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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颜色,武士们以眼神致意,向着北门方向前进。
不花剌觉得振奋,摸了摸箭囊里那些危险如毒蛇的破甲箭。他从着沉默的行军中到希望,他们现在就像潜行的刺客,等着朔北人发觉他们开始进攻时,想必会大吃一惊,措手不及。
大军开至北门外,在巴鲁和巴扎的指挥下部署在各自的位置,不花剌从未见过草原人列这么复杂的阵,每一个细节似乎都饱含深意。他瞪大了眼睛,竭力想从中领会什么,但脑子里一团乱糟遭,就像要用武士粗糙的大手去解开一个纠结的丝线团那样,无从下手。
紫黑色的骊龙走到他身边停下,一身甲胄的阿苏勒和不花剌对视一眼。
“大那颜也亲自出战?”不花剌说。
“我的老师说,真正将军从不在阵后,因为不在战斗最激烈的地方,闻不到战场上的血味,看不到一个个人倒下,就不能理解战场,下的命令也就靠不住。”阿苏勒说,“如果被姬野知道我坐在城里指挥,他会嘲笑我的。”
“姬野?”
“我的一个好朋友,就是来劫法场就我的那个家伙。”阿苏勒笑笑。
不花剌点点头,“大那颜会在什么位置?”
“我会在中军,带领铁浮屠和哥哥给我的一万骑兵,等我们前后军被切断,我会带队往前冲。”
不花剌吃了一惊,“不行!那是最危险的位置,如果大那颜有事,谁来指挥?”
阿苏勒摇摇头,“一旦开战,依这个阵型,我们就不需要指挥了,没有人能指挥得过来。敌人和我们都会陷入混战,每一部都会分散,两军被互相切割开,只要将军能够在准确的时间突入,直插白狼团的阵心,我们就有获胜的希望。”
不花剌沉默了一会儿,“大那颜,纵然你不怕死,也不必这样。你不是一般武士,你是帕苏尔家的后代,原本能当上大君的人。”
阿苏勒低头,笑了笑,“我这样的人,当大君,不是会害了人多人么?我也不是不怕死,但是我这样年轻没经验的人,如果不在那个位置,凭什么让大家都相信我呢?我需要大家都相信我,如果大家心里怀着疑惑,我们的希望就没了。”
他仰起头,对着黑沉沉的天空吐出一口气,“姬野说我总是没信心,觉得自己什么用都没有。有这么一个机会让我觉得自己有用,我是很开心的。”
“那些是白狼么?”阿苏勒遥遥指着北面。
天空已经微微地发白,以不花剌锐利的鹰眼,隐约前方几里的地方有些黑色的影子逡巡着。
“是,是白狼,是趁夜出来啃食尸体的,”不花剌看了很久,点了点头,“一般主人不会跟着,那些畜生应该不会发现我们是在列阵。”
“嗯,最好敌人没有察觉前,我们已经逼近他们的营地,这样他们来不及设置什么埋伏,”阿苏勒说,“营地的位置绝对可靠么?”
“绝对可靠,台纳勒河一战后,我们有个出色的斥候藏在雪地里,跟随后撤的朔北人,摸到了他们营地位置。这些天我们一直派人悄悄地监视着。”
阿苏勒微微点头,又皱了皱,“有点奇怪……为什么我觉得今天来吃尸体的狼比以往要多不少呢?”
不花剌跳上马背观察远处,一一点数那些黑影。他心里涌动一股难言的不安,阿苏勒说得没有错,以往城外吃尸体的狼最多只有百十匹,而此时那里游荡的影子至少有两三百,而且还在增加。黎明已经到来,天空一片暗白色而草原一片漆黑,地平线渐渐地清晰如刀刃,不花剌亲眼看着一匹又一匹驰狼的影子跃上地平线,加入那个啃食尸体的狼群。他估计狼群的数字已经超过五百匹的时候,意识到出了问题。
“大那颜!回撤吧!此时不能出战!”不花剌回头看着即将成形的锋矢之阵,“有什么不对!狼太多了!”
“我知道,你看那里。”阿苏勒脸色微微发白,指向远方。
不花剌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心底一股寒气翻涌着上来,呛到他的喉咙里。那是一个比其他巨狼都更高、更魁梧、更威严的影子,正以帝王般的姿态踏上地平线,它走得缓慢而有力,每一步都踩得雪花飞散,它在风里抖动身体,马鬃似的长毛像是战旗般飞动。它的背后,一轮红日正冉冉升起,它的背上,坐着一个黑色的人影,隐约可以看见那人的手中,提着森严的大钺。
狼中的皇帝站定了,仰着头对着初升的太阳发出了吼叫。所有的狼都向它靠近,跟着它嘶吼起来。整队中的青阳武士们都怔住了,狼后声海潮般涌来,像要将他们吞没。
数百匹数千匹的狼狂奔着登上高地,和先前啃食尸体的狼群汇合,跟着狼群出现的,是提着战斧和巨钺的男人们,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跨上狼背。第一个出现的男人把一杆破碎的大旗用力插入雪地,旗杆没入了小半,骑狼的男人们在那面旗下汇合。
“白夜苍狼旗,”不花剌觉得自己心底的恐惧像是个水泡那样幽幽地从极深处浮了起来,“那是朔北狼主!整个白狼团都在那里!”
九王厄鲁策马疾驰而来,“回撤!回撤!不能进攻!他们已经有了准备,我们进攻的时间被他们知道了!”
阿苏勒的脸色苍白,嘴唇微微抖动,摇了摇头,“不能回撤。”
“这不是作战的时候!”九王焦急而愤怒,“你和蒙勒火儿对面过么?那不是人,是一个魔鬼!”
“来不及了,”阿苏勒指向后面的北都城门,“我们在城外足有三万人的军队,都要通过那个城门,我们就算从现在开始回撤,也要很长的时间才能撤进城里。我们一大半人还没进城的时候,白狼团就会从我们的背后杀到,如果我们殿后的人挡不住白狼团,狼群就会跟着溃退的人进入北都……狼进了北都,结果会怎样?”
“内奸!”九王低吼,“第二次!我们被出卖了!”
青阳军中一阵骚动。
三人一齐看向远处,那里又多了一面大旗,呼都鲁汗的黄金苍狼旗之下,朔北部的骑兵们正在汇集,那些雄峻的薛灵哥战马围绕着黄金苍狼旗小跑,这个圆形的骑兵大阵渐渐从几百人变成上万人,武士们奔驰着,狂呼着,和不远处沉默入生铁的白狼团鲜明对比。
巴赫、巴夯和木亥阳都策马而来,青阳部的将军们都已经明白了眼前的处境。他们不必交谈,只用焦虑的眼睛交流,而后一齐看着阿苏勒。
阿苏勒低着头,沉默良久。
“关闭城门。”他下了决心,抬头环顾四周,“仍旧按照原来的战术,和朔北部在城外决战。”
将军们彼此间对视几眼,一齐躬身向阿苏勒行礼。他们都是见惯战场的人,只要稍微思考,就这道这是唯一的办法。
“总说要为青阳尽忠,却没有想过真要尽忠的一日是这样的,”九王清冷的脸上漠无表情,“我们这些人,也曾在战场上为了战功而争夺,以往相处算不得融洽,今天却要一同打这场没有退路的仗。我只能希望诸位都竭尽全力。”
“是!”所有人同声回答。
“其实我一直不喜欢木黎,”九王低低地叹口气,“但现在我很想他在我们中间。”
他掉转马头奔向自己三千虎豹骑组成的本队,其他将军也各自散去,只留下阿苏勒和不花剌并骑而立。
“大那颜是还有人什么吩咐么?”不花剌说。
“前天我在城墙上跟将军说的,只有你和我两个人知道,每个人都知道我们要采用‘穿心’战法,却不知道最后一击是将军。”阿苏勒低声说,“知道的只有你和我。北都城里一定有内奸,但是这个消息不会泄漏,除非内奸是你或者我。”
“这种局面下仍旧要在万军中刺杀狼主?”不花剌微微点头,“好!”
“我会切开呼都鲁汗的骑兵大队,如果我能行,我就斩断呼都鲁汗的黄金苍狼旗,”阿苏勒伸出手,看着不花剌,“白夜苍狼旗,就交给将军了。”
不花剌看了这个年轻人一眼,忽然想起前一次战前和他握手的是那个枯瘦的老奴隶木黎,也是差不多的动作,眼神都有些像。他沉默了很久,伸手和阿苏勒紧紧握住。两人一齐用力,都感觉到对方手心里的冷汗。
不花剌看着阿苏勒也拔马离去,抚摸着透骨龙的长鬃,长长地吐息。
“关闭城门!”阿苏勒的声音从阵中传来。
北都城的北门是一扇带着铁齿的铜制巨闸,在机括推动下缓慢地降下,铁齿插入地下的铁槽中,把内外完全封闭起来。城头班扎烈带领的武士们拉开了长弓,三千支利箭指向城外,城下这支军队一旦离开,就再也不能回来。混战中即使是友军靠近城墙,也会被乱箭射杀。
虎豹骑和鬼弓这两支训练有素的军队还保持着平静,但中军有隐隐的不安涌动,交头接耳的声音不绝于耳。
“开拔!”阿苏勒下令。
他不准备说什么来安抚部下。这支拼凑起来的军队中有多达一万人是临时从奴隶和平民中选拔的青年男子,都位于中军,对于第一次上阵的人而言,任何语言都无法让他们减轻压力,任何关于荣誉和责任的虎吼都不能让他们忘却恐惧,战斗开始的时候,他们将遭到最惨烈的屠杀,中军将被生生地切断。这是“碎箭”之阵中关键的一环。
这就是战场了,有些人必然死去,你可以怜悯他们,但是做不了什么。因为每个人皆有自己的位置,也许下一刻,你自己就会死去。
阿苏勒对着灰色的天空大口地呼吸,想把心头压着的沉甸甸的石头搬掉。
难得冬日里的南风天气,青阳武士们处在上风口,渐渐强起来的风掀动雪尘向着下风口的朔北骑兵而去,这是有利的风向,他们行进着开始加速,骏马的速度总给人以一往无前的勇气,小跑之后的战马暖和起来,他们兴奋起来,仰首嘶鸣,越来越快。
风把大群战马的嘶声带到了朔北骑兵的阵地上,朔北骑兵们警觉起来,他们意识到青阳人并未丧失斗志,青阳人的阵形紧密地收缩起来,三万匹战马结群冲锋,左锋是号称草原上最强骑兵的虎豹骑,任何敌人都不能掉以轻心。朔北军漩涡般的圆形大阵停止了转动,阵形裂开了缺口,缺口对准正高速逼近的青阳军锋矢阵,像是一张打开的巨口要把它吞没。
“圆形阵变半月阵。”阿苏勒在心里说。敌军中也有懂得东陆战阵的人。
他并不担心,他也无需担心。他的老师是息衍。东陆战阵最强的人之一,那个曾在天启演武中震惊皇帝的少年天才,那个总被用来和风炎时代李凌心对比的名将。阿苏勒对于自己的师承充满了自信。
青阳军的推进越来越快,战马们在滚滚的雪尘里竞相追逐,一片片铁刀出鞘的声音。中军没有经过训练的新军渐渐地跟不上冲锋的节奏,年轻人们竭力鞭策战马,但是队形渐渐地分散,这根“箭矢”的中段慢慢地胀大起来,越来越松散,在奔驰出三里之后,整个队形已经拉长了两倍。
这在阿苏勒的预料之中,地势更高的呼都鲁汗也可以轻易地发觉这个阵形变化。他们不难猜到左右锋的骑兵更加精锐,而中军的训练远远跟不上,正是青阳军的弱点。
朔北部的半月阵在变化,左右两侧向前伸出的月牙迅速地拉长,月形越变越大,数万人的骑兵大队从左右两翼飞起,显然是包抄的阵形。
而白夜苍狼旗被一名狼骑兵拔起,整个白狼团在战斗开始前高速地回撤,让出了正面的战场给呼都鲁汗率领的骑兵团。一切都和息衍在成帝三年那次阵法课上的说法吻合,这个被故意暴露出来的弱点在骑兵对阵时一定会吸引敌人两翼包抄。而息衍也曾假想过他只是耳闻从未亲眼见过的狼骑兵,在阿苏勒都不知道这支骑狼的军队是否真的存在于草原之上时,息衍就断言它们不可能被用来作为正面冲突的力量,因为他们太珍贵,经不起损失,而那些巨狼驮着人又缺乏久战的耐力,所以他们势必被用作奇兵。
阿苏勒的心中振奋,他走出成功的第一步了。他仰望天空,想着南淮大牢里的那个男人,想着他的一颦一笑,插科打诨,却在不经意间把自己最宝贵的知识种植在阿苏勒和姬野的心里,他期待那些种子萌芽生发,他期待学生们长成英雄。
“将军,要活下去啊,等我回去!”阿苏勒无声地说。
他猛地拔出影月,长刀斜指前面的天空,“前进!踏平他们!这是我们为青阳雪耻的一天!”
“杀!后面没有我们的路!”左锋的九王咆哮着,用两柄战刀在头顶敲击,发出刺耳的轰响。
右锋的木亥阳部也跟着把速度提到了极限,左右锋都是极锋锐的骑兵,他们进一步向着中军收拢,战马之间是紧贴着奔跑,他们已经组成了无坚不摧的利箭,即将开始“穿心”。
他们的前面只有两个敌人,朔北骑兵后阵,黄金苍狼旗下的呼都鲁汗,更远一些的,白夜苍狼旗下的蒙勒火儿。
这是一支要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