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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大门,关孤沉着面容,迅速又熟悉的经过正对门前的黑色长廊,直趋第一幢,巍然矗立的巨楼。
他的步履声“沙”“沙”轻响,阳光的反照映在他那漠无表情的脸庞,在面颊上的另一边留下一片阴影”看去更显冷酷又寡绝了……楼檐下,有三个灰白方正的大字“脱世楼”,关孤不理门边向他请安的六名黑衣大汉,转身进入门里,但他不入正厅,却顺着厅门外的一条甬道来至另一扇紧紧关闭着的雕花格子门前。
冷冰冰的,他站在门边道:“关孤求见。”
门内,立即响起一个热烈又豪迈的铿锵语声,中气十足:“是你回来了么?兄弟,推门自己进来吧,门没拴!”
于是,关孤轻轻的推门走进,这是一间宽敞又陈设豪华的暖厅,一个身材魁梧而略微发福了的中年人便站在厅中。
他的皮肤是白皙而细致的,有一种柔润的光滑反映,方正的面孔上一双剑眉斜耸入鬓,两眼炯亮有神,通天鼻,大小适中的嘴唇,满头黑发在头顶挽成一个髻,用一根玉簪簪牢。
他穿着一袭上绣寿字团花的纺绸长衫,足登青缎粉底鞋,整个形韵,流露着那么多的开朗与明爽,看上去,像是一位春风得意的朝廷命官,亦似一位饱读诗书已腰缠万贯的富家秀才。
但,他自然都不是,他确实的身份是“悟生院”的院主,一个武林中最最有名的杀人组织的魁首,江湖两道闻名丧胆的头号煞星——“弦月千刃”禹伟行。
大步走过来,禹伟行满面笑容的紧紧握着关孤双手,亲切的道:“辛苦了,兄弟,这一趟事情还顺利吧?”
关孤点点头,平静的道:“托你福,院主。”
禹伟行哈哈大笑,像是十分高兴的道:“好,很好,任何买卖只要有你在场,我就完全放心了,没有谁比得上你处理事情的干净利落,兄弟,你可真是我的左右手哪!”
关孤缓缓的道:“院主谬誉了。”
拉着关孤,禹伟行同他并肩来到一张精美名贵的雕花镶玉贴花的矮几前,矮几上,摆着六碟细点,一壶酒,两只酒杯,两双方筷,以及,一堆摊开在一片红绸上的金叶子。
禹伟行一指几旁的那张软椅,笑道:“先坐下,兄弟。”
关孤谢了一声,自己落座。
禹伟行也在对面的一张大圈椅上坐好,他亲自将矮几上的那只宝蓝色瓷酒壶拿起,替关孤及自己在两只硬玉杯中斟满了酒,然后,他举杯道:“来,兄弟,为兄先敬你一杯,聊慰沿途辛劳。”
关孤双手擎杯,平和的道:“不敢,我敬院主好了说着,他也已一口干净,禹伟行又连忙替他再度斟满,笑吟吟的道:“用点点心,兄弟,待会我们再痛快的喝一顿,我已经吩咐厨下好好准备一席盛筵了!”
用方筷拈起一个银丝油炸卷轻咬一口,关孤口里嚼着东西,心里却在琢磨着,对禹伟行的个性为人来说,恐怕没有人比他更为清楚,这十二年来,他们生死与共,患难相倚,只差同穿一条裤子连在一起了。
但是,关孤对禹伟行的作风却并不欣赏,更已到达憎恶的地步,他知道禹伟行表面上是热诚真挚的,顺和亲善的,足以使得一些初初与他相见相处的人爱载钦服,甚至掬心以报。
可是,实际上,禹伟行的为人却全然与他表面的举止相反,禹伟行是一个极其深沉,极其狠毒,极其冷酷又极其寡绝的人,他胸襟狭窄,气度浅薄,而且凶残暴戾,专横独裁,是一个世上少见的凶人恶魔;最可怕的,却是隐藏在他躯壳内的这个邪酷的灵魂,竟被他表面上那种爽朗磊落的风范所包容,被他脸貌上的端正仪态所掩蔽,不易被人察觉出来,而一旦有些人终于认清他的本来面目时;但,却往往已经大错铸成,后悔莫及了。
关孤在最初与禹伟行搭档合伙的时候,也是受了禹伟行这种虚伪的假面具所欺瞒,等他逐渐清楚了禹伟行的本质,事实上却已难以拔足了;在一个大环境中他们必须相互倚持,在一个新局面里,他们必须共同支撑,说相互利用也好,息息攸关亦罢,反正,当关孤惊悟出他自己踏入“悟生院”的错误,当他后悔于接受禹伟行的邀请,事实上,他也已陷入太深,精神上受到束缚,无以自主了……现在,他暗自思量着,禹伟行又在打什么主意呢?像今天这种宠邀,以往并非没有,但却也不大多。
关孤自己晓得,这位“悟生院”的大老板骨子里对他并不喜欢,可以说也到了相当头痛的程度,因为关孤不卖帐,不苟且,不像一头狗似的可以任意驱使,更不像,一个奴才似的可以任令他去做任何主子交待的事。
关孤有他自己的主张,自己的观点与自己的道义感,而这些,在“悟生院”里是最为忌讳的,可是关孤却丝毫不改变,他多年来便一直是这个样子,禹伟行不得不迁就他,容忍他,理由非常简单,关孤是“悟生院”的首席杀手,更是武林中威名渲赫的“果报神”,“悟生院”需要利用他,他是“悟生院”的一根大梁,举足轻重的大梁!
如果,禹伟行与关孤翻了脸,则无可置疑的,他“悟生院”的名声就必将一落千丈……关孤心里早有准备,表面上却十分平静,他轻嚼缓咽,等着禹伟行开口,他知道,若非有要紧的事,禹伟行大多尽量避着不和他见面,眼前这个场合,只怕又要有麻烦事了。
这时——
禹伟行又举杯笑道:“来,兄弟,再干一杯!”
举杯一口饮尽,关孤淡淡的道:“多谢院主。”
放下杯子,禹伟行亲切的道:“姓谢的那桩事与姓商的那桩事全妥啦?”
关孤颔首道:“妥了。”
禹伟行笑道:“没有节外生枝,发生其他问题吧?”
啜了口酒,关孤道:“没有。”
禹伟行笑笑,又道:“商承忠那厮身为“青荷派”旧时掌门,他功夫怎么样?一定不弱吧?你办他的时候扎手么?”
关孤平静的道:“当然比诸一般的货色稍微麻烦点,但也不见得太过扎手,他并没有获得多大幸运。”
禹伟行赞道:“我早说过,兄弟,你的办事才干是一等一的,强过他们那些人太多了!”
关孤僵冷的一笑道:“泛泛罢了。”
禹伟行哈哈大笑,道:“怎么这阵子你老弟跟为兄的客气了呢?不该不该,兄弟,你这一客气,却显得咱哥俩生远啦,这还行么?我和你如若生远,只怕我在这人间世上就再找不着个推心置腹的近人来了!”
关孤毫无表情的笑笑,道:“院主厚爱,我实在心里感动。”
隔着矮几一拍他肩头,禹伟行亲热的道:“用不着感动,兄弟,只要你知道为兄的对你这一片心也就够了!”
关孤低声道:“我当然记得,院主。”
顿了顿,他又道:“院主——”
禹伟行笑笑道:“有什么话,尽管说,兄弟。”
关孤但直的道:“在办完事回来的路上,为了一个女子曾与‘天龙堡’的人发生了点小冲突。”
入鬓的双眉皱了皱,但又立即舒展,禹伟行笑道:“冲突就冲突吧,他‘天龙堡’也不是什么三头六臂,要招惹我们,只怕他们还得仔细考量!”
说着,他又眯起眼来:“兄弟,你素来对女人没有兴趣,怎么今番却为了一个女子和人家干了起来?那女人一定相当标致吧?”
关孤简单的道:“长得不错。”
禹伟行大笑:“哈哈,我们的柳下惠也动凡心啦?”
抿抿嘴,关孤道:“并无此意,院主。”
吁了口气,禹伟行像是十分感慨的道:“兄弟,不是我这为兄的说你,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像我们这种生活方式,虽然不适宜有家室之累,但个把两个侍妾却不妨事,男人嘛,年纪到了那个时候,也就有这种需要啦,你今年快满三十了吧?兄弟,别老是隔着女人远远的,弄几个娘们侍候着,你那冷冰冰的毛病就会改上好多也说不定,这样吧,赶过几天我叫你小嫂子亲自替你物色一下,怎么样?”
关孤漠然道:“多谢院主好意,但我委实没有此种兴趣,等我感觉需要了,自会麻烦院主与二夫人费心。”
禹伟行连连摇头,道:“你呀,真是拗执得很哪!”
关孤又啜了口酒,岔开这个话题,道:“另外,院主、吕安、“千里飘风”陈其栋、“贴抛”应忠等几人,最后的一派,便是以禹伟行的二姨太“玉魔女”程如姬为首了。
程如姬这一派却自然是以禹伟行为中心的,他们是程如姬、“七头骷髅”黄甲,以及“黑郎君”庄彪;三个派系,平时自是免不了明争暗斗,互不相容,但是,他们都自然尊服着禹伟行的统制。
除了关孤,还没有人胆敢反抗他,私底下的冲突虽然不断,至少却在禹伟行面前收敛掩饰了许多……这时,关孤放下酒杯,面无表情的道:“院主,若是没有其他指示,我想告罪退下了!”
忽然一笑,禹伟行指了指几上那包金叶子道:“兄弟,这是赤足黄金二百两,你拿去添点什么吧。”
关孤正色道:“院主,这次生意,我该分到的花红自会叫李发向钱师爷结算领取,额外的赐赏,恕我不敢领受——”“嗳”了一声,禹伟行道:“这是我做哥哥的送你的一点小意思,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快收下,我另外还有话说。”
关孤心里一声冷笑,忖道:“来了,这才是正题!”
他口里却道:“院主有事尽管交待,这些金子,还请院主——”不待关孤说完话,禹伟行已沉下脸来道:“兄弟,我是一番好意,你连这点面子也不给我这为兄的?是不是嫌少,如果嫌少。我不妨再加!”
关孤点了点头,无奈的道:“既是院主如此厚爱,我不收就未免显得不识抬举了,院主,谢了!”
立刻展颜大笑,禹伟行豪迈的道:“对呀,这才是我禹某人的兄弟!”
关孤轻轻的,道:“院主要交待的是……?”
禹伟行搓搓手,道:“本来嘛,这桩子麻烦我也委实不想再劳动你,一则你刚刚回来,连口大气尚未喘过,二则我也知道你最近心里烦,须要好好休息一个时间,但是,这桩子买卖却非同小可——兄弟,我指它非同小可决非夸大其词,不光是这桩买卖的报酬大得惊人,我们干这一票足够三年嚼粮还有余,此外,‘货色’也异常棘手,除了你,只怕本院别的杀手们谁也不干不了!”
关孤冷淡的道:“酬劳大,当然其困难性便相对的增高。”
禹伟行一拍大腿,道:“不错,本来我几次考虑自己亲身出马去办,可是,想了好久,在无奈之下,只好再委屈你出去跑一趟了。”
照悟生院的规矩,一般“生意”全由师爷钱文欣传交下来办理,但有些“生意”轮到关孤头上的时候,假如这票“生意”的内容歪曲,动机可憎,则关孤往往便拒绝不于,钱文欣虽说是“悟生院”魁首禹伟行的大舅子,但关孤也照样不买帐,甚至当场给这位师爷大钉子碰,令他下不了台。
因此,这两年来,钱师爷每次有“生意”交到关孤手上时,非但尽量拣那些可以说得出口的,较为名正言顺的“生意”才敢启齿,便是这一类的“生意”要关孤去做,这位师爷也战战兢兢,提心吊胆,生恐一个弄不巧又碰了满鼻子灰。
在背后,钱师爷自是说尽关孤的坏话,派尽了关孤的不是,但连禹伟行也让着关孤三分,钱师爷就再是气恼,也只好逆来顺受,奈何不了他……有上面的这种情形,所以关孤立时明白,禹伟行现在要亲口交待他的这件“生意”,十有十成又不是什么好路数,好来由的事了,否则,大可由钱师爷钱文欣那里转达,又怎用得着他这位当家的小题大做?
关孤涩涩的一笑,道:“没关系,院主,你说吧是什么‘生意’?”
禹伟行做作的大笑起来,道:“你先别急,兄弟,来来来,喝杯酒再说。”
举杯干尽了剩酒,关孤用手背一抹唇角酒渍道:“喝过了,院主。”
于是,禹伟行沉默了片刻,他似是在整理着说话的程序,缓缓的,他说:“这次的‘货色’,是两个女人——”浓眉紧皱,关孤道:“女人?两个女人!”
禹伟行威严的道:“你且莫打岔,等我将话说完。”
沉吟了一下,他又续道:“这两个女人是母女二人,虽是女流之辈,却心如蛇蝎,毒辣非凡,她们为了争夺祖上及那老女人的丈夫遗留下来的产业,竟想将她们一个可以共分这笔产业的亲人谋害,她们这亲人好几次都险些遭了毒手,为了本身的安危及向多年来的欺压反抗,她们那个饱受迫害的亲人便找到了我们……”关孤深沉的问题:“这人与那一老一少两个女子的关系是?”
禹伟行淡淡一笑,道:“两个女子是母女关系,他们这位亲人照说也不太疏远,是那老婆娘的义子,小娘们义兄。”
关孤怀疑的道:“哦,义子?”
禹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