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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请原……谅我。”埃蒂回答。
苏珊娜转向杰克。“我把你带来的那本谜语书忘得一千二净了。现在我能瞧一眼吗?”
“当然,就在我的书包里。只是谜底全被撕了。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塔尔先生免费送给我——”
“他叫什么?”罗兰打断他问。
“塔尔先生,”杰克说。“凯文·塔尔。我跟你提过吗?”
“没有。”罗兰慢慢放开杰克的肩膀。“但现在我听见了,我并不惊讶。”
埃蒂打开杰克的书包,翻出《谜语大全》,扔给苏珊娜。“你知道,”他说,“我一直在想那个死婴的谜语其实还不赖。也许没什么品位,可是真还不赖。”
“我不在乎什么品位,”罗兰说。“那个谜语没有意义,也没法解答,这足以说它愚蠢。一条好的谜语不会这样。”
“上帝啊!你们这些人真的把猜谜看得很严肃,不是吗?”
“是的!”
与此同时杰克已经重新支好柴堆,仔细琢磨起那条挑起讨论的谜语。突然他笑了起来。“火。谜底就是火,对不对?晚上穿衣、白天脱衣。把‘穿衣、脱衣’、换成‘生火、熄火’的话就很简单了。”
“对。”罗兰回给杰克一个微笑,但是眼睛仍旧盯着苏珊娜,看她一页页翻看那本已经破烂的谜语书。她眉峰紧蹙,时不时摸摸从头发上滑下来的黄花。罗兰觉得可能只有她一个人意识到这本快散架的谜语书也许同《小火车查理》一样重要……也许更加重要。想到这里,他的眼光离开她转投向埃蒂,埃蒂愚蠢的谜语再一次惹恼了他。很不幸,这个年轻人与库斯伯特还有一处相同点:罗兰有时会有冲动想要狠命摇晃他,把他摇到鼻子流血、牙齿脱落。
温柔,枪侠——温柔!他脑中响起柯特微带笑意的安慰声,罗兰决定抛开一时的情绪,这样做困难也不算太大,尤其是当他想到埃蒂自己也没办法控制偶尔的胡说八道时。性格,至少部分性格,也是由卡决定的。罗兰也清楚对埃蒂来说,这些不完全是胡说。每次当他这样想时,三天前深夜的那段对话就会跳入脑海。他一直记得埃蒂控诉说他只把他们当做自己棋盘上的棋子而已。这让他很生气……但这话却如此接近事实以至于他觉得羞愧。
很幸运,埃蒂对罗兰的思想斗争毫不知情,他只是问道:“什么东西是绿色的,几百吨重,而且住在海底?”
“我知道,”杰克说。“大绿鲸。”
“白痴。”罗兰小声咕哝。
“是啊——但这才是好笑的地方嘛,”埃蒂辩解道。“笑话同样能让你换个角度想问题。你瞧……”他看看罗兰的脸色,干笑两声,双手一摊。“算了。我放弃。你根本不会理解。一百万年都不会。我们还是瞧一眼这本见鬼的书吧。我甚至也会努力变得严肃一些……如果我们能先吃点儿晚饭的话,我是说。”
“看我的。①『注:Watch Me,中世界的一种纸牌游戏。通常,有人赢牌时就叫“看我的”。』”枪侠脸上闪过一丝笑意。
“啊?”
“就是说你赢了。”
杰克来回摩擦着打火石与钢条,火星终于溅了出来,总算点燃了木柴。他满意地坐回去,一只手绕过奥伊的脖子,看着火舌蔓延。他对自己很满意,他刚刚点燃了营火……而且他猜出了罗兰的谜语。
3
“我也想到一个,”在吃肉卷的时候杰克说。
“很愚蠢的那种吗?”罗兰问。
“不是。真正的谜语。”
“那么考考我吧。”
“好。什么会跑却从不走,有嘴却从不开口,有床却从不睡觉,有头却从无泪流?”
“是条好谜语,”罗兰仁慈地说,“但已经很老了。答案是河流。”
杰克有点儿泄气。“你真是难不倒啊!”
罗兰把最后一口肉卷扔给奥伊,奥伊高兴地一口接住。“不是我。我可是埃蒂口中的下手败将。你见过阿兰就知道了,他收集谜语的兴趣甚至比得上太太们收集扇子。”
“应该是手下败将,罗兰老兄。”埃蒂更正道。
“谢谢。现在试试这条:什么躺在床上又站在床上?/先是白色后是红色/变得越胖老太太越乐?”
埃蒂大笑起来。“生殖器!”他大声叫出谜底。“够粗俗,罗兰!但是我喜欢!我喜……欢!”
罗兰摇摇头。“你猜错了。一条好谜语通常玩的是文字游戏,就像刚刚杰克关于河的谜语,但是更多时候它更像魔术师的把戏,把你误导到完全相反的方向。”
“应该有两重意思。”杰克解释了亚伦·深纽曾经告诉他的参孙谜语。罗兰点点头。
“是不是草莓?”苏珊娜问道,接着就自问自答。“当然是。这就像那个火的谜语,里面藏着暗喻。只要你明白这个暗喻就能找到谜底。”
“我用性作暗喻,可我说出口的结果是她扇了我一记耳光,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埃蒂故作哀伤地说,可是没人搭理他。
“如果你把‘变’字儿换成‘长’,”苏珊娜继续说,“就很简单了。先是白色再是红色,长得越胖老太太越喜欢。”说完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
罗兰点点头。“我知道的谜底是文莓,但是我肯定两个谜底意思都一样。”
埃蒂拿起《谜语大全》翻看起来。“听听这个,罗兰?什么时候一扇门不是一扇门?”
罗兰蹙起眉头。“这是不是又是你愚蠢的玩笑?因为我的耐心——”
“不是。我发誓我很严肃,而且——至少我在努力。这是书里的谜语,我只是恰巧知道谜底。我小时候听到过的。”
杰克也知道了谜底,冲着埃蒂眨眨眼,埃蒂眨回去。奥伊也试图模仿,可这头貉獭一直只能同时闭上两只眼睛,试了几次后最终放弃,把他们都逗乐了。
与此同时,罗兰与苏珊娜都在苦思冥想。“肯定和爱情有关,”罗兰说。“一扇门①『注:这里一扇门(a door)与敬爱(adore)同音,所以罗兰才做此猜测。』,敬爱。什么时候敬爱不是敬爱……唔……”
“唔。”奥伊也跟着哼哼,它模仿起罗兰沉思时的腔调简直惟妙惟肖。埃蒂又冲着杰克眨眨眼,杰克赶紧捂住嘴免得笑出声。
“是不是虚伪的爱情?”罗兰最后问。
“不是。”
“窗户。”苏珊娜突然很肯定地说。“什么时候一扇门不是一扇门?当它是扇窗户的时候。”
“不对。”现在埃蒂笑得更加开怀,可杰克对两人那么离谱的答案真的非常惊讶。的确是魔术,他想。魔术里都是些很普通的东西,没有会飞的地毯,也没有消失的大象,但魔术就是魔术。他们正在做的事儿——围坐在火堆旁猜谜语——突然在他眼中被赋予了崭新的意义,他们就像在玩捉迷藏,只不过现在用的遮眼布是由词语织成的。
“我放弃。”苏珊娜说。
“我也放弃。”罗兰说。“告诉我们你知道的吧。”
“答案是罐子①『注:罐子(a jar),与英语单词“半开的”(ajar)同音,此处这则谜语就利用了这两个同音异义词。』。门不是门,当它半开的时候。明白了吗?”罗兰的神情表明他渐渐明白过来。埃蒂这时有些担心地问,“这是条坏谜语吗?这回我可努力严肃了,罗兰——真的。”
“一点儿不坏。相反,还挺不赖。柯特应该能猜出来,我相信……也许阿兰也行,但这丝毫不会减损谜语的精妙。我刚刚犯了读书时同样的毛病:想得太复杂,反而与谜底擦肩而过。”
“里面的确有点东西的,是吗?”埃蒂沉思道。罗兰点点头,但埃蒂却没看见;他正盯着火堆深处,看见木炭中几十朵玫瑰怒放、然后凋零。
罗兰说,“最后一件事儿,说完我们就睡觉,就是从今晚起我们要安排守夜。你第一个,埃蒂,然后是苏珊娜。我值最后一班。”
“那我呢?”杰克问。
“以后你也会轮到的。现在你好好睡觉更重要。”
“你真的认为轮班值夜很必要吗?”苏珊娜问。
“我不知道。而这恰恰是最充分的理由。杰克,帮我们从你的书里选一则谜语吧。”
埃蒂把《谜语大全》递给杰克,杰克一页页翻看过来,快到书尾时突然停下。“哇!这个绝对有杀伤力。”
“读来听听,”埃蒂说。“如果我猜不出,苏珊娜也能猜出。我们俩可是举世闻名的埃蒂·迪恩和他的猜谜皇后。”
“今晚我们俩都很机智,对不对?”苏珊娜说。“让我们瞧瞧你在路边值了大半夜勤之后还有多机智,蜜糖。”
杰克读道:“一样东西什么都不是,却有名有姓。它有时高有时矮,和我们说话,和我们运动,一同做每个游戏。”
他们讨论了将近十五分钟,但大家连一丝灵感都抓不住。
“也许等睡着了能梦见谜底,”杰克说。“当时那条河的谜底就是我梦见的。”
“真是本便宜货,连谜底都没有。”埃蒂边站起身边说。他拉起一条兽皮毯裹在肩膀上,就像披了一件披风。
“呃,的确便宜。塔尔先生根本就是白送给我的。”
“我要注意点儿什么,罗兰?”埃蒂问。
罗兰耸耸腐,躺下来。“我也不知道,但我猜你一看见或听见就会知道。”
“你开始觉得困的时候就把我叫醒吧。”苏珊娜说。
“没问题。”
4
大道一侧有一条草沟,埃蒂肩上裹着皮毯就坐在草沟远处。今晚一片薄云遮住了夜空,群星也变得黯淡。强劲的西风呼呼刮来,当埃蒂面对风向时,可以清晰地闻到统治这片草原的野牛的味道——混合了皮毛与热粪的气味。这几个月他的感觉变得越来越敏锐,这让他非常惊喜……可像这样的时刻,敏锐的感觉反而让他觉得有些诡异。
隐约间他听见一头小野牛的叫声。
他转身面向城市,一瞬间他觉得仿佛看见了点点灯光——双胞胎兄弟口中的电蜡烛——但是他很清楚,也许他什么也没看见,只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
你已经远离第四十二街了,甜心——虽然无论如何希望终究是件好事儿,但也不要抱太大希望,否则就会忘记一桩事实:你已经远离第四十二街了。前方根本不是纽约,无论你多么希望。前方是剌德,而且根本无法预测。如果你牢记这一点,你也许能熬过去。
大部分值夜的时间就在他思索最后一条谜语中度过。罗兰对那条死婴谜语的苛责让他很是胸闷,如果天一亮的时候他就能给出绝妙的谜底会让他很开心。当然他们也不能从书里找到任何答案,但是他猜一条好谜语的谜底肯定是不言白明的。
有时高有时矮。他猜这句应该是关键,其它部分不过是误导。什么东西有时高有时矮①『注:文中谜语用的是short一词,既有矮的意恩,也有短的意愿。』呢?裤子?不对。裤子会有时长有时短,可是他从没听过高裤子。故事?像裤子一样,只符合一半。饮料有时高有时矮——
“点单。”他低喊出声,又想了一会儿,觉得谜底肯定让自己无意中给撞上了——两个形容词都非常契合。高单子指的是盛宴;矮单子指的是饭店里的快餐——汉堡包、金枪鱼三明治什么的。可是问题是盛宴和金枪鱼三明治都不会和我们说话,一同做每个游戏。
一阵沮丧袭上心头,他不得不嘲笑起自己居然被儿童书里的一条文字游戏弄得紧张兮兮。但他还是开始逐渐相信人们真有可能为了谜语杀人……如果赌注足够高,而且还有人作弊。
算了吧——你就像罗兰说的,已经与谜底擦肩而过了。
但是,他还能再想些别的什么呢?
这时咚咚鼓点声又在城市那边响起,他的确没有别的好想了。鼓点就这么响起来,丝毫没有前奏。前一刻一丝声音也没有,下一刻音量就立即变得最大,仿佛一个开关被骤然启动。埃蒂走向路边,面向城市静静倾听。他回头看看其他人是否被鼓声吵醒,结果发现他仍是孤独一人。他转回去又望向剌德,伸手罩住双耳。
邦……叭—邦……叭—邦—邦邦—邦。
邦……叭—邦……叭—邦—邦邦—邦。
埃蒂越来越肯定他的猜测没错;至少他揭开了谜语。
邦……叭—邦……叭—邦—邦邦—邦。
在这片洪荒旷野之中,他正站的一条废弃大道上,跟前是座某个惊人的失落文明留下的城市,耳朵里听见的是摇滚乐的鼓点声……一切都太疯狂了,可是难道这会比那个会叮地一声掉下印着“行”字的小绿旗的交通灯更疯狂吗?会比在这里发现一架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德国战斗机残骸更疯狂吗?
埃蒂轻声哼起Z。Z托普合唱团的一首歌儿。
你只需足够的粘东西
粘住你牛仔裤上的破缝隙
我说呀,呀……
歌词正踩在鼓点上,这绝对是“尼龙飞虫”的迪斯科节奏,对此埃蒂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
片刻之后,鼓点声就像突然开始一样毫无预兆地停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