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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缥缈录-第1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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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归尘心里微微动了一下。

“我们不懂,那煜少主就懂啦?我们没出宫,煜少主也只是跟仕女们隔墙听琴而已嘛。难道还真的对谁的琴声动了心?”小苏调笑。

“也未必就要出宫。动过一次心,自然也就明白其中意趣了,我这么说还是肤浅了,深的东西终究是说不出来,只有一张琴,奏到迷惘的时候,才能得其真味。”百里煜性子好,对这些女孩子更是温柔,也不恼火。

“少主也动过心?”柳瑜儿说。

“哪能没有呢?”小苏咯咯地笑着,“我说啊,是那年新春来暂住的茗公主。”

“才不是,一定是小舟公主了。你别看我们少主没见过人家几面,可是见一次,梳头还梳了半天呢。”

“胡说的丫头,都给我撵出去讨饭!”百里煜笑笑,却没来由地轻轻叹了口气。

吕归尘头顶上那株梧桐随风一振,叶子上蓄的雨水落了下来,淋在他的身上。他没有动,呆呆地看着空中月轮,有一些东西从心里泛了起来,绵绵的像是柳絮,可是层层叠叠地压在一起却是沉重的,把他的心都塞住了。

“姬野,你该请我的客了。”息辕松松地拉着缰绳,和姬野两个策马漫步在街上。入夜了,他们一天的武训刚结束,从大柳营回城。

“可别把我当有钱的阔佬,又怎么了?”姬野摘下头盔,打散满是汗的头发,狠狠地一甩头。

“我今天凑巧看见叔叔的文书,下个月禁军晋级十三人,你的军衔提升为牙将,不用再当青缨卫了。难道不该请我喝酒么?”息辕笑,“叔叔说国主也是觉得殇阳关一战中阵亡的将士太多,如果不安抚,恐怕冷了人心。”

姬野愣了一下,也笑笑:“我还以为我一辈子都升不上去呢。”

“你好像也不是很开心的样子,”息辕说,“牙将虽然不是什么高位,却是将官,和一般卫佐不同。而且你在禁军,又是叔叔的学生,升迁一定很快,再过了参将就可以升副将。大柳营演武那次,副将的军衔本该是你的,国主没赐下,可按你现在的势头,没准二十岁自己积功就能升到副将。这个速度很多世家子弟想都不敢想,你也算是讨回了你应得的。”

姬野低头看着起落的马蹄:“其实我以前也这么想,国主不赐我副将算不得什么。我自己积功升官,这样有朝一日我升上去变成副将,比国主赐的更体面,也许还能升得更高,升到后将军、前将军、也许大将军……”

“你是叔叔的学生,升到武殿都指挥使都不奇怪。”息辕笑。

“可是息辕,我们在殇阳关,死了那么多人,多少人和我一样,都是想升官,想晋级,想不缺钱,想不会被人看不起。不过他们都死了,也许再打一场大仗,我们两个也都回不来了。”姬野抬头看着息辕,“你说我们到底是为什么拼命呢?我老是想,可也想不清楚。”

息辕想了一会儿:“我觉得,我们几个都是想做大事。要做大事,就该像离公那样,敢拼命,无所顾忌。其实我看见离公在战场上挥刀一指,千军万马向他靠拢,我真的不觉得他是我的敌人,我想英雄就是那样的,那么多南蛮的勇士听他的号令,肯定有他们的理由。可惜能像离公那样的人,毕竟是太少了。你说得对,很多人一场仗过去就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将军呢?你是将军的侄儿,不想象将军一样么?”姬野问。

息辕犹豫了一下:“姬野,你不觉得叔叔是个很难懂的人么?”

姬野愣了一下,点了点头:“你也这么说……其实我有时候觉得不懂将军在想些什么,可是不方便说,息辕你是从小就跟在将军身边么?”

息辕摇了摇头:“我家里的事情,也不用提了……我直到快死了,才知道我的叔叔是御殿羽将军,叔叔带着皇帝的手令来监牢里把我提了出去,他跟我在监牢对面的馆子里吃饭,说要送我去一个远方的亲戚那里。他说话很少,我也有些不敢跟他说话,后来他说有人会来接我,站起来要走,我就看着他的背影。走到门边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过来拉了我,说那从此之后他就是我唯一的亲人,让我跟着他。”

“就这样?”

“就这样,叔叔是个很特别的人。”息辕叹了口气,“我觉得离公还是可以学的,叔叔是学不来的。”

“对了,你有升迁么?”姬野岔开了话题。

“我也有,我已经可以升为副将了,”息辕笑了起来,“不过我本来是牙将,这次越了一级是承袭了叔叔的功荫,叔叔说可能要为我谈一门亲,所以军衔升得高一些好。”

“你要论亲了啊?”姬野也笑了起来,隔着马在他胸口击了一拳,“那该你请我喝酒才对。”

息辕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是还没有影子的事情。”

“对了,我得抄近路先走,我约了一个朋友。”姬野想了起来。

“是那个羽然吧?”息辕回了姬野一拳,“谁请谁真是难说得很!”

这次轮到姬野不好意思了,他的反应和息辕一样,低下头挠着乱发,觉得身上闷热得很。

“不过……”息辕犹豫了一下,“这话我也许本来不该说的,不过我是你的朋友……我昨天去文庙,想买一副马鞍,看见羽然和尘少主在那边挑坠子。尘少主也是喜欢她的吧?她那样一个女孩儿……”

他发觉自己说这话实在是别扭,于是兜转了马头:“我先走了,叔叔那里还不知道有多少文书等着我去整理呢。”

息辕的马蹄声远去了,姬野一个人立马在那里,觉得身上又凉了。他仰头从浓密的树荫间看出去,树枝树叶切碎的星月之光点点洒落在他一身鲮甲上。



羽然捧起一泼水,忽地一吹,水里倒映的星月之光破碎。水从她的指缝流下,带着所有的光一起。她又蹲在巨大的浴桶里面抬头去看月亮,模模糊糊的像是一个煎开的鸡蛋,她想着就想笑,忍不住吐了几个气泡咯咯笑着从水里探出头来。

“又笑!都是大女孩了,还喜欢玩水,洗好了赶快进屋来,衣服我为你烤干了。”翼天瞻的声音从很远处的屋子里传来。

羽然吐了吐舌头,从浴桶里面钻了出来,水面上本来浮了一件亵衣,直接贴在她身上。旁边是一块青石板,石板下面放着个小小的炭盆,上面是一件织锦的宽袍。宽袍被烤得干燥温暖,她把袍子裹上,赤着脚踏着冰凉的青石地一溜小跑回到屋里。

“好冷好冷好冷。”她在翼天瞻面前跳着脚。

“鞋子也不穿!”翼天瞻瞪了她一眼,把一块手巾盖在她头上。

羽然把宽袍一抛,转身过去摘下手巾擦拭头发。她已经长大,身段不再是小女孩的样子了,湿透了的亵衣紧贴着肌肤,清清楚楚地勾勒出细软的腰肢和贲突的胸口。翼天瞻看着她的背影,愣了一下。映着火光,他海蓝色的眼睛里有雾一样的东西慢慢浮起来。

“换好衣服叫我!大女孩了,不要遮拦都不懂!”翼天瞻低声呵斥了一声,起身出门。

他合门坐在台阶上,点燃了烟杆,深吸一口,轻轻吐出烟圈,眼睛里的雾气更加浓郁了。一会儿,门开了,羽然一跃而出。她换上一件白色的箭裙,腰间系着极宽的白帛腰带,头发扎成长长的马尾,像是东陆贵族少女出猎的模样。

“爷爷我今晚要出门去。”

“又跟谁约了?”

“反正不是阿苏勒就是姬野喽,我也不认识多少人。”

翼天瞻看她不想说,摇摇头,又沉默了一会儿:“羽然,阿苏勒和姬野,你喜欢他们么?”

“当然喜欢了,要不然我为什么要跟他们在一起?”

“更喜欢谁?”

羽然警惕地瞥了他一眼:“爷爷问这个干什么?”

“我刚才在想,也许我们会一生都住在南淮了,”翼天瞻抽了一口烟,“你长大了,我当然想知道你喜欢谁。”

“我不知道,他们都挺好的啊。我为什么要分更喜欢谁?”

“你只要想,如果让你跟他们中的一个人一辈子在一起,只能一个,你会选谁,你就明白了。”

“我不想……这样就挺好的。”羽然背过身去。

“傻丫头,世上才没有这样的事呢。就算再好的朋友,即便是亲生的兄弟,所爱的那个人,始终是不能跟人分的。就好像一颗心,分成两半,也就像琉璃那样碎掉了。”翼天瞻说着,忽地有些出神。

羽然拿手指把两个耳朵塞了起来,缩着头说:“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翼天瞻低低地笑一声,摸了摸她的脑袋,继续抽烟。羽然背对着他站了一会儿,蹦蹦跳跳地出门去了。

翼天瞻的烟慢慢地燃尽了。他抬头去看升起到半空里的圆月,身体忽地僵住。晶莹圆满的月轮里,有一个漆黑的影子,随着风,似乎在轻轻地起伏。那个影子背后,鹰一般的双翼优雅地张开。翼天瞻摘下烟杆,缓缓地站了起来。他想起自己那副弓箭就在背后的屋子里,距离他只有不到五尺,可他已经没有机会奔回屋里了。他转身的时间足够那个人发三次箭,每一支都能洞穿他的颅骨。

羽族传说鹤雪的箭从不虚发,射出的箭必然要饱饮敌人的血,所以即便追到天涯海角也会命中。

一瞬间翼天瞻觉得自己是老了,在这个繁华绮丽的南淮城住久了,松懈懒散起来,失去了当年的警觉。对方逼近到这个距离上他才发现,对于天武者而言是从没有过的事。翼天瞻挺直身体,夜风撩起他白色的长袍,像是随时也要腾空而起。可他没有动,两个人都保持着绝对的静止。

月轮中的人忽地把羽翼张至极限!那个瞬间,翼天瞻仿佛被风吹动了似的向着自己的右侧飘移。金属破风,啸声尖利,一支白色尾羽的长箭仿佛从月光中化出来那样,直射翼天瞻。翼天瞻的速度已经不够他避过,于是他忽地站住了,重新静止下来。翼天瞻看着那支箭到了他面前,伸出了烟杆。在绝对精准的瞬间,烟杆打在羽箭的箭镞上,溅出几点火星,把那枚箭拨开了一线。

箭插在屋门上,尾羽嗡嗡地颤动。翼天瞻看着自己烟杆上的伤痕,这根铜制的烟杆被箭镞剖开了一半。

“我刚想在南淮城也许要过一生了,你们就来了,来了多少人?都出来吧!”翼天瞻淡淡的说。

“如果来的是羽皇的杀手,你根本看不到人就有至少十支箭射过去,面对天武者,还没有人敢用一支箭去挑衅。那支箭,只是代表故乡的问候。”那个人影缓缓地振动双翼,从月轮中下降,轻盈地踩在屋脊上。

“你是一个鹤雪,难道不是羽皇的杀手?”翼天瞻冷冷地看着他,“你刚才那一箭的狠毒,距离杀死我已经不远了,那是你的问候么?”

“我对箭术自负,可是如果是斯达克城邦的主人,一定可以避开那样的一箭。”屋顶上的人拄着裹有金络的绿琉弓,半跪下去,低下头,报上了自己的名字,“斯达克城邦,翼罕。”

他抬起头:“羽皇已经死了。”

翼天瞻拨了拨灯芯,火光照亮了桌子两侧的人。翼罕把他的绿琉弓放在了桌上,还有随身的双匕首,他摊了摊双手,以示自己完全解除了武装。翼天瞻默默地抽烟,端详翼罕。他很多年没有见过来自故乡的人了,翼罕英俊雅致,嘴唇的弧线却有着刀锋般的凌厉,一头白色的长发,一双海蓝色的眼睛,一身镶嵌了金丝络的墨绿色漆甲。翼天瞻从他身上看到几个故人的影子。

“你是伯里克利·斯达克的儿子,那么你的母亲是塞雯娜?”

“是的,不过他们都去世了。”

“你的血统足以令你自豪,箭术也足够凌厉,在鹤雪里你也是很难得的了。”翼天瞻说。

“我很感谢您的赞扬,不过我来这里并不是听天武者评论我的家世和箭术。”翼罕直视翼天瞻的眼睛。

“你说羽皇死了?”翼天瞻笑笑,“你是为这个来的么?羽皇死了和我有什么关系呢?羽皇死了还会有新的羽皇,新的羽皇依然会把我看做整个羽族的敌人,我依然不能踏上宁州的土地。”

“柏木尔城邦的勒古殿下三个月之前被烧死在他的树屋里,整个柏木尔城邦现在已经化为灰烬,所有的居民都被杀死在河里。河水流到斯达克城邦还是血红的。”翼罕缓缓地说,“一支军队正向着齐格林进发,就是毁灭柏木尔城邦的那支,沿路不断地征服城邦。现在他们已经拥有一万五千名纯血的羽族射手和六万人的轻甲步兵,这样一支力量足够把齐格林也毁掉。率领那支军队的人派出了刺客,在大臣们面前杀死了羽皇,这样强硬的手段震骇了整个羽族,齐格林已经失去了决战的信念,整个鹤雪团向他倒戈。”

翼天瞻的眼角一跳,他没能克制住心中的惊惧:“谁是那个率领军队的人?”

“一个您很熟悉的人。他的名字叫翼霖·维塔斯·斯达克,您的侄孙,也是现在斯达克城邦的主人。”

翼天瞻沉默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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