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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二娘笑道:“你先照顾好你自己再说罢。”
飞斧帮中成信坐守,大多数弟子已随盛千寻一同襄助燕王举事,整个成府已然十分冷清,入夜时分只有疏落几个院子掌了灯火,连防守也变得十分虚空。卫渡天与秋渐浓自然是轻而易举地便进入成府,卫渡天虽熟悉路径,却也不知甄怀元会住哪所院落,两人便在亮着灯火的院子逐个查找。终于在一所庭院厢房屋顶听到隐隐人声,甄怀元那阴声细气的嗓音格外明显,一听便知。二人伏在屋顶,侧耳倾听。
只听屋内传来成信的声音,两人正在谈些燕王捷报的消息。卫渡天压低声音道:“待他走后再说。”秋渐浓点点头,知道他不愿与成信照面,更不想与之为敌。
说了一盏茶时分,成信终于起身告辞。两人在屋顶看见甄怀元将成信送走,独自返回屋内。秋渐浓悄声道:“你去问。”
“为什么要我去?”
“你好歹认识他,说话方便些。”
卫渡天觉得也甚有理,但借着月色瞧见秋渐浓神情有些奇怪,正想发问,秋渐浓却一把将他推落屋顶。这一下响声甚大,卫渡天欲待不进屋亦已不可。果然听得甄怀元在屋内道:“何方高人夤夜造访?”
卫渡天推门而入,见甄怀元坐在桌边,桌上几碟小菜,两付碗筷杯盏,显是刚才他正与成信对饮。见到卫渡天,他微现讶异之色,道:“原来是卫三当家,此来何为?”
卫渡天道:“我如今已不是飞斧帮三当家。”
甄怀元笑道:“那便更奇怪了。深夜造访,必有所为,难道是来找甄某叙旧?”
卫渡天道:“卫某有一事相询,还望甄先生据实以告。”
“什么事劳动卫三爷亲自驾临?若是与燕王有关,恕不便奉告。”
“这件事其实十分简单,并不有违甄先生的立场与燕王大业。”
“那便好说,来来,坐下喝一杯再说。你我总算旧识,你虽不在飞斧帮,我们却也不算敌对,昔日旧交把酒言欢,有什么话都可以直言。”
卫渡天本不想理会他,但想到有事询问,不到不得已时他亦不想在飞斧帮内与之动手,在甄怀元强拉硬拽下只得坐下。甄怀元换了一付碗筷酒盏,斟满了敬上,笑道:“卫兄弟,请。”他口中的称呼已由卫三当家渐变成卫兄弟,神情也越发显得亲热过度,卫渡天听在耳中只觉说不出的古怪,心中暗自提防。
卫渡天一杯干尽,问道:“甄先生与杜战可是多年至交了,对于杜战的事想必十分清楚?”
甄怀元一怔:“原来卫兄弟要问的是与杜战有关。我与杜战曾为同僚,说到交情,却也泛泛,不知卫兄弟想问的是何事?”
“杜战的徒弟是否叫秦简?他的身世甄先生可知一二?”
甄怀元凝视他半晌,轻笑起来:“杜战的徒弟确是秦简,他的身世嘛……嘿嘿,说到这个,我也只略知一二。”
卫渡天一把抓住他手腕,问道:“快说,到底你知道多少?”
甄怀元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伸出另一只手覆盖在卫渡天手上,笑道:“哎哟,卫兄弟这么凶,捏得我生痛。”
卫渡天不免亦觉得自己过于激动,手上松了些,甄怀元那只手却仍盖在他的手上,笑嘻嘻地道:“说话不急于一时,再喝一盅。”
卫渡天沉着脸道:“卫某没无多少耐性,还请甄先生相告。”
甄怀元道:“兄弟,现在可是你在问我事情,纵不说相求,至少也是相请,这态度可不像礼下于人,难不成你要动武威逼?”他面带笑容,娟秀的脸笑得有几分不同寻常。
卫渡天忍下气道:“好,我再陪你一盅。”他抽出手,自斟一杯一饮而尽。
甄怀元拊掌笑道:“这才像朋友。”他也倒了一杯,浅啜轻尝,不紧不慢。
卫渡天却焦躁之急,索性站起身来将一壶酒都倒入口中,说道:“一盏一盏的斟得人心烦,我喝光了,你可以说了?”
甄怀元笑道:“喝这么快,那便不是小酌叙旧了,未免煞风景。不过卫兄弟是豪情英雄,理应如此。”他放下酒盏,伸手握住卫渡天的手腕,轻轻拉他坐下。
卫渡天无可奈何地坐下。灯光下,只见甄怀元笑得十分暧昧奇怪,便觉得他拉着自己的手也粘滑腻人,不由自主地用力往回抽手。甄怀元的手上却用力起来,这一抽便没抽回去。卫渡天怒道:“你干什么?”手腕陡然硬了起来,如同一块生铁。
甄怀元慢条斯理地道:“这里是飞斧帮,卫兄弟既不再是飞斧帮的人,闹将起来可不容易离开此处。况且卫兄弟也不愿再见成二当家吧?”
卫渡天一怔,甄怀元觉得自己握着的手腕挣脱之势松懈,微笑道:“卫兄弟,求人是要付出些代价的,至少也要慢慢说。来来,我们再喝。”他立起身去,重取了几壶酒来,说道:“据说这是百年陈酿,三杯便醉,卫兄弟海量,想必不惧。”
卫渡天深吸了一口气,摆出笑容道:“好,我陪甄兄一醉方休。”他主动地取过酒壶,斟满两只杯,先敬甄怀元,尔后自己一干而尽。甄怀元见他态度转变,心中甚喜,也一饮为尽。
酒过三巡,甄怀元已是面酣耳热,眼光越发地迷离起来,将脸靠近了卫渡天,说道:“卫兄弟……似你这般豪气干云的男儿……嘿嘿,甄某一向是佩服的。”他握紧了卫渡天的手,轻轻摩娑他的手背,扭捏作态之色令他诡异起来。
卫渡天觉得他在自己耳边喷着酒气,一只手在自己手臂上游走,几乎便要跳起来,终于强忍了恶心,带笑问道:“甄兄现在可以说了罢?”
“说……呃,说什么?”
“秦简的身世。”卫渡天以最大的耐性放缓了声调。
“呃……杜战当年,当年偕同他一位朋友,去姑苏……姑苏一趟,回来时就带着了秦简。他对这徒弟……也不甚疼爱,却教他一种……一种很邪门、很奇怪的掌法。杜战自己不学,却让他徒弟学……秦简学了那掌法后,变得十分嗜杀……我就知道这么多了。呃,再喝!”
“那杜战去姑苏做什么?”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听说他在姑苏杀了很多很多人,都是秦简的亲人……这小子,嘿嘿,多年来倒是恭顺得很,也不思报仇,古怪……”
卫渡天一把推开了甄怀元,提起剩下的一壶酒给他灌了下去,冷笑道:“你一个人在这儿慢慢醉吧。”甄怀元不胜酒意,给他一推,跌倒在地,动了几下竟睡着了。
卫渡天心道:“这酒倒真是三杯便倒,幸而这人不胜酒力,半壶便醉了。”他想起刚才那张贴近自己的脸,又觉恶心异常,忍不住便要呕吐,立即推门走了出去,给清凉夜风一吹,这才好受一些。
秋渐浓从屋顶一跃而下,笑嘻嘻地道:“卫兄弟,你不再喝几盅了?”他拿腔捏调学着甄怀元说话,令卫渡天鸡皮疙瘩直起。
卫渡天想起刚才在屋顶秋渐浓怪异的神情,骂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是这种人,所以才叫我去?”
秋渐浓低笑道:“快走快走,别让人发现了。”扯着他袖子越过院墙,离开飞斧帮。
两人奔了一阵,远离了飞斧帮,卫渡天在一处空旷荒野处立定脚步,一把抓住秋渐浓,喝道:“你给我老实交代!”
秋渐浓忍着笑道:“他本来就不是男人,你既然认识他,便应该知道,哈哈!”
“你知道他是那种人,还叫我去?你自己怎么不去?”卫渡天大怒。
秋渐浓道:“他不喜欢我这种男人。”说罢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你去死吧,下次再有这种事你自己去!”卫渡天狠狠地给了他一拳,怒气犹自未消,气冲冲向前走去。
秋渐浓跟了上去,笑道:“发这么大脾气干嘛?你可是为了替你的邵兄弟查清身世,这笔账怎么算也算不到我头上来,你心里有气,下次叫你邵兄弟给你打一顿好了。”他见卫渡天不理不睬,又笑道:“你又不是黄花闺女,又没失身,也不用这么生气。”
“你还敢说?”
两人回到不平门,天色已亮。公孙二娘等人一宿难以安睡,清早便起身在会贤厅内等候二人。走到会贤厅门前,卫渡天道:“我要回房睡觉,你去跟他们说好了。”
秋渐浓抓住他的手拉他进入厅内,边走边笑:“这么精彩的故事还是你自己来讲,讲完再去睡觉。”
众人见秋渐浓脸上带着少有的笑意,又见卫渡天黑着一张脸满面不愉之色,不由得奇怪,柳拭尘问道:“公子你笑什么?三哥怎么不高兴了?公子,不会是你欺负三哥吧?”
秋渐浓正色道:“你卫三哥武功盖世,机敏过人,我怎能欺负得了他?”
卫渡天却一把摔开他的手,怒道:“你给我走远些!我现在看见你这种细皮白肉的小白脸就一肚子气!”
秋渐浓笑道:“你怎么把气撒在我头上?我又没那种特殊喜好,哈哈!”
“呸!”卫渡天一拂袖就要离开会贤厅,柳拭尘却一把拉住他,奇道:“三哥,你很少这么动怒,发生什么事了?”
卫渡天指着秋渐浓道:“你问他。”
秋渐浓将昨夜之事向众人说了一遍,说的时候免不了添油加醋,令卫渡天在一边恼怒异常。众人瞧瞧卫渡天,强忍得片刻,便嘻嘻哈哈笑起来。柳拭尘顿足道:“公子,你明知那家伙不是……不是好人,怎么还让三哥去问?”
秋渐浓道:“我也没有法子,人家明显对你的三哥有意思,我去怎能问得出来?你看你三哥一出马,果然大功告成。”
公孙二娘笑得打跌,拽住秋渐浓的袖子道:“你也太坏了,至少提前得告诉他一声嘛。”
秋渐浓道:“我只是有所耳闻而已,又不知道是真是假,更没想到卫兄弟艳福无边,人家一见他就会投怀送抱……啊!”这声呼叫却是卫渡天又给了他一拳。
卫渡天指着他的鼻子骂:“姓秋的,我跟你没完!”
“想打架么?你可打不过我。”
卫渡天一甩手走出厅去,柳拭尘忍着笑急忙跟了上去。二人一出门,便听得厅内一阵暴笑。
公孙二娘好奇地问:“那家伙阴阳怪气的,我早就觉得奇怪,怎么他会有……会喜欢男人?”
秋渐浓道:“据说他生来就是……嘿嘿,至于他为什么会喜欢男人,我也不太清楚,我又不是他。不过他喜欢的一定是卫渡天那种,左一个卫兄弟右一个卫兄弟,神情好不亲热,哈哈!”
众人笑了一阵,公孙二娘说道:“这么看来,秦简真的是尚在人世,他也就是那个会七绝摧心掌的人,可是他行踪不定,却去哪里找他?”
海逸道:“他练这掌法心志大变,实属走火入魔,自身必定有经络受损,可是我没见到过这掌法,也没见到他本人,无法得知如何化解这掌法所致的狂暴心性。”
秦觉道:“我有个不情之请……”
公孙二娘道:“秦大哥有什么话就直说。”
秦觉微低了头,难堪地道:“能不能……尽量饶过他性命?”
公孙二娘一怔,为难地道:“这个可不是我能作主的。听闻他最近杀了许多人,就算我们肯置之不理,只怕人家也不肯——”
秦觉黯然。
四日后,陆易鼎伤势渐愈,秋渐浓、卫渡天、公孙二娘及海逸师徒离开不平门,宋琴和等人则留在不平门等候。
湖州的深冬水静天高,别有一番冷艳。公孙二娘等人从后门直入听风榭,她见到公孙正,鼻子发酸,竟是止不住落泪。公孙正早从邵天冲口中得知她的一切,但陡然相见,仍有恍若隔世之感,不由得颤抖起来。
“师父!”公孙二娘扑上去抱着他哭起来。
“傻丫头,不哭,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公孙正拍着她的背安慰。“我原以为我会白发人送黑发人,天可怜见,你还安在,这已是最好的消息了。”话虽如此,他自己眼圈也是红了。师徒两互相安慰了一阵,公孙二娘向他介绍众人。
公孙正细细打量他们,众人均不认识他,只觉是个极普通的看园老人而已,出于礼节向他打了招呼。公孙正一直点头应声,末了盯着秋渐浓看了半天。秋渐浓见他两道目光锐利,在自己身上留连不去,心中奇怪:“他看着我干什么?”
公孙二娘道:“师父,哪有你这样盯着人看的?”
公孙正哼了一声道:“我看看他有没有三头六臂,能让你这死丫头几年不回湖州,连师父也不要了。”
公孙二娘挽着他的手臂道:“师父,我也不是故意的嘛,我这不是回来了?”
“嗯嗯,要不是他跟着回来,恐怕你也不会回来。”
“嘻嘻,天冲哥哥和天星呢?”
公孙正在徒弟额上点了一下,说道:“你这死丫头,就知道你没什么良心了。天冲去了流风院,成天就知道往凌家二小姐那里跑。算啦,一个个都是腊月里的芥菜,冻了心,没办法喽!天星嘛,这丫头,唉!”他边说边摇头。
“她怎么了?”公孙二娘明知尴尬,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