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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够赖的,到这时还想说笑话,可这笑话已说得不是很还原了。那少年拍拍他肩膀,意似鼓励,又叹了口气,吩咐店伙给那瞎老头儿送一份红糖姜水,给他驱驱寒,他要什么吃的,就给他送点儿,在他这里结帐。一时、店内紧张的空气倒被这瞎老儿的出现打断了。那红衣女子本来一早就已注意到这少年——当时她一剑燃灯、艳惊四座时,就只这少年对她视若无睹;这时见他对一个素不相识的瞎老头这么好,不由注目把他好好看了看。只见那少年还也只十七、八岁的样子,斯文凝静之中不乏一丝稚气,和她一向见到的江湖侠少很有不同,不没有普通书生的酸弱之气,不由把他多看了几眼。
那少年并没察觉人在看他,小苦儿这时已缓过神来,眼睛一转,已瞧到了,用手捅了捅那少年,轻声笑道:“少爷,完了,您的胭脂劫只怕来了。”
那少年一回头,与覃红帘的目光碰了个正着。覃红帘笑了笑,那少年不由脸上一红。覃红帘就觉得心上一跳——这一跳好无来由,跳过了心头还蹦蹦的,比一口气练了三遍‘清和剑法’后的心口还乱。覃红帘不由也脸色微红,也侧过了头。她师兄正跟她说:“师妹,你说……”
覃红帘全没听清,脑子里还全是那少年脸上一红时的影子。直到她师兄说完,她还在低着头忖度:他是谁?不象是董老头儿那边的人;看他的气度,又不象江湖中人物;说他文气吧,又有那么点不象——那么,他到底是谁呢?
她可能自己都没觉得,她想这些时,唇角有一丝隐隐的笑意,那是一个女孩儿情窦初开时的笑,如昙花一放,这样的笑,在人的一生也只有一次。在这辽东酒店的油灯垢影里,满座豪雄,剑气刀光,谁知已悄悄绽放开了一朵女儿心事。
见到的人也只觉她这一美美得玄妙,我们总是能见到涟漪的开漾,但有几人能猜到涟起的原因?满座都在说话,偏偏覃红帘什么也没听见,她只听见一颗小石子在她自己也几乎从没发现过的心湖里沉了下去、沉了下去。直到她师兄大喝一声:“帘妹!”伸手一带,把她带开,才惊觉身边一股掌风掠过,却是‘五凤刀’中已有人向她出了手。不是张溅把她带开,名驰一世的‘淡青剑’覃红帘几乎阴沟里翻船,失了手。
她一回过神,这时才看到满店之中的人已乒乒乓乓地打了起来。她师兄已和董半飘动上了手,而董半飘十几个‘五凤刀’弟子也已涌了进来,长刀短刃,一下下往他们身上招乎了下来。其中一个人喊道:“二当家,点子很硬,怎么做?”
只听董半飘叫道:“凡店中人,一个都别给我放走!叫后院儿把大六儿派个人给我先送到大当家那儿去,那帮客人也带着。这屋里的人,一个都别跑了。”
覃红帘一怒,她看不惯的就是绿林强匪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架式。但‘五凤刀’的门下也确实扎手。师兄斗那董老头虽未出全力,但看得出董老头也还在意存试探,两人这一动上手,说不好没有个千把招分不出胜负。至于‘五凤刀’这其余弟子,果然非同一般江湖小窃。一旦惊觉覃红帘虽为女流,但手下的功夫却是不让须眉,早一声呼哨,又涌进二三十个好手。他们也是有备而来,且练得专门有对付强手的剑阵。覃红帘虽剑利身轻,但只先伤了一两个,一时也难建寸功。
那边‘五凤刀’的人又喊道:“二当家,这瞎老头怎么办?”
董半飘‘哼’了一声:“这也要问,留着碍事儿,斩了!”
那名弟子‘嗯’了一声,一刀就向瞎老头劈去。那边那少年‘呀’了一声,就是他不‘呀’这一声,覃红帘身为侠义之士,多半也要救,何况他这一‘呀’。覃红帘一招‘金针飞渡’,已一剑向那名‘五凤刀’弟子攻去,那名弟子不及伤人,忙回刀自保。但覃红帘由此也多了个拖累。好在那瞎老头儿看不见,虽然身边刀光闪闪、剑影嘶嘶,倒也不至于吓得魂飞天外。
‘五凤刀’弟子们看出便宜,其中一人问道:“二当家,这两个少年怎么办?”
董半飘对付张溅正自恼火,听他们再问,不由就怒,但一转念已经明白,虽然他知那少年只怕不能轻易杀之,还是叫道:“斩了了事!”
那边他弟子们轰应了一声,覃红帘果然失色。她年纪虽轻,但出身名门,又不比那些裹足江湖的名门淑媛,空学了一身工夫不去用,而是行走江湖,会尽强梁,也曾暗夜探敌寨、匪巢诛巨寇,但这时听说那些人要对那少年主仆下手,不由心下一惊。一势‘紫燕萦回’就向那边桌扑去,一招之间,已化开他二人之围。那少年冲她笑了一笑。小苦儿身手不错,但他强的主要是轻身工夫,也就只足自保。就在这一招之间,那边瞎老头已经遇险,覃红帘连忙回救。两张桌子相隔有五六尺,‘五凤刀’中人得了计,两边夹击,几个回合后,已弄得覃红帘左奔右突,疲于奔命。她一转念之下,并不回头,再次奔至那瞎老头桌边时,一伸手,架开‘五凤刀’子弟的三把刀,另一支手就向背后她才看到的瞎老头的手上一拉,不好怎么,这一拉就拉了个空。覃红帘一愕,但那边少年已又遇险,她不及思索,忙去救应。逼开那边的敌手后,她又回到这桌边,无暇看那老人,又是伸手一拉那老人的手,打算把那瞎老头拉到那少年一桌,自己好照应,没想这一拉又没拉到。覃红帘回头看去,那老头明明没动。覃红帘恍如作梦,她一个女孩儿家,练工夫,拼的不是力气,练的就是身步手眼,配合无楔,可以说就是闭着眼,她要抓什么的话,也不会抓错,怎么今天邪了?她无暇思索,又转到那少年桌边,自然而然伸手一带那少年之手,这一下顺利的就被她捉住。那少年的手细长,人也配和,一带就被覃红帘带到那瞎老头的桌边。覃红帘却已不放心放开他的手,仗着艺高,左手不捏剑决,只以右手行剑,带着那少年,绕着一张桌子,与‘五凤刀’的人就展开了一场恶斗。
这下她已无后顾之忧,剑气渐长,‘五凤刀’的门人虽众,一时已占不了她的上风。
那边小苦儿左奔右逃,口里却不闲着,他自己武功也一般,却不时指点这个不行那个不足,偏他轻功奇佳,又善躲避,‘五凤刀’的子弟虽被他缠得发烦,一时也奈何他不得。凡是覃红帘好招一出,那小苦儿首先就要爆出个‘好’字。他噪门倒高,底气也足,一个人叫得有三个人响,所以他们这一方虽只五个人,但声势居然也不弱于对手。只听他不时叫道:“董老头儿,你那一招‘鸭螳步’使得不对,应该左脚先出”;一时又是:“好一招‘三花盖顶’,覃姑娘,你可是我小苦儿见过的江湖第一美女剑客!”
覃红帘得他一赞,便也冲他嫣然一笑。小苦儿恶斗之中不忘翻个跟头,大笑道:“少爷,她冲我笑了!”
那边张溅与董半飘却已斗到吃紧关头,两人一声不出,但手底下却绝不留情。他们可就不是小打小闹,哪一招挨上都有性命之忧。董半飘不用家伙,张溅守江湖规矩也就不肯出剑,两人从东道打到西首,南头打到北头,满屋虽都是人影桌椅,他俩并不低头四顾,却绝没撞到一样。眼见覃红帘已占上风,但张溅却渐居劣势,覃红帘叫道:“师兄、出剑!”
她师兄却咬牙摇头。覃红帘知道自己师兄是八头牛也拉不回的拗性子,心下焦急,要退了身边之敌与师兄联手,偏有那少年和瞎老头要她护着脱不开手。小苦儿也看出情况紧急,急筹良策,一低头,忽见地上有个人影。
满屋的人都在打斗,谁也没注意到,只有小苦儿眼尖,他细一看,却是挂灯乱的屋梁上蹲了一个好矮的老头儿。他也不知对方是敌是友,但于这么乱中,他能跃上屋梁,神不知鬼不觉,只怕就是高手。他这时只求场面越乱越好,大喝一声:“你是谁?”
‘五凤刀’中人只当他又是在使诈,却见小苦儿的‘暗器’已出手。他袖子一挥,袖里的一个黑影就向屋梁上飞去。屋梁顶的那个人顺手一抄,无声无息地就要把暗器消解于无形。只听小苦儿笑了一声:“炸!”
只听“砰”地一声,梁顶传来一声炸响,小苦儿掷出的竟是一枚炮仗。那炮仗响声大,杀伤力却不大,但把那人也吓了一跳,一滚就滚掉到地上,沾了地就向上一弹,足有三尺高,才又落回地面。众人都被那一响惊了一惊,董半飘急忙回首,这一点他就不如张溅这名家子弟了。虽生突变,但张溅澄心静虑,全身心已投入与董半飘这一战。董半飘这一分神,就被张溅一招逼落下风。他全力反击,哪想小苦儿趁乱摸了上来,伸手一抓,已扣住董半飘腰带,他手法巧妙,轻轻一带,董半飘腰带已被他扯了下来。董半飘只觉裤子往下一落,人一惊,忙一手去提裤子,身子向后疾退,肩头就被张溅带了一掌,火辣辣地痛。他一侧目,已知是小苦儿捣鬼,心头大怒,一掌向小苦儿脸上扇去。小苦儿正自得意,险险没避开。急急侧头,虽躲过了,还是被他掌风带得半边脸通红,口里却不忘笑道:“董老头儿,你刚才脱我裤子,这下我把你裤子也脱了!”
董半飘恼羞成怒,正等追击,猛听店中有人一声大喝:“都给我住手!”
这一声叫得大,只听店内的酒坛酒瓮一齐应声而鸣。众人只觉耳中‘嗡’地一声,功力浅的都觉眼冒金星。正在进行的交手也真被这一声喝住了。众人注目望去,却见屋内站了个被小苦儿从房梁上炸下来的矮子。他站在地上,不足五尺高,正在店中间,众人都围着他,光人影就把他罩了个兜头兜脸,可他偏偏象是还气昂昂的自视为店中第一高个般,仰脸看着众人:“是谁把我从房梁顶上轰下来的?”
他话问得气势汹汹,努力要作出一副霸气四溢的样子,但覃红帘看到他那张脸,只是想笑。只见他一张脸扁圆扁圆的,居然宽比长长,一双眼睛也圆丢丢,身上脸上,真是无一处不圆,连他的鼻子头都是圆的。原来他躲在梁上,悉心在看张溅与董半飘一战,也不知是谁向他发了一个炮仗。这时在他张开一双手,他身上只有这一双手长得可人意,白白胖胖,象极了小孩子的手,可左手手心却黑了一片,被炸出了一个大泡。董半飘看到他这一双手,脸上一惊,眉心不由一暗,正在暗道:“难道是他?”覃红帘与张溅看了那一双手也如有所悟,对望一眼,却有个‘五凤刀’的弟子已笑了起来:“谁家小弟弟跑出来了,瞧这一双小手?”
董半飘拦阻不及,他已出了口。那小矮人一怒,脸上五官就纠在了一起,人一蹦,已到了那名‘五凤刀’弟子身边,一手把他纠住,就拖到了场心。董半飘这么快的出手,居然也没来得及阻拦。众人一惊,只见他一只白白嫩嫩的手已向那名‘五凤刀’弟子喉咙中掏去,只一下,那名弟子的喉管食道就一齐被捣了出来,鲜血淋漓。那名弟子一时不得就死,四肢乱颤,他却象小孩虐待小生物一样残忍地用一支小手半用劲的揉搓。
场面太过血腥,几乎人人都吓得退了一步。董半飘也是江湖绿林混的人物,但也觉得一阵恶心。那名弟子动了几动,才终于凸眼死去。那人才继续暴怒地道:“是谁把我炸下来的?”
小苦儿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张溅与覃红帘已忍不住同时叫道:“你是‘孩儿爪’辜无铭?”
那个人已死死盯住小苦儿:“就是你扔得是不是?”同时向前一步。张溅与覃红帘同时双手一振,剑已出鞘,可心中不由打鼓:凭辜无铭的凶名恶焰,自己就算双剑合璧,也不知拦不拦得住?
小苦儿的声音已带哭腔,叫说:“不是我!”
辜无铭又向前逼了一点:“你不敢承认了?就是你!”说着他就要出手,这时只见小苦儿的主人向前迈了一步,说:“是我!”
众人也没想到那少年小小年纪,居然有如此胆色。
第三章且以酥油包剑气漫抛红豆数芳龄
辜无铭大叫一声:“好小子,你想炸坏我双手!”他人一跃而起,已然出招。他这一招不依常理,伸手又是向那少年喉间捏去,只要被他捏住,不是瞬间又一条人命?覃红帘已叫道:“师兄,——‘但求比目’!”
她叫的是剑招,他师兄妹早已演练默契,她声一出,她的剑就自左而出,她师兄的剑却自右而出,竟是一招配合得天衣无缝的好招。那辜无铭也不由‘咦’了一声,左手一划,身子连扭了三下,才避开了他两人的剑势,口里喃喃道:“峨嵋老道又教出了两个好徒儿?”局势稍解,覃红帘心下略安,没想那矮子突然又一蹦而起,在众人全无防备之下,他已欺近那少年身前,右手还是向那少年喉间捏去。覃红帘没想他身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