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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天吃星已变得满头大汗如雨而落,嘶声道:“你敢再学我,我就杀了你。”
那人也嘶声道:“你敢再学我,我就杀了你。”
天吃星道:“你……你……”
他巨象般的身子,忽然凌空飞起,就像是平地忽然卷了一阵狂风,卷入了那大马车的车厢里。
接著马车立刻绝尘驶去,那十来个赤膊大汉也抬著那张大床飞也似的跟去,像是生怕被什么恶鬼追著似的。
朱泪儿瞧得呆住了,那边灶里也不再有声音传出,她怔了半晌,一步步走过去,轻唤道:“四叔,你还在里面么?”
炉里竟没有人回答,俞佩玉像是已不在里面。
朱泪儿大惊之下,飞快的窜了过去,伸头往炉眼里一望,只见俞佩玉瞪大了眼睛,正在瞧著她。
朱泪儿这才松了口气,笑道:“我方才还以为是别人哩,原来就是四叔你的手段,这一手实在妙极了,吓得那胖子就像是见了鬼似的。”
俞佩玉还是呆呆地瞧著她,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
朱泪儿又吃了一惊,道:“四叔你……你为什么不说话呀?”
她伸手一摸,俞佩玉的手竟硬得像块木头。
朱泪儿的手也吓冷了,一头钻了进去,只见俞佩玉全身发硬,眼睛发直,竟也被人点了穴道。
再看那砖炉的后面角落,不知何时,已被打通了一个洞,一阵阵飕飕的风打从洞里吹进来,朱泪儿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幸好教她点穴的人是凤三先生,是以她对天下各门各派的点穴功夫,都多少懂得一些。
她立刻将俞佩玉的穴道拍了开来,道:“四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难道有人来过么?”
俞佩玉怔了半晌,才长长吐出口气,苦笑道:“不错,是有人来过?但这人究竟是人是鬼?我都弄不清楚。”口口口
原来方才俞佩玉正想出去时,忽然有一只手无声无息地从后面伸出来,点住了他的穴道。
朱泪儿失声道:“那只手就是从这洞里伸进来的么?”
俞佩玉道:“正是。”
朱泪儿道:“他就在四叔身后将墙壁弄了一个洞,四叔你难道连一点声音也没有听到?”
俞佩玉叹道:“我什么也没有听到,这种造火炉的砖头,虽然分外坚固,但到了这人掌下,就像是变成了豆腐似的。”
朱泪儿想到这种掌力的惊人,也不禁倒抽了口凉气,道:“然后呢?”
俞佩玉道:“然后我就觉得有人从这洞里钻了进来。”
朱泪儿吃惊道:“但这洞才和茶碗差不多大,他怎么能钻得进来呢?”
俞佩玉苦笑道:“他自然用了缩骨功。”
“缩骨功”并不是什么特别了不起的功夫,但一个人若能将身子缩得能从这么小的洞里钻进钻出,那可就十分了不起了。
朱泪儿怔了半晌,道:“然后他就开始学那天吃星说话,是么?”
俞佩玉道:“不错。”
朱泪儿道:“这人长得是什么样子,四叔一定瞧见了吧。”
俞佩玉却摇了摇头,叹道:“我没有瞧见。”
朱泪儿张大眼睛,道:“他就在四叔身旁,四叔也瞧不见他?难道他还会隐身法下成?”
俞佩玉道:“我根本没法子转过头去看他,只觉得他一下子就从那洞里滑了进来,一下子又滑了出去。”
朱泪儿失笑道:“一下子滑进来,一下子又滑出去,他难道是条鱼么?”
俞佩玉叹道:“老赏说,就算是鱼在水中,也不会有他那么灵便,这人的身子,简直就像是一股轻烟,谁也休想捉摸得到。”
朱泪儿皱眉道:“听天吃星的口气,这人好像是“回声谷”的,但回声谷这名字,我怎地从未听三叔说起过,天吃星连我三叔都不怕,为什么竟对这人畏如蛇蝎?俞放鹤方才向天吃星比了个手式,难道说的就是他么?”
俞佩玉面色变了变,喃喃道:“回声谷?回声谷!这回声谷究竟在什么地方?”
朱泪儿一笑道:“我就算知道回声谷在什么地方,也绝不会到那里去的,我只望这辈子再也莫要遇见回声谷的人才好,若有个人一天到晚跟在我身旁,无论我说什么,他都跟著我说一遍,我就算不被他气死,只怕也要急得发疯。”
她简直连想都不敢想下去了,一想到世上竟有这种人,她已全身都起了鹞皮疙瘩,就好像有条蛇缠住了脖子似的。
就在这时,突听外面又传来一阵呻吟声。
朱泪儿立刻又握紧了俞佩玉的手,从炉眼里向外望出去,只有一个满脸鲜血的人,摇摇晃晃自瓦砾间站了起来。
他身子一阵阵抽搐著,双手掩著脸,若不是他那一脸络腮胡子,谁也不会认得出他来。
朱泪儿暗中松了口气,附耳道:“这是向大胡子,他还没有死。”
俞佩玉正想出去瞧瞧他的伤势,忽然发觉他目光闪缩,不停地在东瞧西望,神情似乎十分诡秘。
这时四下连个人影子都没有,废墟中的残烟也被风吹尽了,繁荣的李渡镇,已变成了凄凉的鬼域。
向大胡子忽然吃吃的笑了起来,一个鼻子耳朵都被割下了的人,居然还会发笑,这实在令人吃惊。
他不笑还好,这一笑又将伤口笑得裂开,鲜血又流了出来,但是他竟似丝毫不觉痛苦,还是笑个不停。
这笑声听来固然可怕,他的人看来更像是个活鬼。
朱泪儿不觉将俞佩玉的手握得更紧。
只听向大胡子吃吃笑道:“俞放鹤呀俞放鹤,就算你比什么人都厉害,但还是不如找向大胡子,你费尽编心,到头来还是白忙了一场,却让我捡了个便宜。”
他嘴里说著话,人已向那坑里跳了下去。
朱泪儿又惊又喜,道:“原来那东西已被他找著了,只不过他知道就算将东西交出去,还是难逃一死,所以就悄悄藏起,那坑里反正到处都是碎石子、烂泥巴,他将那东西随便往那个角落里一埋,都不会有人瞧见的。”
俞佩玉眼睛也亮?这时只听得坑里传出了向大胡子疯狂的笑声,俞佩玉和朱泪儿悄悄钻出,掠到坑边。
只见向大胡子就像是个小孩似的,坐在烂泥里,全身都湿淋淋的,手里紧紧抱著个小铁箱子,大笑道:“这是我的?这是我的?我向大胡子扬眉吐气的时候已到了……”
朱泪儿忍不住冷笑道:“但现在你高兴得却还嫌太早了些。”
向大胡子疯虎般跳了起来,但等他发现玷在上面的,竟是那曾将怒真人击败的少年,他的人立刻又萎缩了下去,将铁箱抱得更紧,颤声道:“你……你们想要怎样?”
朱泪儿道:“我们也不想怎么样,只不过想将这箱子拿回来而已。”
向大胡子手忙脚乱的将铁箱藏到背后,咯咯笑道:“箱子?这里那有什么箱子?”
朱泪儿瞧见他这模样,觉得又可笑,又可怜,摇头叹道:“没有用的,现在你无论藏到那里都没有用了。”
向大胡子又跳了起来,怒吼道:“就算有箱子又怎样?这是我的,是我用一个鼻子、两只耳朵换来的,谁若想将它抢走,除非先砍下我的脑袋。”
朱泪儿微笑道:“你一定要我们砍下你的脑袋么?那也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呀。”
向大胡子怒目瞪著她,嘶声道:“你……”
他眼睛忽然向上一翻,身子忽然一阵抽搐,第二个字还未说出,人已仰面栽倒在地上。
朱泪儿跃了下去,探了探他鼻息,摇头叹道:“死了,这人竟死了,我实在想不到世上竟真的有人会被活生生气死。”
俞佩玉叹道:“你若将一个人从欢喜的极峰突然推下来,任何人都禁不起这种刺激的,何况他受的伤本已不轻。”
朱泪儿嘟著嘴道:“但这也不能怪我呀,我总不能将这么重要的东西送给他吧。”
俞佩玉苦笑道:“不错,这实在不能怪你,这只能怪他的贪心。”
只见向大胡子两只手还紧紧抱住那箱子,死也不肯放松,朱泪儿用铁锹去扳他的手,喃喃道:“我倒要看看这箱子里究竟是什么,这些人为它死的可值得么?”口口口
箱子里竟只有一面竹牌和一本帐簿。
竹牌,是很普通的竹牌,上面只不过刻著只布袋,刻得也很拙劣,无论怎么看,也看不出有何珍贵之处。
帐簿更是很普通的帐簿,就和普通杂货店记帐的帐簿完全一样,而且上面连一个字都没有。
俞佩玉和朱泪儿不觉都怔住了。
朱泪儿怔了半晌,长叹道:“就为了这两样鬼东西,俞放鹤竟不惜放火烧了整个一个镇市,还有许多人竟不惜为它送了命,这不是活见鬼么?”
她重重将这两样东西抛在地上,还想用脚去踩。
俞佩玉却又从地上捡了起来,说道:“无论如何,这两样东西我们总算得来不易,你留著作个纪念也好。”
朱泪儿苦笑道:“纪念什么?纪念这大胡子么?早知如此,我倒不如将箱子让他带走了。”
俞佩玉道:“据我看来,令堂绝不会将两样毫无价值之物,如此慎重地藏起来的,也许它的价值我们现在还看不出而已。”
朱泪儿道:“但一本空白帐簿又能有什么价值呢?”
俞佩玉也只有苦笑,因为他也回答不出了。
朱泪儿笑道:“四叔你若觉得弃之可惜,就自己留著它吧,我可不想将这么大一本废纸藏在身上,女孩子身子若窝窝囊囊的,看起来就像个大傻瓜。”
俞佩玉笑了笑,道:“你无论怎么看,都不会像个大傻瓜的。”
他竟真的将这两样废物藏在身上,又将那些人的尸体,都推进坑里,用挖出来的泥砂掩埋起来。
朱泪儿叹了口气,微笑道:“四叔的心实在太好了,将来也不知那个女孩子有这样的好福气,能嫁给四叔这么样温柔善良的人。”
俞佩玉也想笑一笑,却实在笑不出来,他想起了林黛羽,又想起了金燕子,忍不住长长的叹息了一声,黯然道:“任何人都最好莫要和我在一起,否则只有倒楣的。”
朱泪儿眨了眨眼,道:“四叔说这话的意思,难道是不想带我一起走么?”
她不等俞佩玉说话,又低下头道:“我虽然是孤苦伶仃一个人,虽然没地方可去,但四叔若怕带著我累赘,我也不敢勉强四叔的。”
俞佩玉拍了拍她的头,失笑道:“小姑娘不可以如此多心,何况,四叔就算不想带你一起走,听你这么样一说,也没法子不改变主意。”
朱泪儿立刻抬起头来笑了,道:“那么,现在咱们到那里去呢?”
其实俞佩玉自己现在又何尝不是无家可归,无处可去。
他沉吟半晌,喃喃道:“不知道唐家庄的人现在是否已发现唐无双失踪?不知道金燕子现在是否还在那里?”
朱泪儿道:“四叔是不是想到唐家庄去看看?”
俞佩玉道:“去看看也好。”
朱泪儿拍手笑道:“那好极了,我早就听说过唐家庄里好玩得很。”
突听一阵乱嘈嘈的人声传了过来,其中还夹杂著妇人童子的啼哭声,显见是俞放鹤已将李渡镇上的居民放了回来。
朱泪儿立刻拉起俞佩玉的手,绕著圈子奔了出去。
到了镇外,大地的气息就渐渐芬芳起来,再也没有血腥和焦臭气,但那悲痛的哭声还隐约可闻。
朱泪儿忽然道:“四叔你想那俞放鹤真会补偿李渡镇的损失么?”
俞佩玉叹道:“这人现在正急著树立侠名,又怎会失信于他们。”
朱泪儿道:“可是他们精神上所受的苦难,又有谁能补偿呢?一个人的家若被毁了,你就算重新为他盖起一栋更好的房子,他也还是难免痛苦的。”
俞佩玉柔声道:“但无论多么深的创伤,都会平复,无论多么深的痛苦,日久也会渐渐淡忘,只有欢乐的回忆,才能留之永远,就为了这原因,所以人才能活下去。”
朱泪儿嫣然一笑,道:“不错,一个人若永远忘不了那些痛苦的事,活下去就实在太没意思了。”
这时太阳已升起,秋日的花木虽已开始凋谢,但路旁的稻田里仍是一片金黄,天地间仍然充满了生趣。
世上又有什么花的香气,能比得上成熟的稻香?
朱泪儿深深吸了口气,笑道:“无论如何,我还活著,我还年轻,世界这么大,到处都是我可以去的地方,我还有什么痛苦呢?”
她张开双臂,迎著风奔了出去。
俞佩玉见了她的笑容,心境也在不知不觉间开朗起来,但就在这时,稻田里忽然传出一阵痛苦的呻吟声。
一人喘息著道:“年轻人实在不该痛苦的,只有我这种老婆子才……才……”
她每个字都像是说得十分艰苦,说到这里,又剧烈地咳嗽起来,连话都没法子再说下去。
俞佩玉和朱泪儿听到这声音,却都吃了一惊。
朱泪儿跑回头握起俞佩玉的手,眼睛瞪著那边的稻草,道:“胡佬佬,是你么?”
胡佬佬又咳嗽了半晌,才喘著气道:“不错,是我,好心的少爷小姐们,替我这快要死的老太婆倒碗水来好吗?我已连路都走不动了。”
朱泪儿眼珠子一转,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