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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眼望去,到处俱是烟雾弥漫,什么都瞧不清。
俞佩玉和朱泪儿又回到了这里。
他们藉著烟火掩蔽,在焦木瓦砾间窜走了不久,就发现那孤立的小楼,早已被烧得倒塌了。
只有李家栈,房屋显然造得分外坚固,火灭得也最早,梁木窗框,虽已全被烧毁,墙壁房屋却有大半还没有塌下。
朱泪儿走在瓦砾上,只觉脚底仍烫得灼人,几乎连站都站不住,自浓烟中瞧出去,四面有不少黑衣大汉在四下走动,清理著火场,扑灭余火,却瞧不见俞放鹤等人,也没有一个李渡镇的居民。
俞佩玉正站在一处墙角里,打量著四下情势。
朱泪儿忍不住悄声问道:“四叔,咱们是自己现在就去找,还是等他们来?”
俞佩玉沉吟道:“这许多年来,你都未能发现那秘密,一时半刻间,又怎能找得著,何况,此刻火势已杀,他们那些人想必就要来了。”
朱泪儿道:“那么咱们是不是就在这里先找个地方藏起来?”
俞佩玉道:“嗯。”
朱泪儿眼珠子四下转动,道:“藏在那里呢……四叔你看,那边的那间屋子怎么样?”
俞佩玉道:“那屋子不行,此刻他们虽还未清查到这里,但迟早总要过来的。”
朱泪儿道:“四叔你觉得藏在那里好?”
俞佩玉道:“厨房。”
朱泪儿放眼望去,只见木造的厨房,已完全烧毁,不禁皱眉道:“厨房已烧光了,怎么还能藏得住人?”
俞佩玉笑了笑,道:“厨房虽已被烧光,但厨房里却有件东西是烧不毁的。”
朱泪儿眼珠子一转,笑道:“是炉灶,只有炉灶,是永远也烧不坏的,四叔你真想绝了。”
他们再不迟疑,立刻就窜到厨房那边去,只见角落里有个水缸也还没有烧破,只是缸里的水已被烧得直冒热气。
俞佩玉掀起灶上的锅,将缸里的水全都倒了下去,等到灶里的热气散出,他们就钻了进去,再将铁锅盖上灶口。
李家栈生意一向不错,差不多每天都要照料二三十人的饮食,这灶自然盖得比普通人家要大得多。
俞佩玉和朱泪儿两个人躲在里面,就像是躲在一间小房子里似的,那添柴加火的灶口,就像是个窗户。
厨房的木板墙已被烧光,从这小窗户里望出去,正可瞧见小楼那边的动静,瞧著她在那里出生,在那里长大的小楼,如今已化为一片灰烬,朱泪儿眼睛不禁又觉得湿了起来,却勉强笑道:“四叔你可瞧见了么,戎们家的灶也没有被烧坏。”
俞佩玉柔声道:“正如你所说,灶是永远烧不坏的,地,也是永远烧不坏的,你若喜欢这地方,以后还可以再在这里盖一间和以前一样的小楼。”
朱泪儿疑疑地望了半晌,眼泪终于又流了下来,幽幽道:“小楼虽可以重建,但以前的日子,却再也回不来了,是么?”
俞佩玉也像是疑了。
听了朱泪儿的话,他也不觉想起过去的那一连串充满幸福的恬静岁月,想起他家园子里那一株浓荫如盖的老榕树,想起每值盛夏,他父亲瞧著他在树下练字的情况,想起他父亲那慈祥的微笑……
这一切距离现在,也不过只有半年而已,但如今他想起来,却宛如隔世一般,他眼睛也不觉有些湿湿的,黯然道:“不错,过去的岁月,是永远也不会再回来的。”
朱泪儿轻轻道:“以前,天还没亮,我就会在这灶上煮起一锅又香又热的稀饭,有时还会在稀饭里加半斤猪肝,加一只鸡,那么三叔就会再三夸奖我,甚至将一大锅稀饭都吃得乾乾净净,但现在……”
她黯然叹了口气,垂首道:“现在那灶固然还没有被烧坏,我以后还可以在灶上煮稀饭,但稀饭煮好了,却又有谁来吃呢?”
俞佩玉只觉心头一酸,忍不住道:“你稀饭煮好了,我来吃。”
朱泪儿霍然抬起头,道:“真的?”
此刻天已亮了,熹微的晨光,自灶口斜斜照了进来,照上了她的脸,她脸上泪痕未乾,目中却闪动著喜悦的光采,看来就像是一朵带著露珠的白莲,在春天早晨的微风里,冉冉初放。
俞佩玉瞧了一眼,心弦竟立刻震动起来,他立刻扭转了头,不敢再看,朱泪儿长长叹了口气,道:“我知道四叔是说著让我开心的,像四叔这样的人,一定有许多许多事要做,怎会来吃一个小女孩子煮的稀饭。”
她语声是那么凄楚,俞佩玉听得心里又不觉一酸,勉强笑著道:“四叔没有骗你……我虽然有许多事要做,但任何事都会做完的,等到那一天,我一定到这里来,吃你煮的稀饭。”
朱泪儿笑了,笑得如春花初放,道:“那么我一定天天煮一大锅稀饭,等你来吃。”
俞佩玉正色道:“天天吃稀饭也不行,你每隔三两天,好歹也得炒一碗蛋炒饭给我吃,否则我岂非要被你饿瘦了。”
朱泪儿吃吃笑道:“稀饭只是早上吃的呀,到了中午,非但有蛋炒饭,还有红烧大蹄膀、清炖肥鸡汤,不出三个月,你一定会比现在胖一倍。”
瞧见她笑得如此开心,俞佩玉也高兴得很,但想到自己家园待建,父仇未报,那可杀的恶魔还冒著“俞放鹤”的声名骗尽了天下江湖同道,自己孤军奋战,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将这阴谋揭破,要想安安静静,快快乐乐来吃她一碗稀饭,只怕要等到下世为人了。
忽听朱泪儿道:“四叔,你……你怎么忽然哭了?”
俞佩玉赶紧揉了揉眼睛,笑道:“傻孩子,四叔这么大的人,怎么会哭,这不过是被烟熏的。”
朱泪儿蹶著嘴呆了半晌,忽又笑道:“四叔你以为你自己真的很大么,若不是三叔叫我称呼你叔叔,其赏我本该叫你四哥才对。”
俞佩玉瞧著她的笑容,心里也不知是甜?是酸?是苦,正不知该如何回答,突听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口口口
四个黑衣人已走进了李家栈。
这四人俱是神情剽悍,步履矫健,但手脚粗大,肌肤糙黑,一望而知,都是久经劳苦的人,身子虽然健壮,武功却绝不会高明,说不定投身江湖还未久,要指挥这种人,自然比指挥老江湖容易得多。
当先一人,手提红缨枪,后面一人,手里拿著的是一杆五股叉,另外两人,却是右手持钢刀,左手持盾牌。
他们一走进来,就在四面瓦砾中东戳一下,西戳一下,像是在查看有没有人藏在瓦砾里。
朱泪儿瞟了俞佩玉一眼,虽未说话,但意下却显然是在赞许俞佩玉做事的仔细和谨慎。
他们若是藏在别处,此刻就难免被人发觉了。
只听提枪的那人忽然笑道:“堂主做事也未免太仔细?这把火烧过后,就连鬼都要被烧跑,那里还有人会藏在这里?”
拿叉的人笑道:“你以为这真是堂主的意思么?”
提枪的那人道:“不是堂主的意思?是谁的意思?”
拿叉的人忽然压低语声,道:“我告诉你们,你们可不许到处乱说,这次堂主出山,据说全是为了帮那姓俞的武林盟主的忙。”
提枪的那人道:“放火也是他的主意么?”
拿叉的人道:“自然也是他的主意,否则堂主为何要不远千里,跑到这小镇上来放火?”
俞佩玉和朱泪儿这时才知道他们并非俞放鹤之属下,俞放鹤找别人来放火,以后自然更可以将责任推诿了。
几个人嘴里说著话,已走了出去。
朱泪儿这才叹了口气,悄声道:“俞放鹤果然是心计深沉,无论做什么事,都先留了退步,要别人代他受过,于他武林盟主的身份丝毫无损。”
俞佩玉叹道:“正是如此,无论是杀人,是放火,他只不过在幕后主持而已,事情若是发作,罪名总有别人来担当的。”
朱泪儿道:“要杀人他找的是怒真人,要放火他找的是谁呢?这“堂主”又是什么人呢?”
俞佩玉沉吟道:“只怕就是“霹雳堂”的主人,久闻江南霹雳堂乃是普天之下,制造火器的第一名家,若非他放的火,火势只怕也不会发作得那么快了。”
朱泪儿道:“你可知道这“霹雳堂”的主人是谁?”
俞佩玉道:“雷风。”
朱泪儿喃喃道:“霹雳堂,雷风,霹雳堂,雷风,霹雳堂,雷风……”
她将这名字一连念了十多遍,像是生怕忘记了似的。
俞佩玉皱眉道:“你……你想找他报仇?”
朱泪儿缓缓道:“这件事就算不是他主使的,无论如何,总是他动手烧了我的家,我若不将他的家也放把火烧光,我就对不起他。”
俞佩玉默然半晌,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这孩子脾气竟是如此骄傲倔强,别人若是得罪了她,她固然拚命也要报复,别人若是有恩于她,她也会牢牢记在心里,现在她年纪还这么小,若让她一个人在江湖中流浪,却叫人如何放心得下。
就在这时,忽听远处一人大笑道:“江南霹雳堂的雷珠神火,果然名不虚传,小弟今日可真算开了次眼界,实在令人佩服得紧……”
这是“菱花剑”林瘦鹃的声音,他故意将声音说得那么大,像是还唯恐别人不知道这把火是雷风放的。
另一人哈哈笑道:“但这把火只怕要烧掉咱们几万两银子吧。”
这人的笑声里充满得意之情,显然正是霹雳堂主人雷风。
朱泪儿冷笑道:“这姓雷的原来是个草包,别人拿他当冤大头,他还在得意哩。”
俞佩玉沉声道:“这些人耳目灵便,咱们还是莫要说话的好。”
说话间,已有几个人谈笑著走了过来。
只见俞放鹤和一个身穿紫红长袍的威猛老人并肩走在前面,林瘦鹃和另外几个人在后相这红袍老人高视阔步,睥睨自雄。随。
要知江南霹雳堂在武林中不但名声显赫,而且贩卖火器,获利甚丰,已可称得上是富可敌国,是以这位养尊处优的霹雳堂的主人,自然难免踌躇满志,觉得自己实在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
方才那四条黑衣大汉已走出了李家栈,此刻站在这旁,恭身相迎,雷风眼角瞟过,沉声道:“火场中已没有人了么?”
提枪的人躬身道:“除了方才那女子外,再没有别的人了。”
雷风道:“很好,你们退下去吧。”
俞佩玉忍不住暗中叹了口气,他们说的那女子无疑就是银花娘,他虽然算定银花娘没法子逃走,但如今证实了后,心里仍不免有些难受,有些歉然,无论如何,银花娘这次总是跟他一齐来的。
只见那四条大汉仍垂首站在道旁,雷风等人已走了过来,林瘦鹃忽然落在最后,微笑著向他们道:“各位辛苦了。”
那大汉躬身道:“这算不了什么。”
林瘦鹃道:“看各位做事乾净俐落,想来清理火场已不止一次了,所以经历才会如此丰富。”
那大汉陪笑道:“不错,这种事咱们做来实在已轻松得很。”
林瘦鹃忽然沉下了脸,缓缓道:“这种杀人放火的事,你们居然觉得很轻松么?”
大汉们怔了一怔,脸上刚变了颜色,只听“呛”的一声,林瘦鹃已抽出了腰胖长剑,闪电般刺了过来。
菱花剑以轻灵快迅名闻天下,这些大汉们那里闪避得及,何况他们做梦也没青想到林瘦鹃会向他们出手。
只见剑光闪动,“唰,唰,唰”一连四剑,接著四声惊呼,鲜血激飞,飘起来有三尺多高。
四条大汉已倒在它上,不明不白的做了糊涂鬼。
雷风大惊回头,变色道:“林瘦鹃,你……你这是干什么?”
林瘦鹃自怀中掏出了条雪白的丝绢,缓缓擦著剑上的鲜血,厉声道:“这些人在盟主面前,居然也敢放火来烧安份良民的家室,平时更不知如何猖狂为恶了,我不取他们的性命,难道还留他们在世上害人不成?”
雷风大怒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盟主,你可听到他在说什么?”
俞放鹤淡淡道:“他这话说的本不错,杀人放火的恶徒,人人得而诛之。”
雷风倒退三步,失色道:“但放火本是你的主意,是你许了本堂三万两银子重酬,要我们来放火,如今怎地却说起风凉话来。”
俞放鹤皱了皱眉,轻叱道:“俞某行事,素来光明磊落,怎会不远千里来叫你行这不仁不义之事,你胡乱血口喷人,莫怪本座要替江湖除害了。”
雷风满头大汗滚滚而落,嘶声道:“你……你这假仁假义的恶贼,你为何要陷害于我?你……”
话未说完,剑光已匹练般刺来。
林瘦鹃厉声道:“你竟敢出口辱及盟主,就凭此罪,已是罪不容诛。”
他嘴里说了三句话,手里已刺出七八剑之多。
雷风腰畔虽悬著柄紫金刀,却连拔刀的功夫都没有,肩上已被划破条血口,一面闪避,一面嘶声呼道:“你们这些人难道就眼看著我被他们害死,江湖上难道没有公道了么?”
随著俞放鹤来的几个人,一个个仰面望天,竟好像什么事也没有瞧见,什么话也没有听见。
雷风的紫红长袍,已被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