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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双又瘦又白的小手,每天竟要做这么多辛苦的事,这伶仃纤弱的身子,怎么能挑得起这么大的担子?
俞佩玉忍不住又叹了口气,道:“你每天都要将屋子打扫得如此乾净么?”
朱泪儿淡淡道:“一个人过惯了乾乾净净的日子,瞧见脏东西就会讨厌的,除非情不得已,否则又有谁愿意和不乾不净的人在一起。”
她忽然回头瞪着俞佩玉,缓缓道:“你说是么?”
俞佩玉的心动了动,苦笑道:“不错,谁都不愿意和不乾不净的人在一起的。”
朱泪儿眼睛发着光,轻轻道:“那么你……你为什么喜欢和不乾不净的人在一起呢?”
俞佩玉怔住了,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样回答才好。
这是个多么古怪的孩子,她有时看来,是那么可怜,那么弱小,有时却又好像变成个饱经世故的大人。
朱泪儿已缓缓转过身,在一张小板凳上坐了下来,一面用扇子去炉火,一面慢慢地说道:“我虽然很少出去,但在这小楼上,却可以看到很多事,若是看到了有趣的事,我就会说给我的三叔听,否则他更不知道有多么寂寞。”
俞佩玉忍不住问道:“这小楼上常会看到有趣的事么?”
朱泪儿道:“嗯?”
过了半晌,她忽又回过头来,道:“有一天,我还瞧见一个很美丽的女人,用很奇怪的法子杀了许多人,你可知道那女人是谁?”
俞佩玉苦笑道:“就是方才打你的人?”
朱泪儿淡淡笑了笑,道:“方才谁打了我?我已经忘记了。”
俞佩玉忽然发现她脸上方才虽然已被打肿,但现在却又光滑如玉,简直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来。
朱泪儿已又接着道:“别人打了你,你若不能还手,最好还是将这件事忘记的好,免得存在心里难受。”
俞佩玉道:“但……但别人打了你,你真的要过很久才觉得疼?”
朱泪儿抿嘴笑了笑,道:“一个人挨了打,反正是要疼一次的,早些疼,迟些疼又有什么关系?你疼得越早,别人越开心,你若过很久才疼,别人就开心不起来了。”
她淡淡接着道:“我既然挨了打,为何还要让别人开心呢?”
俞佩玉又怔住了,这小小的孩子,心里竟充满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念头,奇奇怪怪的想法,别人竟捉摸不透。
就在这时,突听外面响起了马车声,接着,人声就嘈杂起来,正是从隔壁那院子里传过来的。
俞佩玉长长吐出口气,笑道:“我还是上去瞧瞧吧。”
口口口
李家栈的院子里,此刻竟已是人头拥挤,而且后面来的人还越来越多,俞佩玉虽瞧不见他们的脸,但可断定这些人无一不是江湖豪杰。
银花娘叹道:“这些人跑来干什么?见了鬼么?”
郭翩仙悠然道:“天下武林的盟主,在这里和唐门的掌门人下棋,江湖中人谁不想来见识见识,只要消息传出,不出三天,这院子都会被挤破的。”
银花娘恨恨道:“这消息不知是那个王八蛋传出去的?”
她这句话自然没有人回答,但俞佩玉却已恍然。
这消息自然就是那“俞放鹤”自己传出去的。
他故意传出这消息,让武林中人都来看他和唐无双下棋,唐家的子弟,自然就不会再怀疑唐无双为何突然不见了,而别人见到堂堂的武林盟主都在和这“唐无双”下棋,这唐无双纵是假的,也变成真的了。
只听院子里人语纷纷都在说:“这位就是新任的武林盟主俞放鹤么?嗯,果然是风采非凡,难怪连红莲帮主那样的人都服了他。”
“咱们不知道能和盟主出来说几句话么?”
于是林瘦鹃含笑走了出来,朗声笑道:“各位但请稍安勿躁,这盘棋看来最少还要下个三五天的,各位何不先找个地方落脚,等盟主下完棋才好从容陪各位谈话,各位有什么困扰,那时也可说出来,盟主自然会替各位拿主意的。”
院子里竟响起了欢呼声,这“先天无极”的掌门人,在江湖中果然极得人望,这却命俞佩玉的心都沉了下去。
林瘦鹃走进屋里,院子里又有人窃窃私议:“这位就是名震大江南北的“菱花剑”林瘦鹃么?听说他有位掌上明珠,乃是江湖中出名的美人。”
“只可惜红颜自古多薄命,这位林姑娘许的本是盟主的大公子,谁知还未过门,俞公子就死在杀人庄了。”
“是谁杀了他的,盟主难道不为儿子复仇?”
“据说这位俞公子头脑有些毛病,盟主早已对他灰心得很,林姑娘就算嫁给了他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俞佩玉动也不动地坐着,额上汗珠却已滚滚而下。
银花娘忽然关上窗子,叹道:“你听见没有,他们居然还要在这里耽下去哩,咱们也不知道是要等多久。”
俞佩玉霍然站起,道:“你用不着等了。”
银花娘吃惊道:“你……你难道……”
俞佩玉缓缓道:“有些事你越是躲躲藏藏,别人反而越会怀疑你、逼你,倒不如索性去面对它,这道理我已渐渐想通了。”
他这话也不知是在对别人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银花娘失笑道:“你说的什么?我不太懂。”
俞佩玉不等她说完,便已走下了楼,竟开门走了出去。
银花娘赶紧又将窗户打开一线,过了半晌,果然瞧见俞佩玉从客栈外走进了院子,竟分开人丛,闯门而入。
锺静失声道:“这人好大的胆子。”
郭翩仙微笑道:“他得友如我,胆子自然要变大了。”
银花娘叹了口气,悠悠道:“他没有你这朋友时,胆子也是很大的,这人外表看来虽像猫那么温柔文静,其实简直比老虎还要可怕。”
口口口
俞佩玉刚走进院子,院子里几十双眼睛就都不禁向他瞧了过去,这样的绝世美男子,连男人都忍不住要多瞧几眼。
但俞佩玉的眼睛却谁也不望,微笑着分开人丛,微笑着走进门,看棋的人一齐愕然回过头来,林瘦鹃皱眉道:“阁下是什么人?盟主正在……”
俞佩玉不等他话说完,已抢着道:“在下俞佩玉。”
“俞佩玉”这三个字出口,林瘦鹃面上的血色骤然褪得乾乾净净,外面已隐隐起了一阵骚动之声。
俞放鹤和唐无双本来连眼睛都未抬起,此刻也不禁一齐愕然回顾——只瞧了他一眼,俞佩玉已断定这“俞放鹤”认不出他本来面目,这“唐无双”也绝不认得他,由此可见,这唐无双必定是假的。
只见“俞放鹤”目光闪动,微笑道:“俞佩玉?想不到阁下竟和我已死去的太子同名,这倒真巧得很。”
俞佩玉瞧着这两人,心里已滴出血来,面上却微笑道:“能与令郎有同名之雅,在下也不胜荣宠之至。”
俞放鹤含笑道:“不知阁下此来,有何见教?”
俞佩玉道:“在下想来取回一件东西。”
俞放鹤捋须笑道:“此间又怎会有阁下的东西?”
俞佩玉道:“在下前些日子也曾借宿此间,不慎将一件东西遗落在这里。”
俞放鹤似乎觉得很有趣,缓缓笑道:“客栈之中,人多手杂,但望阁下的东西还在这里才好。”
俞佩玉静静瞧着他,道:“只要盟主答应,在下……”
俞放鹤笑道:“只要东西还在,阁下只管取去就是。”
俞佩玉笑了笑,道:“既是如此,在下便放肆了。”
俞佩玉身子忽然拔起,掠上横梁,全身上下,手足四肢,绝没有使出任何姿势,甚至连膝盖都未弯曲。
这正是轻功中最难练的“旱地拔葱”式。
要知天下武林,门户众多,轻功的身法,也各有巧妙不同,但练到这种“旱地拔葱”式,却已返璞归真。
武当派的弟子“旱地拔葱”时是这样的姿势,少林派、点苍派的门下“旱地拔葱”时姿势也绝不会有任何变化。
俞佩玉用这样的身法,自然正是要人瞧不出他的武功来历,却又要别人以为他在炫耀自己的轻功高明。
俞放鹤咐掌笑道:“好俊的轻功。”
武林盟主都这样说,院子里自然早已响起一片喝采声,只有小楼上的银花娘,全未留意他用的是什么身法。
她只急着要知道她藏起的珠宝,是否还在横梁上。
等到俞佩玉跃下来时,手里果然多了个又大又重的黑色布袱,银花娘喜动颜色,几乎忍不住欢呼出声来。
郭翩仙远远坐在一旁,始终未到窗前来瞧一眼,此刻微笑道:“东西还在?”
银花娘嫣然道:“我早就说过,东西藏在这里,没有人能找得到的。”
郭翩仙微笑道:“好个俞佩玉,不但有种,而且还有些头脑,居然想到在大庭广众之间去将包袱拿出来,这样俞放鹤就算想打这包袱的主意,也不好意思出手了。”
银花娘笑道:“他现在已经快走出来了……哎呀,不好……”
她脸上笑容忽然不见。
郭翩仙皱眉道:“什么事?难道俞放鹤不放他走?”
银花娘眼睛瞪得滚圆,嗄声道:“这老狐狸看来还不好意思动强,只说他很想和俞佩玉亲近亲近,一定要俞佩玉留下来!”
郭翩仙沉声道:“俞佩玉作何表示?”
银花娘道:“他很沉得住气,居然还在笑……嗯,他现在正在说:要等俞放鹤下完这盘棋后,再来求教。”
郭翩仙道:“你听得见他说话?”
银花娘道:“院子里吵得很,我怎么听得清楚,但只要看他嘴唇在怎么样动,我至少也可猜得出十之七八。”
郭翩仙笑道:“你本事倒不小……”
突听银花娘又变色轻呼道:“不好,这老狐狸居然将棋盘拂乱了,还说:若能和俞佩玉这样的少年俊杰在一起聊聊,下不下棋,又有何妨。”
郭翩仙皱眉道:“如此说来,俞佩玉除非真的翻脸,否则倒真还不容易走得出来。”
银花娘着急道:“在这种情况下,他怎么能翻脸,看来他也有些发慌了……”
她刚说到这里,突听院子里有一人朗声大笑道:“如此佳妙棋局,百年难得一见,盟主若是中道而废,岂非要令我们这些看棋的太失望了。”
郭翩仙动容道:“这人是谁?”
银花娘面上却露出喜色,道:“呀!这人竟将这拂乱了的一局棋,又重新摆了起来,而且摆得一子不差……这可真得要有两手……”
她话未说完,郭翩仙已一步窜了过来。
只见对面屋子里已多了个少年乞丐,身上穿着件已补得到处是补钉的大红衣裳,赫然竟是名震天下的红莲帮主。
那边俞放鹤正在笑道:“想不到红莲帮主也有此雅兴,看来老夫只有勉为其难了。”
郭翩仙只瞧了一眼,就立刻紧紧关起了窗户,面上冷汗已滚滚而下,银花娘瞧了他一眼,媚笑道:“你为什么这样怕他?”
郭翩仙退回来仆地坐下,那里还说得出话?
银花娘喃喃道:“这倒真是件怪事,红莲花难道是故意要帮俞佩玉的忙么?他若是俞佩玉的朋友,瞧见俞佩玉被林黛羽刺伤时,为何连踩都不睬?”
这时楼下已有开门的声音,郭翩仙耸然而起,瞧见上来的是俞佩玉,才松了口气,嗄声道:“红莲花可曾瞧见你到这里来?”
俞佩玉缓缓道:“他为何要留意我?”
郭翩仙道:“他不认得你?”
俞佩玉叹了口气,道:“不认得。”
他方才眼见自己的平生良友就在面前,竟不敢相认,反而要悄悄溜走,此刻他心里正不知有多么难受。
他走得虽侥幸,虽狼狈,但此去也并非全无收获他总算已知道这“唐无双”已是假的。
他只希望那真的唐无双还未遭毒手。
银花娘早已将那黑市包袱接了过去,说道:“这是非之地不可久留,东西既已得回,咱们还是快走吧。”
郭翩仙沉着脸道:“红莲花不走,咱们也不能走。”
银花娘嵋笑道:“你怕被他瞧见,我却不怕,我若是定要走呢。”
郭翩仙一字字道:“你不会走的。”
银花娘眼珠子一转,笑得更甜,道:“不错,我自然不会走的,你还在这里,我怎么舍得走。”
她提着个比人还大的包袱,东瞧西望,像是恨不得将这包袱吞下肚子里才放心,郭翩仙盯着她手里的包袱,突然冷冷一笑,道:“其实你要走也无妨,连包袱都带去吧。”
银花娘怔了怔,道:“真的?”
郭翩仙冷冷道:“你为何不先瞧瞧包袱是什么?”
银花娘笑道:“包袱里是什么,我不用瞧也知道的。”
但她也听出郭翩仙话里似乎有话,嘴里虽这么样说,手却在包袱上摸索着,忽然跳起来,失声道:“不好!”
包袱里那有什么珠宝,竟是一包瓦砾。
银花娘解开包袱,就像被人砍了一刀,几乎立刻就要晕过去,俞佩玉和锺静也不禁为之耸然失色。
只有郭翩仙声色不动,冷笑道:“包袱里是什么,你真的不用瞧也知道?”
银花娘颤声道:“但你……你又怎知道……”
郭翩仙淡淡道:“这包袱里若真是一包珠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