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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背上被她咬出的伤口因为咸咸的泪水侵蚀,火烧般地疼,连带着心里的某个地方重重地被撞击着,一下一下,十分有节奏。楚慕冷声喝道:“不准哭!”
乔叶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冷的神色,吓得立马噤声,身子却微微颤抖着,脖寺住后缩了缩,他是个喜怒无常的人,她早就知道的,也许他变卦了,现在要打她。
楚慕的桃花眼眯着,冷冷地瞅着她,半晌,忽地松开她的手,抵着她的腿也往后退了一步,彻底地放过了她,身子转向一边,看都懒得看她。
乔叶却不敢走,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泪水,她不相信他会突然大发善心或者良心发现,他肯定在打什么主意。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拖得越久,楚离越是危险。顾不得那么多了,她才没有工夫去猜测他的心思,她要去救楚离!就算希望渺茫,就算可能迟了一步,就算她力量微弱,她也要去救他!她不会让他一个人面对危险!那种孤独的时候握不住一点光亮的恐惧,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不会明白。
乔叶一咬唇,从楚慕身边擦了过去,跑得飞快,浅绿色的衣衫翻飞,好似一只轻快的小鸟。
楚慕站在那里,心里有种冲动,就想伸手把她抓回来,好好地折磨她!她对他这么狠心,又打又骂又踢又咬,对楚离却掏心掏肺,就算知道去见他是危险的,也要杯水车薪地试一试。
呵,差别还真是大得厉害!
楚慕扭开头,不去看她,转身狠狠一拳砸在了一旁的古松上,顿时大手关节处血流不止,盯着伤口瞧了一眼,楚慕终于满意地放下手。好了,这伤是他自己弄出来的,这血也是他自己要流的,跟她可没有半点关系,她别想妨碍他的思想。
然而,一偏头瞧见了不远处“隐龙潭”里清澈的碧波,突然便想起她刚刚蹲在中央的石块上,欢快地洗着手,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快乐,甚至还带着一丝偷窃成功的得意。
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就那样止住了脚步,不舍得上前打扰。
路太长,乔叶跑了好久,埋怨自己为什么这么喜欢瞎逛,要不然赶去后院的佛堂也不需要如此费力。
路过中央大雄宝殿前的那棵菩提树,身上的平安签掉了也顾不得去捡,只是焦急地冲上长长的台阶,再右转路过涅槃池,再左转向前冲。
四周很安静,不管是前院还是通往后院的路上,再没有了刚刚的人声鼎沛、嘈杂不堪,她心里越发地着急,不知道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征兆还是暴风雨过去后的残留,她想喊,可是又怕被人听见,只能憋着忍着急冲冲地一头扎进后院的月洞门。
“嘭”地一声,居然撞上了一堵肉墙,她用力太猛,那人闷哼了一声,她也被自己的力量反弹开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双手撑地,掌心处隐隐作痛。
乔叶顾不得抬头看是谁,又艰难地爬起来,继续前行。
“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再来这后院吗?”熟悉的低沉嗓音突然在耳边响起,乔叶震惊万分,猛地抬头定住脚,抬头看他。
清冷的面容,紫色的瞳仁,薄唇微抿,负手而立,不是楚离,还能是谁?
心里突地欢喜起来,也不去管他是在生气还是在质问,她雀跃地走上前去,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你没事吗?有没有受伤?”
楚离原本因为她的莽撞而有些微的怒意,这会儿不由得怔住,她刚刚那么着急地奔跑就是为了看看他有没有受伤?心里再异样,出声却依旧冷冰冰:“我为什么会受份?”
“我在后山上听见有人要暗杀你,他们有好多人,你一个人,我怕……”乔叶语无论次起来,胸口还在起伏,喘息还未平息。
后山?楚离的心忽地柔软起来,好远的路途,亏她能一直坚持到现在。然而,许是习惯吧,他受不了过分的关心:“你管得太多了。这里,没有人能伤得了我。”他说的是实话,在碧渊寺中,任是神仙,也不可能伤得了他。
乔叶低下头去,有那么一点点庆幸,又有那么一共点委屈,她咬了咬唇,声音很低:“哦,你没事就好。”原来,她的担心纯属多余。
也没有道别,乔叶经自转身住外走。
“等等。”声音和动作同时响起,有些仓促,楚离已经弯下腰牵住了她的手,他的大手托着她的,有些冰:“擦点药再走。”
她的掌心处,被粗糙的石砖擦破了皮,他这么一提醒,倒真有点疼。
乔叶点点头,任由他牵着去了内院。
寺院里的药膏真有效,只是擦了一点点,她的伤口居然就不疼了,并且始结痂。药膏没有味道,乔叶也不知道它的成分是什么,不如回去问问师傅,她也学着弄弄,也许能卖个好价钱。
楚离刚刚一直在专注地替她擦药,一声也不吭,这会儿,放下她的手站了起来:“不疼了,跟我出去吧。”
“好。”乔叶应了,她也该回去找赏心了。
楚离的脚步缓慢而从容,还是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乔叶也只好不说话,默默地跟着他走。
“你想要什么?”楚离没有停下来,突然出声问道。
“嗯?”乔叶愣了,她想要什么?刚想说没有,眼光却掠过一旁的涅槃池,她笑了:“什么都可以吗?”
楚离似是嗤笑了一声,点头:“可以。”她从不做亏本的买卖,第一次见面到后来的合伙交易,一直如此。现在又怎么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呢?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世间之人不过都是如此。也好,如果所有一切都当做是一场又一场的交易,他就不用想得那么复杂。
“我,可以要一片睡莲的叶子吗?”她看着他,恳求般地问道。
楚离一怔:“你要它做什么?”
“哦,我师父说,他要用它来做药引子。”她诚实地回答了,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楚离的紫色眼眸黯淡下去,他果真不肯来见他了。想一想,也是,他上次受伤,几近命在旦夕,让明净去“尝尽百草”请他,他却无动于衷,只让这个小毛孩子过来敷衍。现在就算要制药,也不肯亲自过来采摘柔兰雪莲的叶子了。他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难道……
楚离紫瞳幽深,看向乔叶,难道这个孩子是他派出的使者?
这么一想,居然觉得没错了。世上的人关心另一个人从来不是没有理由的,她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不断地救他,接近他甚至不惜冒着生命危险来通知他……
呵呵,楚离苦笑,果然是这样。
既然是柔兰使者,那么,所有的一切,都合情合理了。可是为什么心里却有些微的失望呢?
乔叶还在等着他的回答,哪里知道他的心思百变?
楚离面色平静:“你去采吧。”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乔叶很为难,睡莲在涅槃池的中心处,她就算手再长十倍也是够不着的,她支支吾吾,难以启齿:“殿下,你……”
楚离冷眼盯着她,又看了一眼池子中央的睡莲,半晌,似是无可奈何跃起,点水,摘叶,衣袂翻飞,回旋,落地,乔叶还没来得及看清,他已经重新站到了她面前,手中托着一片圆圆的碧绿叶子,递给她。
乔叶接过来,她想问问那个书里说的“轻功”是怎么练成的,还想问问“点穴”是不是很难学,如果她都学会了,那么以后还怕什么?莫名的,从前对他的偏见都散了去,她觉得他虽然表面很冷,内心应该不坏,他毕竟没有真的伤害她,从何处得来的感觉,她也不知道。
她还没开口,楚离却已经转身走了:“东西已经拿到了,你可以走了。”
乔叶站在原地不动,直到他的银令白玉袍擦过后院的偏门,消失不见,她才移开眼看向手中的睡莲叶子,碧绿碧绿的,一丝瑕疵都没有,不像以前见过的那些莲叶边边角角总带着微小的痕迹。果然,也只有这样的叶子才能配得上那般纯洁无暇的白莲。
她拿着叶子往回走,涉过台阶,穿过佛塔去绿竹林,可是那里已经没有了赏心的影子。
她跑得倒快,乔叶轻笑,回去一定要好好地审审她!然而越走越觉得心里不安,楚慕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了,她还出口咬了他,看来抄家杀头在所难免了。
心里发苦,走一步算一步吧,她原本便一无所有,命也不值钱,他要玩,就让他玩吧!
碧湖寺的望江梅上,一身白玉袍的男子负手而立,瞭望着远处的楚江大肚如弥勒的老僧在他身后收拾着棋盘,声音很平静,还是带着佛家普度众生的味道:“殿下心不静,棋局自然会败。”
楚离没有说话,刚刚在下棋,不经意看到远处的她急匆匆地奔跑着,心里便有些焦急,顾不得太多,迅即下了楼,还没出后院,谁知她便一头撞进了他怀里,莽撞冒失的样子和平时冷静沉着的“无美公子”完全不同。
也是,她今天穿了女装,并不是什么“无美公子”,他想。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刚刚那些意图行刺的贼子已经打扫干净了,可是殿下,世事都很奇怪,看似无害的东西常常暗藏凶机,会吠的犬不咬人咬人的天常常不叫,等人不防备的时候一口咬下去,百试百灵。”僧人语气平常,没什么起伏,可是其中提醒的味道楚离怎么会听不出?
“楚萧去哪里了?”楚离显然不愿意纠结这个问题。于是换了个话题问道。
“太子殿下方才在稳竹林吹笛。”僧人百事通般答道,“一会儿又去了长生亭,身后跟着一位女施主。”
楚离弯唇一笑,傅婉莹对后宫管教很严,对楚萧也多番限制,每个侧奶都要精心挑选,唯恐楚萧被美色所迷,荒废了政事,这次出宫怎么会让他带着女人?
只要一想起后宫凤座上的那个女人,楚离的心里就涨满了恨意,所有她想得到的,他都会毁掉!所有她不愿意看到的,他都会让她睁大眼睛好好看着!只才这样,才能对得起后院那尊慈眉善目的观音像,才能对得起这么多年的忍辱负重!
至于那个把他心里搅得乱七八糟的小丫头,真是很好的棋子呢!她是柔兰王的使者,必定不会害他,她甚至很会做生意、赚银子,如果有一天战事无可避免,拥有富可敌国的财产怎么都不是坏事。
大明令、传国玉玺……傅琬莹,你所想要的,也不过是这两样东西罢了。
“刚刚那些刺客是什么人?”楚离问道,明目张胆地在碧渊寺行刺,倒真有点不知所谓。
“修罗门的杀手。”弥勒僧人答道,“在后山上谋划半日了。”
“你果然是百事通。”楚离笑道。
“殿下过奖,老僧半步不出碧渊寺,哪里能百事通呢?”僧人笑道。
“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楚离道,“记得把密室里的灯点亮……”他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没有灯油了。”
如果下一次再遭遇黑暗,谁还会给他一个温暖安心的怀抱呢?
谢客钟声响了好久,香客终于散尽,高大的菩提树下,解签的老人站起来,正准备离去,却一眼瞥见了脚下的一支孤零零的竹签——
弯腰拾起,不由地蹙眉。
掷签不理,亵渎神明啊!这是谁做的?
许是习惯,老人看着竹签上的标示,求什么的呢?
每月十五,来这里求的多数是姻缘签……他顺着标示找到了相应的解签语,打开,上面却只有六个字:“离恨天,苏幕遮。”
两首词牌名而已,真是古怪的姻缘。
小王爷在生气。
苍玄与苍董交换了一个眼神,自从他出了碧渊寺的门,坐上轿子开始他便一直一声不吭。
虽然在射影楼中他也常常如此沉默,然而在世人的眼中他是没心没肺的风流王爷——美人是他最大的爱好,常常去风月之地流连,朝中重臣的宴会每次请他,他都欢喜地奔赴,席上傲慢不知礼数,连那含情的桃花眼都微微上挑,看不清面前敬酒的人是谁。
他骄傲,他邪肆,他没规没矩,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潇洒不羁。不管多么荒唐的事情,到了他这里,根本没有人想过要去管束,清逸王从不过问世事,已经十年不出府邸,三年不出观月楼。而且,楚皇对楚慕的宠爱与任何一位皇子相比都毫不逊色。
任他逍遥。仿佛所有的好运都集中在他一个人的身上,世人唯有艳羡或者带着妒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