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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夕知道母亲爱子情深,扭她不过,好在府内丫鬟婆子多得很,也就不再多说。再者自己还有些话,想要背人问这两个丫鬟一下。
当时闻言,遂向父母二人请了安。将军只是坐在椅子上,微笑着,他用手分抚着自己唇上的两撇小胡子,连连点头道:“好!好!你去睡吧!”
照夕退出了门,思云、念雪也跟着出来了,三人对看着沉默了一阵,才各自笑了。
她们本来是好朋友,照夕从来没有轻视过她们,只是名分所在,有时不得不自拘一下,以免惹人非议。
他三人本是孩时良伴,可说从小一块长大的,后来长大了,仍是生活一块,在二女来说,虽是芳心早已对照夕倾心已久,可是她们都是很明白的人。尽管私心倾慕,却不敢存丝毫非分之想,日子久了,照夕在她们心中,已成一座敬爱的偶像。随着时光的流逝,年岁的增长,这座偶像也愈来愈坚固。尽管平日耳鬓厮磨,形影相随,可是却有一道无形的堤墙,隔离在她们主婢之间,她们看照夕如月亮、如天上星星,而平凡卑贱的自己,是无法去攀摘的。
她二人怀着又羞又喜的心,随着照夕走出了内厅,在廊子里,互相对视着。月光洒在他们三人的脸上,他们彼此看着熟悉的脸,由不得又忆起孩提时打闹欢乐的情景,于是也就不再拘束了。
照夕望着她二人微微一笑道:“你们可好啊?”
思云、念雪在里面,当着将军和夫人的面,自然不敢怎么放肆,此刻只剩下照夕一人,她们也就恢复了本来个性,各自抿嘴一笑。思云就说少爷高了,念雪却要重新给照夕梳头,照夕笑道:“要梳头也要到房子里面去呀!在外面不像个样子。”
于是二女各拉着照夕一只手,直向后面书房走去,那还是照夕过去住的地方。
进了月亮洞门之后,照夕鼻中闻到了阵阵荷叶清香,池子里荷花盛开,莲叶田田,不由使照夕又回想到当年风花雪月的往事。
他不由微微呆了呆,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好香!还是家里好。”
两个丫鬟相视一笑,念雪就说,自从少爷走后,这房子里就没有住人;可是天天我们都去整理,仍然和少爷在时一样的干净。”
照夕微微点了点头,含笑道:“现在我回来了,这房子就不空了。”
他说着,遂迈步走了进去,在月光之下,在翠草如茵的草坪上留恋了一阵,心中真有一阵说不出的愉快。此时此刻,真像应了那首诗:“风尘三万里,归途一身轻!”
思云不由笑道:“少爷,天不早了,你还是早一点休息吧!”
照夕叹息了一声,遂回过身来,见思云已去房内掌灯去了,不由看了念雪一眼,忍不住问道:“念雪,对门儿的江小姐,这些年可好?”
他说着这句话,脸色微微红了一红,念雪却是怔了一下,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道:“我……我不大清楚。”
照夕也怔道:“你怎么不知道呢?她莫非没有来过咱们家么?”
念雪笑了笑道:“她很久没有来了,少爷真是好,一回来就想到她。”
照夕知道在她口中,也打探不出什么,闻言笑道:“大家都是老朋友了,问问又有何妨?”
说着遂回到了房中,思云早把床铺好了,照夕见书案上,仍是和当年一样,擦得不染纤尘,白铜的床架,银光光闪闪,绣着龙风的缎子被面,更是望之令人生出舒适之感。
这位久经风尘的公子哥儿,不由伸了个懒腰。思云已忙着把他外衣脱了下来,又找出了衣服,告诉他水也打好了。
照夕这才含笑到浴室,洗了个舒适的澡,换上一身湖光色绉绸松衣,对着镜子一看,自己不由笑了。镜中人一派斯文,哪像是一个钢筋铁骨身怀绝技的人?
他走出了浴室,方往睡椅上一躺,思云、念雪已笑着走了出来,一个要给他编辫子,一个却要给他捶腿,弄得照夕甚是不安。
他挺身站起来,红着脸道:“你们不要这样,我现在不大习惯。”
禁不住两个丫鬟左右拉扯,最后还是只好依了她们,照夕躺在椅子上,笑嚷道:
“我真把你们没办法,不过我却要告诉你们,只许这一次,以后不可如此。我也不老也不小,你们用不着这么侍候我,否则,你们还是回到太太跟前去好了。”
思云、念雪只是笑也不理他,照夕无奈只好闭上眼,任她们在自己身上按摩着,觉得很是舒服,心中不禁感叹道:“莫怪富贵家子弟,容易坠落,原来有这些因素在其中啊!”
他往昔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可是在外面锻炼了六七年的光景,生活方式也就不同了。此番回家,反倒对于这些豪华的生活,有些不太习惯了,他暗暗警惕着自己,万不可养成腐朽之躯,不知不觉躺在睡椅上,竟自睡着了。
思云、念雪为他加了一床单被,轻轻地退了下去,她们看着甜睡的照夕,心中浮上了一股无限的安慰。
二公子回府的消息,立刻传遍了全府上下,大清早,由侍卫、听差、丫鬟、婆子、厨师、花匠、杂役、马僮,连带十二个府内的轿夫,共分四拨,到后院书房内,去向照夕请安问好。照夕虽感到很不习惯,可是这是那时候旧式家庭的礼教规矩,却也忽视不得。
早起,他穿了一身紫绸长衫,外罩黑纱团花坎肩,含笑在书房里,一一和府里的这些仆役见过礼,少不得赏了些钱,大家都很开心。
有那没见过照夕的新人,也都说这位二少爷少年英俊;而且对人特别和气。
照夕原有一兄,名叫照明,长照夕十岁,自幼饱读诗书,两榜进士出身。如今也放外省为官,任居知府,早已成家立业,故此,很少回家,即便是来一次,也是停不了多久,就又匆匆赶回。所以照夕自成年之后,很少和这位兄长见过面,对他的印象,只是童时的影子而已,所以本书中,从未提及,并非笔者疏忽也。
早饭后,照夕入内向二老,重新请安见礼,将军今天气色非常好。
他考问了一下儿子学问,觉得较之以往,却是大为精进,不由十分高兴;并且面嘱他参加今年的省试,照夕不忍令父亲失望,也就答应了。
管之严很高兴地去上朝了,太太却又把叫到跟前问长问短,照夕也一一回答。
他心中惦念着久未见面的江雪勤,多少年不见了,可是那姑娘的影子,始终根深蒂固地生长在他意念之中。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拉长而淡忘,如果说“相见使感情甜蜜,离别使感情难忘”是真的话,那么对于江雪勤之间的感情,如今是很难忘了!
有好几次,他想开口问母亲,可是话到口边,又复忍住了,总是不大好意思。
好容易憋了一上午,午饭之后,他换了一身衣服,自己写了一张名贴,怀着一腔喜悦而紧张的心情,出了大门,直向对门江府走去!
到了江府门口,方要敲门,侧门自开,走出了一个门差,躬身问道:“这位公子是来找谁的?”
照夕微微一笑道:“我是对门管府的,来拜访府上三小姐,这是我的名贴,你可交了上去!”
说把这名贴递了上去,那门差怔了一下,接过了名贴,嘴皮动了动,似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遂弯腰笑道:“公子请。”
照夕遂跟着这门差进入门内,心不不禁有些奇怪,一面问那门差道:“你们小姐不在家么?”
那门差弯腰一笑道:“小的不知,公子入内就知。”
点了点头,穿过走廊,心不禁想到,这地方正是当初自己送雪勤马的地方。再看院中的草坪,仍然和当初一样的青葱葱的,那荷花池里的花,仍是开得那么热炽炽的。
想到当初比试暗器的一节,他的脸由不住阵阵发起烧来,即使是到今日为止,他对于雪勤姑娘,昔日暗助他池底打鱼的那一手“海底落针”,还是想起来佩服。虽然这种功夫,在今日他施展出来已非难事,可是以江雪勤一个少女之身,能有这种功夫,已确实难能可贵了!
这些往事,怎能令他时刻忘怀?
尤其当面临旧地,这些往事,却像春日驰马过林也似的,一幕幕在他上眼前展开。
他驻足池边,尽管想着这些可笑的事,嘴角挂着微笑,却忘了随着那差人进内去了。
正在心意迷乱之际,忽听到身后一声咳嗽道:“是管兄么?”
照夕这才警觉,忙自转回身来,却见身后站着一个二十八九岁的少年人,一身便裳,意态极为雍容,可是自己并不认识。想着忙一抱拳道:“小弟正是管照夕,日前方自外返家,因与雪勤姑娘多年不见,特来造访,兄台何人?尚请赐知,以免管某失礼才好。”
这少年哈哈一笑,上前一走,双手握住照夕腕子道:“如此说来,不是外人,小弟江鸿,雪勤系舍妹,请入内一谈如何?”
照夕闻言不由笑道:“原来是鸿兄,我几乎不认识你了。”
江鸿边走边笑道:“我还不是一样,那时一块玩的时候,已是二十年以前的事了……”
说着送进入客厅,照夕落坐,听差的献上了茶,二人从新握紧了手,各自上下打量着对方,照夕微笑道:“你不是去湘省读书去了么?”
江鸿点头笑道:“是呀!可是现在回来了,哈!我们真是二十年不见了,想不到,如今你竟出落得如此英俊了。”
照夕不由笑道:“还没有你帅,你是几时回来的?”
江鸿想了想道:“有两年了……”
说着又看了照夕一眼道:“我一回来就去找你,谁知老伯说你失踪了,我们都为你急……现在你竟回来了……”
照夕微微一笑,也没多说什么,他和江鸿本是孩提时玩友,他比江鸿小两岁,到他八岁那年,江鸿的父亲把江鸿送到湖南去念书,从此二人就一直没见过面。想不到如今竟会见了,自是有一番亲热。
江鸿忽然长叹了一声道:“你来得不巧,我妹妹她现在……”
说着齿咬下唇,似有难言之隐,遂又苦笑了笑道:“……她如今已搬出去了,不住在这了。”
照夕不由怔了一下,但他却不愿过份显出惊慌之态,只问道:“怎会搬出了呢?”
江鸿用手在头上摸了一下,两道长眉往当中又皱了皱,随即苦笑了笑,道:“我还是回来才知道,舍妹和你十分要好,唉!谁知你又回来了!”
他说着话,呆呆地看着照夕,不由又是长叹了一声,照夕不由脸红了一下,笑了笑,未便置答。
他心中开始有些紧张了,因为从江鸿的话中,似乎江雪勤已经遭遇到了某些不顺之事,他动了一下身子道:“雪姑娘如今迁居何处去了,她……”
江鸿又呆了一下,才笑了笑,很牵强地道:“兄弟,我知道你是一个很行的人,大丈夫要拿得起放得下……天下有些事,的确是很难预料得到的。”
照夕不由笑道:“你都说些什么呀?”
江鸿才叹了一声道:“也罢!她如今住在西城红枣胡同七号……”
说着又叹了一声道:“你去看看就知道了,不过……兄弟,你还是不去的好。”
照夕此一刻真是弄了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当着江鸿他又不好意思过急地追问,心中虽已预感到,定是很不幸的事,只是却不好出口去问。遂却一笑,把江鸿所说雪勤的地址牢牢地记在了心里,却问江鸿一些别后的经过,知道江鸿如今有了举人的身份,很是为他高兴。照夕因久未返家,却请江鸿带入想见一下江老夫妇,江鸿却说江提督不在家,夫人也出去串门去了。
二人谈了一会,定了后约,照夕才起身告辞,江鸿一直送照夕到了门口,他怔怔地看着照夕,却在照夕肩上轻轻拍了一下道:“我只想告诉你一句,不论如何,我们俩的交情是永远不变的,你肯答应么?”
照夕吃惊道:“这是什么意思?”
江鸿才又一笑,遂苦笑着点了点头,也没说话,径自转身而去。
照夕怀着沉闷的心情,回到了家中,在书房里坐了一会作,实在是有些坐立不安,忍不住走出来,招呼马僮备马,他就匆匆骑着马出去了。
他心中默默记着“红枣胡同”,径自催马飞驰,马蹄之声得得,不绝于耳。他坐在马上,心中想着江鸿所说的话,由不住心急如焚。
本来像这种事,江鸿虽没有直说,可是已经很清楚了,照夕似乎不该再去惹这个无趣。可是在管照夕来说,他绝对不敢那么想,因为他一直把江雪勤,视同他的灵魂一般的高洁,如果说因为这六年来的疏远,江雪勤就会有所变更的话,那似乎是不大可能的事。
他这么想着,马行如飞,一霎时已跑到了西城,下马问了一个卖西瓜的,遂又上马徐徐行走了一段,果然就到了红枣胡同。这是一条很宽大的巷子,胡同的两侧,都栽着高大的榆树,长得十分茂盛。
他下了马,步行找到了七号的门牌,只见也是一座大宅院子,两扇黑漆门紧紧关闭着。
他怔了一下,心中费解道:“怎么她一个人会搬到这里来呢?”
想着把衣服整了整,走上前,轻轻叩了一下门环,发出“铮铮”之声。须臾门开了,照夕见出来了一个穿灰衣大褂的人,不由微微抱了一下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