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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总觉得这人靠不住,但这时就算想走已迟了,只听杨子江笑声突顿,马蹄声已停在草庐前。
竹篱外一人沉声道:“有人在麽?”
杨子江道:“你明明知道有人,还问什麽?”
那人陪笑道:“到了杨公子府上,在下等怎敢随意乱闯。”
杨子江皱眉道:“你礼貌已经很周到了,快进来吧。”
只听脚步声响,已有叁个人走了进来。
其中两人手里各各捧着口箱子,箱子很大,看来份量也不轻,但两人轻描淡写的用手托,彷佛一点也下吃力。
另一人白生生的脸庞,并不难看,脸上总是笑嘻嘻的,身上的衣服穿得很合身,腰胖悬着的刀看来也很名贵,全身上下,可以说并没有什麽令人看不顺眼的地方,但也不知怎地,他偏偏就是令人看不顺眼。
朱泪儿只觉这人看来脸很熟,彷佛在那里见过,俞佩玉却已看出他也是那天在李渡镇上,看俞放鹤和『唐无双』下棋的那些人之一,而且俞放鹤後来到凤叁先生小楼上去的时候,他也跟着的。
这人一走进来,眼睛也立刻盯在俞佩玉和朱泪儿脸上,瞧了两眼後,脸上的神情就有些一变了。
俞佩玉还是不动声色,只当没有认出他。
杨子江道:“我要的东西已带来了麽?”
抬着箱子的两个人道:“就在这箱子里。”
杨子江道:“不会错吧。”
那两人笑道:“公子的交托,怎会错得了。”
这两人眼睛也在俞佩玉脸上打转,显然有些不怀好意。
杨子江忽然大声道:“你们原来是认得的麽?”
那白面佩刀的人吃了一惊,陪笑道:“不……不认得。”
杨子江笑道:“既然不认得,我就替你们引见引见吧。”
他指着那抬箱子的两人道:“这两位一个叫『劈山刀』宋刚,一个叫『打虎拳』赵强,据说在苏北一带还是大名鼎鼎的人物。”
赵强、宋刚两人一齐陪笑道:“不敢。”
杨子江冷冷接着道:“其实这柄『劈山刀』最多也只不过能劈柴而已,那『打虎拳』嘛,嘿嘿,非但打不死老虎,简直连猫都打不了。”
赵强、宋刚两人面上阵青阵白,既不敢翻脸,想笑也笑不出,连朱泪儿都觉得他们有点可怜。
杨子江又指着那白脸的人道:“这一位的武功就比那两位高明些了,他叫着『玉面神刀』曹子英,腰畔挂的那口刀虽不能切金断玉,倒也可以值几两银子,耍几刀花招出来,也够人瞧上好半天的。”
曹子英面上忍不住露出了得意之色,笑道:“公子过奖了。”
杨子江也不理他,接着又道:“只不过这人笑里藏刀,满腹子坏水,正是『嘴里叫哥哥,腰里掏家伙』的伪君子,和他那八十八代祖宗曹操差不多。”
曹子英居然还在笑,只不过笑得也已有些勉强。
俞佩玉抱了抱拳,道:“久仰。”
杨子江道:“你用不着对他们客气,这叁人都是俞放鹤的死党,若是有机会要你的命,他们也绝不会对你客气。”
朱泪儿忽然道:“叁位远道而来,莫非就是想要我们的命麽?”
曹子英咯咯一笑,道:“这就要看杨公子的意思了,在下等也正是杨公子的死党。”
朱泪儿霍然长身而起,瞪着杨子江。
杨子江悠然道:“你们谁要谁的命我都不管,只看你们谁有这本事。”
他忽然向曹子英一笑,道:“我已将菜摆上桌子,难道还要我??到你们的嘴麽?”
曹子英精神一振,赵强和宋刚眼睛也亮了。
朱泪儿怒道:“原来你将我们骗来,就为了要将我们当好菜。”
杨子江嗅了口气,道:“我早就说过我是个小人,谁叫他要以君子之心,来度我这小人之腹的?他自己要上当,也怨不了别人。”
俞佩玉淡淡一笑,道:“在下并没有怨别人。”
曹子英向赵强,宋刚两人打了个眼色,道:“既是如此,在下等就要……”
铁花娘忽然大声道:“我不管你们要怎样,但我辛辛苦苦做出来的这桌菜,却不能槽蹋了,你们就算要拚命,也要等吃完我的菜再说。”
曹子英冷冷道,『这位姑娘又是何许人也?』
杨子江道:“这位不是姑娘,是我的老婆。”
曹子英怔了怔,立刻陪笑道:“难怪这些菜色香味俱佳,原来是夫人的杰作。”
铁花娘道:“你还没有吃,怎知道这菜味道如何呢?”
曹子英陪笑道:“在下等办过正事,再慢慢享用夫人的好菜也不迟。”
铁花娘道:“那时就已迟了,这些菜都要趁热吃的,何况,你们五位中若是死了一两位,这些菜只怕就吃不光了,糟蹋了岂非可惜。”
杨子江又叹了口气,道:“女人做好菜若是没有人吃,那简直就好像打她耳光一样,我看你们还是先吃了再说吧。”
铁花娘笑道:“是呀,吃饱了才有力气,死了也免得做饿死鬼。”
她已兴匆匆的拿了叁双筷子来,分给曹子英他们叁个人——手里既然拿起了筷子,还怎麽能再拔刀呢?
赵强和宋刚一路奔波,其实早已饿了,吃头一二筷时虽还有些勉强,但越吃越起劲,到後来简直下筷如风。
杨子江笑道:“两位的出手若也有挟菜这麽快,俞兄今日只怕就真要遭殃了。”
铁花娘『啪』的轻轻打了他一个耳括子,笑骂道:“瞧你连一点做主人的样子也没有,你应该劝客人多吃些才是呀。”
杨子江也『啪』的轻轻打了她一个耳括子,笑道,『好太太,你放心,他们不吃光你做的菜,谁也不许出手。』
当着五六个人的面,这两人居然打情骂俏起来。
朱泪儿见到他们夫妻之间,居然亲热得像是蜜里调油,心里不禁又是惊奇,又是气恼。
她本来以为铁花娘定要逼着曹子英等人先吃菜,必定是另有用心,说不定是想在暗中助她和俞佩玉一臂之力,甚至也许已在酒菜里下了毒,想将曹子英等人毒死,如今一看,竟满不是这麽回事。
铁花娘竟真的像是个初次下厨房的新娘子,急着想显显自己的手艺,菜里面也连一点毒也没有。
看来杨子江早已打定主意要将俞佩玉卖给俞放鹤了,只不过自己懒得出手而已,她虽然不怕曹子英这些人,但他们若收拾不了俞佩玉,杨子江迟早还是要动手的,俞佩玉只怕是难免要遭毒手。
朱泪儿越想越担心,这顿饭那里还吃得下去,她直想一脚将桌子??翻,能逃就逃,不能逃就索性先下手为强。
但俞佩玉却像是吃得津津有味,居然还仔仔细细用辣椒酱和醋去调青豆虾仁,调好了味再慢慢送进嘴。
朱泪儿憋了一肚子气,忍不住道:“你难道一辈子没有吃过炒虾仁麽?”
俞佩玉将嘴里的虾仁全都咽了下去,又喝了口酒,才闭着眼长长吐出了口气,微笑着道:“这麽好的虾仁,以後只怕很难再吃到了,最後的机会岂能错过。”
朱泪儿几乎要大叫起来,但想起俞佩玉苦斗至今,还是难免落人俞放鹤手里,心里又不觉一酸。
俞佩玉挟了块鸭子在她碗里,道:“这樟茶鸭乃是川中的名菜,虽不如北京烤鸭那麽肥脆,但却别有一番滋味,你也????吧。”
朱泪儿瞧了他一眼,默默的将鸭子放进嘴里。
樟茶鸭果然香得很,但朱泪儿香在嘴里,苦在心里,就算比樟茶鸭再香十倍的菜,在她此刻吃来也是一样味同嚼蜡。
杨子江笑道:“能娶到个会烧菜的老婆,那男人就实在是走了运了,朱姑娘,其实你也该学学如何烧菜才是。”
朱泪儿恨恨道:“我看你还是娶错了人。”
杨子江笑道:“我难道应该娶姑娘才是吗?”
朱泪儿咬牙道:“你这麽好吃,本该娶个厨子的,我只会炒蜈蚣,烧蝎子。”
杨子江大笑道:“据说剥了壳的蜈蚣乃是天下至脆至香的美味,几时我倒真想????姑娘的手艺。”
朱泪儿冷笑道:“你一定有机会的……”
她灵机一动,忽然有了个主意:“铁花娘没有在菜里下毒,我难道也不能在菜里下毒麽?”
但她也知道要在这些老江湖的眼前下毒,并不是件容易事,只有想法子先将他们的注意力移开。
桌上的点心有一盘糖醋排骨剩下的最多。
朱泪儿先看准了目标,忽然笑道:“我只有一件事不明白,想请教你们几位。”
杨子江笑道:“想不到姑娘你居然也有不明白的事,难得难得。”
朱泪儿道:“俞佩玉和你们的盟主非但远无冤,近无仇,而且远可以说是同宗,你们为什麽定要苦苦的和他过不去呢?”
杨子江道:“连这件事姑娘都不明白吗?”
朱泪儿道:“嗯。”
杨子江道:“盟主到李渡镇上本是去找件东西的,但找来找去还是没有找着,而你们也居然没有被烧死,他怀疑东西一定是落在你们手上了,这样东西事关重要,他老得不到,当然是寝食难安。”
俞佩玉心里暗暗奇怪,他再也想不通那本全白的帐簿又有何重要,俞放鹤为什麽如此急着想要得到它?
只听曹子英不住咳嗽,当然想打断杨子江的话,要他莫再说下去,但杨子江却相应不理,还是接着道:“何况,盟主下了很多功夫,也打听不出这位俞兄的师父来历和身世,难道他也和孙悟空一样,是忽然自石头里迸出来的?而且天生就有一身虽然不太好,但也绝不算太坏的本事?”
俞佩玉微笑道:“杨兄的师父和来历,岂非也神秘得很?”
杨子江笑道:“我的来历你虽不知道,但盟主却是知道的。”
俞佩玉道:“哦?”
杨子江道:“你来历如此诡秘,武功也不错,又总是在暗中和盟主作对,所以他就认为若不先除了你,迟早必成大患。”
俞佩玉笑了笑,道:“盟主也未免将在下估计得太高了。”
曹子英等叁人脸色发白,都在瞪着俞佩玉和杨子江,铁花娘只是含情脉脉的瞧着她的丈夫。
这种机会朱泪儿怎会错过,她早已在那盘糖醋排骨里下过了毒,莫说五六个人,就算要毒死五六十匹马,这毒的份量也已足够。
怎奈这些人却偏偏像是对这盘糖醋排骨一点兴趣也没有,十七块排骨还是十七块,根本没有人下过筷子。
朱泪儿越等越着急,终於沉不住气了,自己先挟了一块咀嚼起来,一面嚼,一面喃喃自语道:“这排骨倒比虾仁好吃多了,不甜不咸,恰到好处。”
她以为自己这番话也说得恰到好处,谁知那些人却偏偏像是没有听见,筷子还是不伸到那边去。
俞佩玉却偏偏挟起了一筷,笑道:“这麽好吃的排骨,我倒要????。”
该吃的不吃,不该吃的却来吃了。
朱泪儿简直气破肚子,又急得要命,只有伸出筷子在俞佩玉筷子一敲,将排骨敲了下来,娇嗔道:“这麽肥的排骨你也敢吃?难道不怕发胖麽,大肚的男人我却最讨厌了。”
杨子江笑道:“一个男人是否讨厌,和肚子大小并没有关系的,你看这位曹兄,肚子一点也不大,却讨厌得要命。”
朱泪儿眼珠子一转,笑道:“你既然不怕肚子大,为什麽不敢吃呢?”
杨子江摇着头笑道:“我是回回,不吃猪肉的。”
朱泪儿眼睛瞟着铁花娘,道:“这麽好吃的排骨居然没有动,各位也未免太不给杨夫人面子了。”
铁花娘笑道:“不吃也好,我正好留着??狗。”
曹子英刚伸出筷子,又缩了回去,乾笑道:“在下孤家寡人一个,也不怕老婆说我胖,本来想????的,但夫人这麽一说,在下倒不好意思跟狗抢肉吃了。”
朱泪儿气得牙痒痒的,但是也只有望着他们乾瞪眼,无论如何,她也不能硬将排骨塞进别人的嘴里呀。
曹子英摸了摸肚子,打了两个饱嗝,笑道:“其实在下等早已酒足饭饱,再吃只怕连肚子都要胀破了。”
杨子江悠然道:“既已酒足饭饱,就该办正事了。”
曹子英放下筷子,笑道:“在下还是先替嫂夫人将碗收了吧。”
铁花娘笑道:“用不着,我从小就喜欢听摔碎碗时的声音,何况这些也并不是什麽好的瓷器。”
曹子笑道:“既是如此,在下等就要放肆了。”
他先向赵强和宋刚两人打了个眼色,才瞪着俞佩玉阴恻侧笑道:“依在下良言相劝,俞公子还是老老实实的跟在下等去走一趟的好,免得大家伤了和气。”
赵强、宋刚两人一个已堵住了门,一个堵住了窗子,一个紧握着双拳,一个已抄起了钢刀。
杨子江拉着铁花娘退到一旁,笑道:“我们还是躲开些的好,你这件衣裳是新做的,莫要沾上了酱油。”
俞佩玉缓缓站了起来,向朱泪儿一笑,道:“这不关你的事,你也走开吧。”
朱泪儿脸色发白,咬着牙道:“我这件衣服不是新做的,莫说沾上酱油,就算沾上血也没关系。”
她嘴里说着话,忽然反手一掌向曹子英拍了过去。
她年纪虽小,出手却是又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