。匕首是古银质地,神秘而繁复的浮雕花纹覆盖了所有金属部分。
老人轻轻吻了子禅的顶心,将匕首从那里刺入。
桑都鲁哈音在一旁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匕首刺破子禅头颅的瞬间,发出“啪”的闷响,就像打碎一只鸡蛋。也许寒冷已经让他的颅骨都变得像蛋壳那么脆了。过了一会儿,血才涌了出来,很快又凝结了。老人把尸体轻轻放倒,就着一把雪擦了擦匕首,把匕首收回革囊里。
他们走在旅队的最后,其他人没有注意到这一切。每个人都只低着头,看着自己一次次往前挪动的靴子,听着暴风雪的呼啸。
桑都鲁哈音帮着老人用雪将子禅简单地盖了起来,老人拿过子禅的拐杖,从自己的黑氅上割?一条,系在拐杖的一端,把拐杖插进脚下的冰雪里。桑都鲁哈音上去帮忙,千万年不曾融化的雪片一层层积压成冰,他们两个还费了点力气才把拐杖插好。
“走吧,”老人说,“这就是他的墓了,白氏皇族的后代白子禅,只有我们两个知道他被葬在这里。带上他的行囊。”
桑都鲁哈音最后看了一眼这简单的坟茔,那条黑色的毛毡带子在狂风中飞舞。他沉默了一会儿,捡起白子禅的行囊,放在自己的肩上。此时老人已经转身走向了前方。
“赶紧一步,我们得跟上前面的人。”老人淡漠的声音从绵密的风雪中传来。
老人这么做桑都鲁哈音并不意外。他们没法救白子禅,在这里没有人能救另外一个,自己活下去已经很不容易。桑都鲁哈音是个夸父,夸父们熟悉雪原,这里冷得可以把血液冻成冰渣,生存只靠流淌的热血和心里的勇气。白子禅失去了勇气,他的血流也会慢起来,再没有什么能保持他身体的温度,死亡只是迟早的事,不如尽早结束他的痛苦。
桑都鲁哈音跟上老人的步伐,抬起头,看着远处那个雪白的山谷,两侧雪峰直插入云。
他想自己也许还能活三到五天,他的体力也快要耗尽了,雪山之神就要来亲吻他的额头。
桑都鲁哈音有一丈五尺高,强壮,沉默,体重相当于八个成年东陆男人。如今他的肩上扛着全队的行囊,衣服已经全穿在身上了,行囊里是鹿肉、避风的油布帐篷和取暖的炭。他们已经没有马了,如果桑都鲁哈音也倒下,旅队再没有一人可以推进十里,因为没有任何人能搬运这些东西,而这些东西对于活下去是必须的。
“老师,我还能活三天,最多五天。”他走到老人身边,低声说。
“如果那样的话,谢谢你,桑都鲁哈音。到了那时,我会为你树一座像子禅一样的墓碑。”老人点点头,平静地看着前方。
“夸父不需要墓,请把我的尸体放在雪地里,面向西方。”
“想念殇州了么?”
“想念,但我并不为追随老师感到后悔。”
“我也不曾为追随星辰的指引而后悔,就算最后没有人为我树立墓碑。”老人轻声说,把手举高,拍了拍桑都鲁哈音熊一样厚实的背。
“如果我死了,老师就回转向南吧。没有人类曾在这么冷的地方活下去,夸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