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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文远心下一惊,想让停下来却下不了台,只得怒道“没出息的东西,这一点都受不住,还有胆做出忤逆之事!不要管他,给我用水泼醒,继续打!”
家丁不敢违背,只好端来水盆向奉直泼去。
被冷水一激,奉直挣扎了一下,睁开了眼睛。
于管家担心地看着他,怕他再次出言不慎激怒父亲,又不敢插话,只好暗暗期盼奉直不要再犟了,向父亲赔个罪、认个错,给于文远一个台阶下,自己也免受皮肉之苦,再打下去,可真会要了他的命。
堂上的气氛紧张极了,一看奉直半天没反应,于管家忍不住插话:“二公子,怎么样了?是不是快撑不住了,快向侯爷认个错,让他消消气!”
奉直却和这个自幼就对自己漠不关心的父亲较上了劲,多年的积怨一齐发作出来,心中又悲又怒,言道虎毒不食子,今天就看看他会不会真的把自己打死,喘息着说:
“奉直自知做错事,父亲责打也是应该,今天就算打死也是奉直自作自受!
于文远已不忍心再打,毕竟是亲生儿子,也怕打坏了他,就等着奉直张口求饶,自己也好顺水推舟,可是奉直却是这幅刀枪不入的样子,差点气死。
好!算你小子有骨气!既然你一心求死,今天就让你死在老夫面前,免得以后再做出辱没家门之事!给我往死里打,不要停,一直打死为止!”
于管家大惊失色,又气又急,既气于文远不念父子情份,又气奉直自讨苦吃,枉费他一番苦心,急得是老太太怎么还不来,再不来就要出大事了!
眼看着板子又要打到奉直身上,于管家一急之下,不顾一切地往奉直身上扑去,霍出这条老命替他挨板子。
可是刚扑过去就被两旁的家丁拉开,只得老泪纵横地喊着“老爷不可!”
板子又重重地打在奉直身上,奉直强忍疼痛既不肯求饶,也不肯喊叫,只是发出一声声闷哼,眼看打了二十多大板,已经气息奄奄。
就在绝望之际,门口传来一声:“住手!快住手!”
千盼万盼的老太太终于来了,于管家心里一松,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
一个家丁背着于老夫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刚一进门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大声哭骂:“哪个要打死我的孙子?不如先打死我算了!我造了什么孽呀?这么大年龄还要看白发人送黑发人!”
一看到地上直挺挺地趴着血迹斑斑的奉直,不顾腿脚不利索哭着扑过去:“奉直呀!奉直呀!你怎么了?你可千万不能死呀!可怜的孩子,出门受了大半年的罪,还未见奶奶一面,刚一进门就被亲爹打成这样!”
于文远看奉直实在被打惨了,母亲也气成这样,心里才暗自懊悔,连忙上来搀扶母亲。
于老夫人一把推开他,哭骂道:“你这个黑心肠的东西,怎么忍心把奉直打成这样?子不教,父之过,即使他错,你也应该从自己身上找不是!怎么反倒打起我的孙了!你赔我的奉直!你赔我的奉直!”
老夫人哭得要死要活,毫不讲理也毫不留情面地当着众仆妇和家丁的面,大骂儿子。
奉直喊了声“奶奶别急,奉直还好!”,就昏了过去。
顿时满屋的奴仆、丫头都慌了手脚,连忙围了上来,掐人中的掐人中,找大夫的找大夫,半天,奉直终于缓过了一口气。
于文远一看阵势已不可收拾,儿子也打惨了,老母也气坏了,连忙一边命人小心把奉直抬回去找大夫治伤,一边命人把母亲扶到软榻上递上热茶让她顺气。
于老夫人又哭又骂,一下子把上好的官窑茶盅摔在地上:“你说!奉直到底做了什么事?让你下这样的狠心来打他?我知道你向来不待见他,难道奉纯是你的亲儿子,他就不是你的亲儿子!既然他碍了你的事,干脆生下来就送人算了,说不定人家还当宝贝似的养着,也不至于受这样的痛打!”
一看母亲不顾下人在面前,说出了这样的重话,于文远长叹一声,喝退下人,关上门,扑通一声跪在母亲面前。
“儿子今天气着母亲了,多疼奉纯一些是因为他自幼失去了亲娘,奉直也是我的亲儿子,我虽平时对他不够关心,但也不至于嫌弃他,今天若非气极,也不会将他打成这样,请母亲消消气,听儿子解释。”
于文远重跪在地上泪流满面,曾经清秀儒雅的他也已经两鬓斑斑。看儿子这样,于老夫人的冲天怒气也消散了大半。
“哎,你也是有孙子的人了,这几年身子骨也不大好,别动不动就跪的,坐起来说话吧。”
于文远不肯起来,擦擦眼泪慢慢道来。
“儿子年轻时荒唐,为一己私情长年离家不归,使母亲膝下荒凉,无人孝敬,自己也无心仕途和家族事务,只依靠祖宗恩荫的爵位聊以度日,若大的家业全凭夫人打理。今年岁渐大,守着侯爷的闲职,仕途再无建树,在朝中也无依傍,连累奉纯自幼聪明好学,又是侯府嫡长子,堂堂进士出身,入仕已经八年还是无权无势的从七品太常博士,岳父家也无所倚傍。万般无奈只得寄希望于奉直身上,今尚书省左仆射凌敬敏大人膝下有两女,嫡女凌意欣乃皇三子瑞王正妃,庶女凌意可年十七岁,凌大人看中奉直才貌,又是嫡子出身,不嫌弃我无权无势,愿以次女配奉直。
“你疯了!我家奉直乃是堂堂安靖侯府嫡子,岂可娶一庶女做正室?她虽是宰相之女,生母却贱为陪嫁丫头,你这不是叫奉直蒙羞吗?这几年我也老了,你妻子也是中用之人,我也懒得再管家中之事,奉直的婚事原该由你们做主,可是也该让我知道是谁家的女子配奉直,竟然如此草率订下他的终身大事!”于老夫人差点气昏过去。
于文远上前一步,扶着老母亲的膝盖,急忙说道:“母亲勿急,容儿肺腑之言!母亲不知,今皇上几次言及世袭之家再未建功却耗费朝廷良田巨资供养,日渐流露嫌弃之心,儿以为,他必会除去部分无权无势的异姓王侯,我于家倍受朝廷冷落多年,到时可能首当其冲,不但荣华富贵不保,可能还会满门招祸。儿每日忧戚,再三思量,只有依傍朝中权臣才能保住爵位和富贵,凌意可虽是庶女,可是凌相子嗣艰难,只有一子二女,除过瑞王妃,其作子女都是妾室所生,凌家上下奉若至宝,根本就不计较什么嫡庶,凭心而论,如果凌家二小姐不是庶女出身,以凌相的权势,又怎会轮得上我家?”
于老夫人不等于文远再说下去,腾地站了起来:“莫非奉直不肯和凌二小姐结亲,你才如此狠的打他?他年幼不懂事,慢慢劝来就是,你怎能下得此手?”
“母亲不知,奉直大半年游学在外,尚不知和凌二小姐订婚之事,他借口大丈夫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出去游学,却带回蜀郡一商贾女子私奔而回,这岂不是让于氏满门蒙羞吗?若被女家告以拐带良家妇女这罪,他一生可就完了,说不定被皇上以此为借口,夺去我于家侯爵之位,这个逆子,气死我了!”
听闻真相,于老夫人惊得目瞪口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母亲,当今圣上渐渐年老体弱,几个皇子都在不顾一切地争夺储君之位,瑞王内有岳父凌相支持,外有舅父怀化大将军卢烈鼎力相助,将会是最有希望夺得储君之人,奉直若攀上这门婚事,必然前途无量,我于家也有所依傍……”
于老夫人从震惊中醒过来,脸色渐渐凝重起来,眼神凌厉地看着儿子:“瑞王最有希望争得储君之位,只是你的想当然而已,结果到底如何,还由皇上说了算!你一心想依附权势,可知这正是皇子争储的关健时候,若跟错了人,我于氏一族将万劫不复!不行,这样风险太大,我不能眼看着你陷于家于万劫不复之地。奉直绝不能娶凌相之女,我们就把奉直和蜀郡女子的事情宣扬出去,凌家必不堪被人嘲笑主动退婚,我于家一定要在争储之事中保持中立,不投靠任何一方,虽不能满门荣耀,可也不至于带来滔天大祸,只要不做大的错事,必能保住世袭富贵,这样才是长久之计呀!”
“母亲!凌相手腕刚强狠毒,若此婚事不成,将来瑞王夺得储君之位,他掌得朝中大权,必要对我凌家下手,此婚事已成骑虎之势,那个蜀郡女子,说什么也不能在此时进门!”
于老夫人长叹一声:“我已经老了,你强行如此,我也无可奈何,只希望于氏祖宗保佑,一切事情如你所愿!只是那蜀郡女子虽然做下如此淫奔之事,你也不能把责任全部推到她身上,奉直脱不了干系,千万不可逼之太甚,令父子反目,慢慢想个两全之策。你去瞧瞧你媳妇身体怎么样了,这么多年,于家全凭她支撑,你对她太过份了!你若早点从往事中清醒,致力于仕途经济,我于家何至于落到要娶庶女为正室的地步!不说了,你身体也不好,早点休息吧,我去看看奉直。”
第一卷 长相依 四、往事
于夫人已经醒了过来,问明儿子的伤情之后,既恨丈夫狠心,又心疼儿子挨打,还气他竟敢私带女子回家,痛苦和气愤之中,也不去看望他,打发了前来探望的丈夫,下令不许任何人打忧,喝过汤药之后,半倚在锦褥上,陷入了痛若的往事之中。
这个于文远明媒正娶的嫡妻,安国公府的嫡长女,因为生来的养尊处优,岁月在这个四十岁的女人脸上并没有留下多少痕迹,端庄而略有几分刚硬的轮廓显出了世家嫡女和侯门主妇的气势,可是眼中的沧桑和沉静,却无意中暴露了她一生的不快乐。
十五岁那年,豆蔻初绽,沉静大气、容貌端丽的韩月洁的蒙着红盖头进了于家的门。新婚之夜,宾客散尽、喜娘退下,独留少女情怀之开的她惴惴不安而又娇羞万分地独坐在满目红色的洞房之中等待夫君的到来。
早在于家下聘之际,她在奶娘的帮助下,偷偷躲在帘幕之后,看过未来的夫君于文远一眼。
年少的他长身玉立,清秀儒雅,风度翩翩,只是眼神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和寂寥。
她情怀初开的心一下子就为他打开了,认定他就是今生的良人,对陌生的侯府和未知的婚姻生活不再那么恐慌,相反还有一种暗暗的期待。
终于,她和他拜了天地、入了洞房,蒙着红盖头的她端坐在洞房里,羞涩而不安,不知他揭开盖头会是什么样的神情,会不会喜欢她?这让青春端丽的她开始恨自己的美不够倾城倾国,担心他会对自己失望。
可是她一直等啊等,凤冠压得她头痛无比,一成不变的姿势坐得她腰酸背痛,也没有等到她的夫君。
一直到后半夜,老夫人派人来通知说侯府突遇急事,她的夫君、年轻的安靖侯要离开几天去处理,让她先安置。
在那一刻,一个芳心沉到谷底,这是他和她的新婚之夜,即使他再忙,也应该前来揭开她的盖头,和她喝了交杯酒,再去处理急事,那怕他只来告诉一声,她也宁愿等他一生一世。
可他没有,原来她是他不情不愿娶进来的。她终于明白那唯一的一面,为什么他眼里竟全是落寞和寂寥,因为他不愿意这桩婚事的,他是不情不愿来她家下聘的,娶她的原因,大概只是无法违背年轻守寡的母亲。
整整一夜,倔犟的她痛苦万分,假如她没有爱上他,只是一个从不知情为何物的新嫁娘,她也不会如此痛苦,明明看到的是一生的春光明媚,可是握到手的却只有秋意凄凉。
可是自幼受过的严格教养和国公府嫡长女的骄傲不允许她哭,甚至人前不流露出半点不满。
在满心凄凉之下,她依然端庄文雅地赏过了前来传话的仆妇,并请她向老夫人致谢,然后就这样顶着盖头坐了一夜。
陪伴她的只有忠心耿耿的陪嫁丫头青云,她一直默默地流泪,心里为小姐难过,也为自己难过。
陪嫁过来,注定做他的通房丫头,既然他的心里连小姐也没有,自己又算得什么?
静静地想了一夜,因着自幼受过的良好教养和天生的大度,让十五岁的韩月洁想通了。
也许他真的有事,也许他另有心爱之人,但只要他善待于她,真正视她为嫡妻,她就要一心一意做个相夫教子的好妻子,丈夫就是天,越高贵的女子就越躲不过和别人分享丈夫的命运。
第二天反而是她安慰了为她受冷落哭得双眼通红的青云,早早令人梳洗打扮的端庄喜庆,恭恭敬敬地给于老夫人磕了头请了安,然后每天晨昏定省,小心侍侯,言行端庄地恪尽新妇的本份。
于文远父亲去世的早,于老夫人只有一个独子,另有一个庶女早已出嫁,膝下荒凉,她的沉静和大气赢得了于老夫人的真心喜爱,视她如女。
可是三天到了,到了回门的日子,于文远依然无影无踪,整个于家都笼罩在谣言和不安之中,她走过之处,时时能看到下人们同情的眼光,暴露了于家有她不知道的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