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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同伴已渐渐去远,不闻打斗声,不数招他便被公孙二娘所制,接着腿上一麻,另一腿亦中一剑,双膝倒地跪了下去。
公孙二娘笑道:“你倒不用给你姑奶奶下跪,只要乖乖交代你们落脚处在哪便行。”铁娘子、胡昌平等人追至,七手八脚将那人捆缚起来。
起先那人十分嘴硬,一句话也不说,给拳打脚踢逼问久了,只得答道:“我们在姑苏的人都已撤了,给你们这一搅,自然不会再呆在姑苏。”
“那会上哪儿去?你们追那姑娘作甚?倘若捉到,又会去哪里?快说,若有一句虚言,先将你切片炒菜。”
“姑娘,上吊也让人喘口气,你问这么多,叫我一时如何作答?而且答不出便炒我做菜,我不是铁定成了你的盘中餐?”
“我看你说话挺流畅的,你腿受伤又不是舌头打结,怎地答不出?快说,慢一点我就敲你一下。”说着,公孙二娘晃晃手中半截断剑,横过剑背在他头上拍了一下。
那人苦着一张脸,说道:“他们多半退往瓜州去了,瓜州有我们帮一处分舵,离此最近。”
“瓜州?去那么远?奶奶的……还什么分舵,你们什么帮?”
那人瞪大了眼,说道:“你们都不知道我们是什么帮的,那你们阻拦我们抓凌家二小姐做什么?”
“什么凌家二小姐?我们不认识,自然更不知你们是什么帮。不过看你们一群恶人欺负一个女子,自然不是好人。”
“……”那人打量他们片刻,确信他们所言非虚,才道:“我们是飞斧帮的,来姑苏执行一项任务,姑苏分舵舵主命我们追捕那位凌家二小姐,具体为何我们也不知道,我们只是帮里无名小卒,无法得知这些。倘若你们想知道更多,除非去问我们舵主。”
公孙二娘喝道:“你道我们不敢?你们舵主是哪只鸟?姓什么叫什么?现在在哪里?姑奶奶现在找他晦气去。”
那人愣愣地看她一会,公孙二娘一挥手中断剑,作势欲打,他吓得脖子一缩,说道:“倘若事情办得顺利,我们舵主此时也已退往瓜州,此刻去我们分舵一看便知。”
公孙二娘皱眉道:“办什么事情?如何才叫顺利?”
“不知道,我们只知道整个姑苏分舵接有自总舵传来的任务,我们只管做舵主吩咐我们做的事,至于舵主自己会做什么,自然不会向我们通传。行动之前,他曾说如果顺利,他自退往瓜州,临行前给我们发个消息。若不顺利,我们便自己前往瓜州。日前我们已收到舵主传书,叫我们自行前往瓜州,那多半是他那边事情办得十分顺利,已先行离去。”
“你怎么一问三不知?奶奶个熊,全不知道还问你个屁,带我们去你们的狗屁分舵,把你们那贼头鼠脑的舵主揪出来问个清楚明白。”东方明恶狠狠地道。
那人不敢多言语,一瘸一拐带着他们前往飞斧帮在姑苏的分舵。到得那里,果然见人去院空。那所典型的苏州式园林座落在城内繁华之处,虽不算豪奢,亦称得上精致,若不知是一个帮派的分舵,几疑是大户人家的宅院。如今园子里静悄悄的,庭门紧闭,处处落锁,并无人声。众人这才信了那人的话,又再押着他前往瓜州。
瓜州。
瓜州古渡,亦是一片江南风情,青石板桥,波光船影,烟雨长廊。
邵天冲与凌叶子端坐于渡口茶楼。身畔是那三个飞斧帮的人。向邵天冲投掷飞斧的,是姑苏分舵一名香主,另二人身份较之低微,陪坐下首,神态恭敬。既然不必再装地痞流氓,他们之间便分出了明显身份地位,相处间神情举止都中规守礼。
那日邵天冲久战之后寡不敌众,失手被擒,便与凌叶子一起被押往瓜州。侧目看茶楼下千帆过处,烟水轻寒,心中微生愁思。一路上被看管极紧,不得自由,倘若只是自己孤身一人也就罢了,偏生还有个娇怯怯的凌家二小姐在侧,纵然自己一人能使计逃脱,也绝无可能将凌家二小姐一并救走。他叹一口气,又瞥向凌叶子。凌叶子正好也是一抬首,四目交投。凌叶子眼底盈盈愁色如水,黛眉轻颦,红唇微启,齿如丁香,一时间看得邵天冲心中怦然,不由得低下头去,面红过耳,浑忘了身置何处。
“喂,该走了。”张绍文道。他便是姑苏分舵那名香主,另二人一个叫蔡东,一人叫从铭。他发下话来,蔡从二人立即收拾包裹,站起身下,押着邵天冲和凌叶子走下茶楼。二人穴道被封,仅能走路,旁人看不出异样,他们却无法逃脱。
下得茶楼,穿街过巷,渐走入一条宽大些的巷子。虽是青天白日,巷中两道旁却依旧亮着轻纱灯笼,地面铺以整齐平坦的青石,踏进巷子便闻脂粉香气暗动,丝竹管弦之声入耳。道旁牌楼门口隔三差五地站着一些年轻女子,轻罗薄裳,挥袖招摇,与时下天气甚不相合。且神态轻浮,媚眼如丝,一看即不是良家女子。邵天冲恍然大悟,原来竟已走入烟柳巷中。他自幼混迹市井,这些地方见得甚多,自然便知。但凌叶子是大家闺秀,如何见得这等场面?见夹道都是轻佻女子,不由面红过耳,低垂臻首,不敢正视。转眼到得一进院子,走进去便是画楼绣阁,但见阁楼正匾上书着“醉花阴”三字。邵天冲心中大奇:“这等秦楼楚馆,居然还以词牌名为招牌。”那飞斧帮的三人如同熟客一般,走进牌楼,但见一派铜簧韵脆锵寒竹,新声慢奏移纤玉的气象。衣香鬓影重重,当真是眼色暗相钩,秋波横欲流。那些女子或待客或唱曲,或弹奏琵琶丝竹,对有人到来均视若无睹。
只见得楼梯上莲步轻移,裙裾微摆,一个女子袅娜的身形渐行下来。远看时金雀钗,红粉面,肌肤如雪,翠鬟云鬓,宛如二八好女。走近前来才见得眼角鱼纹暗生,眼神犹如清霜残雪,风尘之意甚浓。那女子面上无笑,冷冷斜乜邵天冲等人一眼。张绍文见到那女子,神态恭谨,低头不语。那女子显然已知张绍文来意,挥挥手道:“凤瑶,带他们去歇息。”
便有一名年轻女子应声走上前来,盈盈一礼,引着他们离开醉花阴楼,走入后院,穿过影壁回廊。一路间尽见钗裙绣鞋,偶尔有人回眸看看他们,眼中神色均带着微茫的风尘倦意。后院内却是另一番景象,院深池静,池面薄冰初解,柳梢头已见轻绿,假山间偶见几盆水仙,一汪清水、几颗卵石衬出冰肌玉颜,其态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水仙号称凌波仙子,轻盈地开在小寒之春,清香不让梅花。邵天冲胸襟为之一爽,回头看一眼凌叶子,觉得二者风姿绰约相近,都宛如曹植笔下洛神。凌叶子哪知他心中想得如此之多,只是对他的回视报以一笑。但她尚未从初入醉花阴的心神不宁中定下性来,这一笑便有些缥缈虚无,带着神思不宁之态。
飞斧帮的三人在那年轻女子带领下安顿下来,那女子却将邵天冲和凌叶子另带往一处。邵凌二人心中纳闷,却只能跟着她步入一进小院,踏入一间闺房。之所以一入便知是闺房,乃是因房中珠帘低垂,幽香浮动。果然,到了里进,便是红罗帐低垂,绣金帘儿乱晃,案上金炉瑞兽,青烟低徊,脂香味儿夹着檀香味儿,令人眩晕。那女子上前一撩罗账,回眸一笑道:“二位请过来。”
邵天冲和凌叶子愕然之余,走上前去,不解地看着那女子。那女子微微一笑,道:“睡上去罢!”她容颜虽非至美,但颇具水乡女子的温柔,兼之多半是在烟柳巷里厮混久了,一笑间自然有种令人迷醉的风情。邵天冲心中一荡,随即慑制心神,面上一红,微怒道:“你说什么?”
那女子依然是笑道:“叫你们二位睡上去。”
凌叶子又羞又窘,低啐一声。邵天冲愠道:“姑娘不要胡说八道,我与凌姑娘怎能……怎能……”
那女子噗哧一笑道:“瞧你那傻样儿,这么大个人了,多半还未解人事。想要风流改明儿我教你,今朝可不是时候,你想得也忒多了。”伸手一拉一拽,将邵天冲先推上床去。邵天冲被她一拉,站立不稳,便倒了上去。一倒上床,他心中又惊又怒,便即翻过身想要起来,但那女子竟立时便将凌叶子也推上床去,凌叶子惊叫一声已给她推倒,正好倒在邵天冲身上。二人虽穴道受制无甚力道反抗,但被那女子一推搡间,便知她身怀武功,并非寻常烟花女子。只听得那女子轻笑一声,不知按了什么,床板翻转,两人随着床上绣被一同跌下去,床板下竟是一个漆黑的空间!
两人同声惊呼,头顶床板已然合拢,最后一丝光线消失,身子却在空中下坠,惊惧自然莫名而生。但不久便同时重重坠地,地上柔软,摔下来却也不觉疼痛。那绣被随之跌下,盖了二人一头一脸。邵天冲胡乱将脸上绣被甩开,身上无力,唯有双腿能走动,难以坐起身子,只得躺着微微挪动,不知何处是边角。凌叶子嘤地一声,微带颤音,不知是惧是怒。她跟邵天冲一样无法坐直身子,两人跌在一处,紧挨着对方。她只觉耳边气息微闻,虽隔重重衣衫,却仍似感觉到对方体温,一时间面上犹如火烧,料想对方亦是尴尬,只是黑暗间无法得见。
他们首次单独相处,被俘后一路也无机会交谈,这时才能自由说话。
“对……对不起,凌小姐。”邵天冲讷讷道。
“也不是你的错。”凌叶子的声音低柔婉转。停了片刻,她轻轻道:“你不必叫我小姐,我记得你,三年前我们曾一块玩儿。”
“嗯。难为凌小……凌姑娘尚还记得我这个低三下四之人。”
“什么低三下四之人,我从未如此想过。当年你为我罚作姨父的小厮,我心中一直不安,想不到如今……如今你又为我身陷囹圄,真是叫人好生过意不去。”
邵天冲微笑道:“算不得什么,当日那情形,换了别人也不会坐视不理。只是我学艺不精,功夫低微,救不了姑娘,真叫姑娘见笑。”
凌叶子轻声笑道:“有什么好见笑,我比你更是不如,你也莫在我面前自谦了。”虽然不知置身何处,失去自由,但不知怎地,她却渐渐忘却恐惧和黑暗,心中慢慢宁定下来。只是身子仍是不能移动,紧靠着邵天冲。她从未离一个陌生青年男子如此之近,初时只是觉得说不出的害羞和惊惧,幸而她心中始终觉得邵天冲是个正人君子,努力宽慰自己,久之才能正常与他说话。
“我觉得我们倒像是地窖中的老鼠,如此暗无天日的地方……对了,难道这里是个地窖?”邵天冲嗅了嗅浑浊的空气,空气之中颇为干燥,按理地下的空间应该带着霉湿之气,这地方却显然没有,多半这里有什么吸附潮湿之物,以保持空气的干燥。
“嗯,是有点像。好黑啊,我什么也看不见。我……我还是有点害怕。”凌叶子轻声道。
“别怕,他们将我们擒来此处,必有目的,一路既然并未加害,那么至少我们暂时还是安全的。”
“嗯。”凌叶子的声音细微如蝇。
邵天冲生性便有几分寡言,面对一个并不熟悉的年轻女子,便不知如何搭讪。凌叶子生性腼腆害羞,更不知如何开口。两人一时无语。
黑暗中,两人但闻对方呼吸心跳之声,相距既近,又无法改变处境,均各自尴尬。邵天冲鼻端香泽微闻,与先前在巷陌之中的脂粉浓香迥异,幽暗中带着轻寒的滋味,仿若肃风院那片梅林在雪中轻徊的那一缕冷香。
半晌,凌叶子低声问:“邵……邵大哥,你的功夫可是跟姨父学的?”
“啊……嗯……这个……”邵天冲不擅说谎,但公孙正曾命他与公孙二娘不可向慕仁山庄的人泄露自己身怀武功之事,虽然凌叶子算不得慕仁山庄的人,但他总觉若向凌叶子实言,有几分不妥,因此支吾几声,无法应对。
凌叶子听他不愿直说,心中暗想:“莫非他对我有所顾忌?”她素来善解人性,便道:“邵大哥若有难言之隐,小妹也不便相强,只是随口问及,邵大哥不必放在心上。”
她轻柔款款的言语,如一道流淌在邵天冲心底的清泉,清冽却微温。他心中一暖,说道:“并非我故意隐瞒姑娘,只因我答允人不说。日后若有机会再告诉姑娘。不过,这三年我确实在慕仁山庄偷学得几招功夫。”
凌叶子轻轻啊了一声道:“偷学?这在武林中可是大忌,若遇心胸狭窄之徒,要人性命都是有的。”
邵天冲怔了一怔,道:“我不懂,不过裴庄主理应不是心胸狭窄之辈。倘若他对我有所防范,也不会在教授众徒时令我在侧伺候。”
凌叶子恍然道:“原来你是随伺在侧学得的,那便不是偷学了,我姨父既有心让你在旁观看,纵不是有心授你武功,至少对你也十分放心。你真是十分聪明,三年间只是从旁观看,已将我姨父的雷音剑法使得似模似样,不输我表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