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潭真是一件费力的苦差事。
“该休息一下了,吃点儿东西。”罗兰终于说。
“噢!老天啊,快给我点儿吃的。”埃蒂气喘吁吁地说。他扶着苏珊娜离开马鞍,坐到了一棵倒地大树的树干上,树身已经被熊爪抓得一道一道的。然后他就半坐半趴地倚在苏珊娜身旁。
“白种男孩儿,你可把我的轮椅弄得够脏啊,”苏珊娜说。“这会弄到我身上。”
他扬起眉毛回道:“下次洗车的时候,我会把你也洗洗。而且我还会给你的轮椅打上蜡。这样总行了吧?”
她笑了起来。“你可得说话算话,帅小伙!”
埃蒂腰上也绑了一个罗兰那样儿的皮水袋。他敲敲水袋,问道:“可以吗?”
“可以。”罗兰回答。“现在已经不多了;我们出发之前每人还多一点儿。这样大家都会有水喝。”
“罗兰,你真是奥兹国的神鹰童子军①『注:神鹰童子军,Eagle Scout,是童子军中的最高级别,只有完成所有训练的童子军才能被授予该荣誉。』。”埃蒂边笑边打开了皮水袋。
“奥兹国是什么?”
“一部电影里想像出的绿野仙踪。”苏珊娜回答。
“奥兹国可不只这些。我哥哥亨利以前会时不时给我讲这些故事。以后晚上没事儿我也讲给你听,罗兰。”
“太好了,”枪侠严肃地说。“我非常想更多地了解你们的世界。”
“奥兹国可不是我们的世界。就像苏珊娜说的,它只是一个想像的世界——”
罗兰把几块用宽叶裹住的肉递给他们俩。“最快熟悉一个新地方的方式就是去了解它的传说。我很想听听奥兹国的故事。”
“那行,说话算话。苏希负责桃乐丝、托托和锡铁人的那部分,我负责剩下的故事。”他咬了一口自己那份肉,眼珠一转表示赞同,尝起来不错,还掺着外面裹的叶子的味道。埃蒂很快狼吞虎咽地把他那份吃完了,胃里发出咕咕的响声。现在他吃饱了,气也顺了,感觉很好——实际上是棒极了。身上又有了劲儿,而且每块肌肉都非常舒服。
别担心,他思忖。今晚我们会再讨论整件事情的。我猜他会先开口,直到提到我的话题。
苏珊娜的吃相更文雅一些。每吃两三口她都要啜口水,在手里把肉翻来翻去,从外向里地啃。“继续说说你昨晚讲的,”她对罗兰发出邀请。“你说你认为你已经理解自己两套互相矛盾的记忆了。”
罗兰点点头。“是的。我想两套记忆都是真实的。一个比另一个更真实一些,但是并不是否认另一个的真实性。”
“我听不懂,”埃蒂插口说道。“这个男孩儿杰克要么在驿站,要么不在,罗兰。”
“的确自相矛盾——同时既是肯定又是否定。除非解决这个矛盾,否则我会一直分裂下去。这真是糟糕,但是基本分歧已经变得越来越大。我可以感觉到这种变化,只是……没法儿说出来。”
“那你认为原因会是什么?”苏珊娜又问。
“我告诉你们这个男孩儿是被推到汽车前面的。被推到。现在,会是谁有可能推人呢?”
她脸上露出理解的表情。“杰克·莫特。你的意思是说他就是那个把男孩儿推到街上的人吗?”
“是的。”
“但是你说过是黑衣人干的,”埃蒂提出反对。“你那伙计,沃特。你说过那男孩儿看见他了——一个牧师模样的男人。那孩子不是还听见他这样说的吗?‘让我过去,我是牧师’,类似这样的话?”
“噢,当时沃特的确在场。他们两个都在场,他们两个都推了男孩儿。”
“得有人赶紧拿降压药,”埃蒂大叫。“罗兰已经昏头了。”
罗兰压根儿没有理睬他;现在他已经慢慢明白埃蒂的玩笑和小丑举动都是他自己应付压力的方式。库斯伯特也差不多……至于苏珊娜,她倒是与阿兰挺像的。“最让我生气的是,”罗兰继续说道,“我应该知道的。毕竟我进入了杰克·莫特,而且可以知道他的想法,就像我知道你的,埃蒂,还有你的,苏珊娜。我在莫特脑子里看见了杰克,从莫特的眼睛里看见的,而且我知道莫特打算对他下手。不仅如此,我还阻止了他。我只需要进入他的身体就行了。他一点儿也没有意识到,因为他所有精神都集中在他的计划上,实际上他认为我不过是叮在他脖子上的苍蝇。”
埃蒂开始有点儿明白了。“如果杰克没有被推到街上,他就从没死过。如果他从没死过,他就从没到过这个世界。如果他从没到过这个世界,那么你就从来没有在公路小站遇见过他。对吗?”
“对。我甚至闪过这样的念头,如果杰克·莫特真打算要那男孩儿的命,我应该袖手旁观,让他得逞。这样就可以避免现在这种快把我撕裂的矛盾情况。但是我不能那样做。我……我……”
“你不可能杀死那个孩子两次,不是吗?”埃蒂轻声问道。“每当我快要得出你和那头巨熊一样机械冷血的结论时,你总有一些人性的地方让我惊讶。该死。”
“闭嘴,埃蒂。”苏珊娜说道。
埃蒂看见枪侠阴沉的脸色,做了个鬼脸。“不好意思,罗兰。我妈妈常说我这张臭嘴总会想什么就说什么。”
“没关系。我一个朋友也是这样儿。”
“库斯伯特吗?”
罗兰点点头。他盯着自己残废的右手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痛苦地捏成拳头,叹了口气,又抬头看向他们。树林深处响起云雀甜美的歌声。
“我相信的是,如果当初我没有进入杰克·莫特,他那天仍然不会去推杰克。那天不会。为什么?卡-泰特②『注:原文为Ka…tet;在《枪侠》中译作“命运组”。』。就这么简单。当和我一起开始这段旅程的最后一个朋友死的时候,我就发现我自己又一次处在了卡-泰特的中心。”
“阔儿泰特③『注:这里Ka…tet被埃蒂听成了四重唱一词(Quartet)。』,四重唱?”埃蒂疑惑地问道。
枪侠摇摇头。“卡——就是你们说的‘命运’这个词,埃蒂,尽管它的实际含义远远复杂得多,也难以定义。而泰特指的是有相同兴趣或目标的一群人。比方说,我们三个就是一个泰特。卡-泰特就是指许多人因为命运聚在了一起的地方。”
“就像《圣路易斯雷的大桥》④『注:《圣路易斯雷的大桥》(The Bridge of San Luis Rey),美国一九四四年出品的电影,根据一九二七年普利策奖的小说改编,讲述一座吊桥坍塌造成五个人离奇死亡的故事。』一样。”苏珊娜低声说。
“那是什么?”罗兰问道。
“一个故事,里面讲一群人同过一座大桥,桥塌了,他们死在了一块儿。这个故事在我们的世界里很出名。”
罗兰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在我们的故事里,卡-泰特把杰克、沃特、杰克·莫特和我捆在了一起。我刚知道杰克·莫特的下一个牺牲者是谁的时候,我认为那是一个陷阱,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因为卡-泰特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意志而改变或屈服。沃特看见了,他也知道。”枪侠重重地打了自己大腿一拳,苦涩地叫道,“当我最终抓住他的时候,他一定在独自偷笑!”
“现在让我们说说如果那天你没有阻止杰克·莫特的计划会发生什么,”埃蒂说道。“你刚刚说如果你没有阻止莫特,其他人或其他东西也会的。对吗?”
“对——因为那天不是杰克的死期。离他的死期很近,但还不是。我也感觉到了这点。也许在莫特将要动手的时候他发现有人看着他,或者有某个陌生人介入,或者——”
“或者一个警察,”苏珊娜说道。“有可能他在错误的地点错误的时间看见了一个警察。”
“是的。真正的原因——我们叫做卡-泰特的代理——并不重要。我的第一手经验告诉我莫特像老狐狸一样狡猾。只要他感觉一丁点儿不对劲儿,他就会放弃行动,再等下次机会。
“我还知道另外一些。他作案的时候总会化妆。那天他用石头砸黛塔·霍姆斯的头的时候,他戴了一顶绒线帽,穿着一件过大的旧毛衣,伪装成个酒鬼,因为他作案的地方常常聚集着一帮醉鬼。你们明白吗?”
他们点点头。
“好几年以后,苏珊娜,他把你推向火车的时候,他打扮成一个建筑工人,头戴黄色大头盔,粘着一抹假胡子。而在他本来要把杰克推进车流、本来会要杰克命的那天,他也有可能扮成牧师的模样。”
“上帝啊,”苏珊娜低声说。“在纽约推他的男人是杰克·莫特,而他在驿站看见的是你一直在追逐的人——沃特。”
“是的。”
“而那个男孩儿以为他们俩是同一个人,因为他们都穿着同样的黑袍子?”
罗兰点点头。“沃特和杰克·莫特外形上的确有一些相像。我不是说他们俩长得像兄弟,而是说他们俩个子都挺高,都有深色头发和苍白肤色。而且杰克只是在临死前看过莫特一眼。而当他看见沃特的时候,|Qī…shū…ωǎng|他刚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又非常恐惧。考虑到这些,我认为他犯这样的错完全可以理解,也能够原谅。如果在整件事里面有谁是个混蛋的话,那就是我,我应该早点儿想透这个的。”
“那么莫特会不会知道他被利用了呢?”埃蒂问道,回想起当年罗兰侵入他的思想时他经历的混乱与疯狂,他不认为莫特会不知道……但是罗兰只是摇摇头。
“沃特会非常巧妙。莫特会以为扮成牧师是他自己的想法……我是这么猜的。他不会认为在他思想深处低声地告诉他应该怎么做的是入侵者的声音——沃特的声音。”
“杰克·莫特,”埃蒂惊叹道。“一直是杰克·莫特。”
“是的……当然沃特也从旁协助。所以最终我救了杰克的命。当我让莫特从地铁站台上跳向开过来的火车时,我改变了一切。”
苏珊娜提出问题:“如果沃特能够随时进入我们的世界——通过他自己的门,也许——难道他不能利用别人来推那个小男孩儿吗?如果他能够暗示莫特打扮成牧师,他也可以让别人这样儿……怎么了,埃蒂?你为什么摆手?”
“因为我认为沃特并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他所希望的是正在发生的一切……罗兰慢慢失去理智。我说得对吗?”
枪侠点点头。
“即使他以前希望这样,他也不可能这样做了,”埃蒂又说道,“因为在罗兰找到海滩上的那些门之前,他早就死了。当罗兰穿过最后一道门进入杰克·莫特的脑袋时,老沃特呼风唤雨的日子早已过去。”
苏珊娜仔细想了想,然后点点头。“我明白了……我觉得。这段时间旅行的东西真是一团乱麻,不是吗?”
罗兰开始收拾东西重新放回袋子。“我们该上路了。”
埃蒂站起身,抖了抖背包。“起码有一件事儿值得欣慰,”他对罗兰说。“你——还有这卡-泰特——终究能够救那孩子一命。”
罗兰本来正在把马鞍的绳子在胸口打结。听完这话,他抬起头,炽热的眼神让埃蒂不禁向后一缩。“是吗?”他尖锐地反问道。“是真的吗?每想一次这两个版本的现实就把我向疯狂逼近一步。wωw奇Qìsuu書còm网刚开始我曾经希望其中一个会渐渐消失,但这根本没有发生。事实正相反:两套现实都在我脑子里愈演愈烈,像两个处在战争边缘的对立党派一样互相争吵。埃蒂,你来告诉我:你认为杰克是什么感受?你认为你在一个世界死了、在另一个世界活过来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云雀又开始歌唱,但是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埃蒂定定地看着罗兰苍白的脸和那双炽热的淡蓝色眼眸,居然无言以对。
24
那晚,他们在死熊正东方十五里的地方扎下营地,然后全都疲惫不堪地睡着了,(甚至连罗兰都睡了整宿,尽管他一晚上怪梦不断)直到第二天早上日出时才起身。埃蒂什么话也没说,生了一小堆火。在他望向苏珊娜的当口,附近的林子里传来一声枪响。
“早餐。”她说。
三分钟以后罗兰扛着一块兽皮回来了。兽皮上面躺着一只新鲜的已经收拾好的兔子。苏珊娜烧熟了兔子,他们吃饱以后就上路了。
埃蒂一路上试着想像拥有自己已经死亡的记忆到底是什么感觉,但是始终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25
正午刚过他们来到一片林地,这儿的树木几乎全被推倒了,灌木丛也被踏平——看起来好像多年以前龙卷风曾经光顾此地,留下一大片凄凉的废墟。
“我们离要找的地方不远了,”罗兰说道。“它推倒所有东西是为了清除视线里的障碍。我们的熊兄弟可不想要什么惊喜。它虽然个头大,可是并不傻。”
“那它有没有给我们留下什么惊喜?”埃蒂问道。
“有可能。”罗兰微微一笑,碰了碰埃蒂的肩膀。“但是即使有——也不新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