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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向文泰来等看了一眼,脸现诧异之色,六骑马奔驰均疾,霎
时之间已相离十余丈。余鱼同道:“四哥四嫂,那位恐怕就是铁
胆周仲英。”骆冰道:“我也正想说。似他这等神情,决非寻常人
物,手里又拿着两个铁胆。”文泰来道:“多半是他。但他走得这
么快,怕有急事,半路上拦住了问名问姓,总是不妥。到铁胆庄
再说吧。”
又行数里,来到铁胆庄前,其实天色向晚,风劲云低,夕照
昏黄,一眼望去,平野莽莽,无边无际的衰草黄沙之间,唯有一
座孤零零的庄子。三人日暮投庄,求庇于人,心情郁郁,俱有凄
怆之意。缓缓纵马而前,见庄外小河环绕,河岸遍植杨柳,柳树
上却光秃秃地一张叶子也没有了,疾风之下,柳枝都向东飘
舞。庄外设有碉堡,还有望楼吊桥,气派甚大。
庄丁请三人进庄,在大厅坐下献茶。一位管家模样的中年
汉子出来接待,自称姓宋,名叫善朋,随即请教文泰来等三人
姓名。三人据实说了。
宋善朋听得是红花会中人物,心头一惊,道:“久仰久仰,
听说贵会在江南开山立柜,一向很少到塞外来呀。不知三位找
我们老庄主有何见教?真是失敬得很,我们老庄主刚出了门”
一面细细打量来人,红花会这帮会是素闻其名,只是他知红花
会与老庄主从无交往,这次突然过访,来意善恶,难以捉摸,言
辞之间,不免显得迟疑冷淡。
文泰来听得周仲英果不在家,陆菲青那封信也就不拿出
来了,见宋善朋虽然礼貌恭谨,但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
情,心下有气,便道:“既然周老英雄不在家,就此告退。我们前
来拜庄,也没甚么要紧事,只是久慕周老英雄威名,顺道瞻仰。
这可来得不巧了。”说着扶了椅子站起。宋善朋道:“不忙不忙,
请用了饭再走吧。”转头向一名庄丁轻轻说了几句话,那庄丁
点头而去。文泰来坚说要走。宋善朋道:“那么请稍待片刻,否
则老庄主回来,可要怪小人怠慢贵客。”说话之间,一名庄丁捧
出一只盘子,盘里放着两只元宝,三十两一只,共是六十两银
子。宋善朋接过盘子,对文泰来道:“文爷,这点不成敬意。三
位远道来到敝庄,我们没好好招待,这点点盘费请赏脸收下。”
文泰来一听,勃然大怒,心想我危急来投,你把我当成江
湖上打抽丰的来啦。他一身傲骨,这次到铁胆庄来本已万分委
曲,岂知竟受辱于伧徒。骆冰见丈夫脸上变色,轻轻在他手上
一捏,要他别发脾气。文泰来按捺怒气,左手拿起元宝,说道:
“我们来到宝庄,可不是为打抽丰,宋朋友把人看小啦。”宋善
朋连说“不敢”,心里说:“你不是打抽丰,怎么银子又要拿?”他
知道红花会声名大,所以送的盘费特别从丰。
文泰来“嘿嘿”一声冷笑,把银子放回盘中,说道:“告辞
了。”宋善朋一看之下,大吃一惊。两只好端端的元宝,已被他
单手潜运掌力,捏成一个扁扁的银饼,他又是羞惭,又是着急,
心想:“这人本领不小,怕是来寻仇找晦气的。”忙向庄丁轻声
嘱咐了几句,叫他快到后堂报知大奶奶,自己直送出庄,连声
道歉。文泰来不再理他。三名庄丁把客人的马匹牵来,文泰来
与余鱼同向宋善朋一抱拳,说声“叨扰”,随即上马。
骆冰从怀里摸出一锭金子,重约十两,递给牵着她坐骑的
庄丁,说道:“辛苦你啦,一点点小意思,三位喝杯酒吧。”说着
向另外两名庄丁一摆手。这十两金子所值,超出宋善朋所送的
两只银元宝岂止数倍,那庄丁一世辛苦也未必积得起,手中几
时拿到过这般沉甸甸的一块金子,一时还不敢信是真事,欢喜
得连“谢”字也忘了说。骆冰一笑上马。
原来骆冰出生不久,母亲即行谢世。神刀骆元通是个独行
大盗,一人一骑,专劫豪门巨室,曾在一夜之间,连盗金陵八家
富户,长刀短刀飞刀,将八家守宅护院的武师打得人人落荒而
逃,端的名震江湖。他行劫之前,必先打听事主确是声名狼藉,
多行不义,方才下手,是以每次出手,越是席卷满载,越是人心
大快。骆元通对这独生掌珠千依百顺,但他生性粗豪,女孩儿
家的事一窍不通,要他以严父兼为慈母,也真难为他熬了下
来。他钱财得来容易,花用完了,就伸手到别人家里去取,天下
为富不仁之家,尽是他寄存金银之库,只消爱女开口伸手,银
子要一百有一百,要一千说不定就给两千,因此把女儿从小养
成了一副出手豪爽无比的脾气,说到花费银子,皇亲国戚的千
金小姐也远比不上这个大盗之女的阔气。
骆冰从小爱笑,一点小事就招得她咭咭咯咯的笑上半天,
任谁见了这个笑靥迎人的小姑娘没有不喜欢的,嫁了文泰来
之后,这脾气仍是不改。文泰来比她大上十多岁,除了红花会
的老舵主于万亭之外,生平就只服这位娇妻。
文泰来等正要纵马离去,只听得一阵鸾铃响,一骑飞奔而
来,驰到跟前,乘者翻身下马,向文泰来等拱手说道:“三位果
然是到敝庄来的,请进庄内坐。”文泰来道:“已打扰过了,改日
再来拜访。”那人道:“适才途中遇见三位,老庄主猜想是到我
们庄上来的,本来当时就要折回,只因实有要事,因此命小弟
赶回来迎接贵宾。老庄主最爱交接朋友,他一见三位,知道是
英雄豪杰,十分欢喜,他说今晚无论如何一定赶回庄来,务请
三位留步,在敝庄驻马下榻。不恭之处,老庄主回来亲自道
歉。”文泰来见那人中等身材,细腰宽膀,正是刚才途中所遇,
听他说话诚恳,气就消了大半。
那人自称姓孟,名健雄,是铁胆周仲英的大弟子,当下把
文泰来三人又迎进庄去,言语十分恭敬殷勤。宋善朋在旁透着
很不得劲儿。宾主坐下,重新献条,一名庄丁出来在孟健雄耳
边说了几句话。孟健雄站起身来,道:“我家师娘请这位女英雄
到内堂休息。”
骆冰跟着庄丁入内,走到穿堂,另有一名婢女引着进去。
老远就听得一个女人大声大气的道:“啊哟,贵客降临,真是失
迎!”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大踏步出来,拉着骆冰的手,很显得
亲热,道:“刚才他们来说,有红花会的英雄来串门子,说只坐
了一会儿就走了。我正懊恼,幸好现下又赏脸回来,我们老爷
子这场欢喜可就大啦!快别走,在我们这小地方多住几天。你
们瞧,”回头对几个婢女说:“这位奶奶长得多俊。把我们小姐
都比下去啦!”骆冰心想这位太太真是口没遮拦,说道:“这位
不知是怎么称呼?小妹当家的姓文。”那女人道:“你瞧我多糊
涂,见了这样标致的一位妹妹,可就乐疯啦!”她还是没说自己
是谁。一个婢女道:“这是我们大奶奶。”
原来这女人是周仲英的续弦。周仲英前妻生的两个儿子,
都因在江湖上与人争斗,先后丧命。这位继室夫人生了一个女
儿周绮,今年十八岁,生性鲁莽,常在外面闹事。周仲英刚才匆
匆忙忙的出去,就为了这位大小姐又打伤了人,赶着去给人家
赔不是。这奶奶生了女儿后就一直没再有喜,周仲英想想自己
年纪这么一大把,看来是命中注定无子的了,哪知在五十四岁
这年上居然又生了个儿子。老夫妇晚年得子,自是喜心翻倒。
亲友们都恭维他是积善之报。
坐定后,周大奶奶道:“快叫少爷来,给文奶奶见见。”一个
孩子从内房出来,长得眉清目秀,手脚灵便。骆冰心想看来他
已学过几年武艺。这孩子向骆冰磕头,叫声“婶婶”。骆冰握住
他的手,问几岁了,叫甚么名字。那孩子道:“今年十岁了,叫周
英杰。”骆冰把左腕上一串珠子褪下,交给他道:“远道来没甚
么好东西,几颗珠子给你镶帽儿戴。”周大奶奶见这串珠子颗
颗又大又圆,极是贵重,心想初次相见,怎可受人家如此厚礼,
又是叫嚷,又是叹气,推辞了半天无效,只得叫儿子磕头道谢。
正说话间,一个婢女慌慌张张的进来道:“文奶奶,文爷晕
过去啦。”周大奶奶忙叫人请医生。骆冰快步出厅,去看丈夫。
原来文泰来受伤甚重,刚才一生气,手捏银饼又用了力,一股
劲支持着倒没甚么,一松下来可撑不住了。骆冰见丈夫脸上毫
无血色,神智昏迷,心中又疼又急,连叫“大哥”,过了半晌,文
泰来方悠悠醒来。
孟健雄急遣庄丁赶骑快马到镇上请医,顺便报知老庄主,
客人已经留下来了。他一路嘱咐,跟着庄丁直说到庄子门口,
眼看着庄丁上马,顺着大路奔向赵家堡,正要转身入内,忽见
庄外一株柳树后一个人影一闪,似是见到他而躲了起来。
他不动声色,慢步进庄,进门后飞奔跑上望楼,从墙孔中
向外张望。只见柳树之后一个脑袋探将出来,东西张望,迅速
缩回,过了片刻,一条矮汉轻轻溜了出来,在庄前绕来绕去,走
得几步,又躲到一株柳树之后。孟健雄见那人鬼鬼祟祟,显非
善类,眉头一皱,走下望楼,把周英杰叫来,嘱咐了几句。周英
杰大喜,连说有趣。
孟健雄跑出庄门,大笑大嚷:“好兄弟,我怕了你,成不
成?”向前飞胞。周英杰在后紧追,大叫:“看你逃到哪里去?输
了想赖,快给我磕头。”孟健雄向他打躬作揖,笑着讨饶。周英
杰不依,伸出两只小手要抓。孟健雄直向那矮汉所躲的柳树后
奔去,那汉子出其不意,吓了一跳,站起身来,假装走失了道:
“喂,借光,上三道沟走哪条路呀?”孟健雄只作不见,嘻嘻哈哈
的笑着,直向他冲去。那人登时仰天一交摔出。
原来这矮汉子正是镇远镖局的童兆和。他记挂着骆冰笑
靥如花的模样,虽然吃过文泰来的苦头,但想:“老子只要不过
来,这么远远的瞧上几眼,你总不能把老子宰了。”是以过不多
时,便向骆冰的房门瞟上几眼。待见她和文泰来、余鱼同出店,
知道要逃,忙骑了马偷偷跟随。他不敢紧跟,老远的盯着,眼见
他们进了铁胆庄,过了一会,远远望见三人出得庄来,不知怎
么又进去了,这次可老不出来。他想探个着实,回去报信,倒也
是功劳一件,别让人说净会吃饭贫嘴,不会办事。正在那里探
头探脑,不想孟健雄猛冲过来。他旁的本事没甚么,为人却十
分机警,知道行藏已被人看破,这一撞是试功夫来啦,当下全
身放松,装作丝毫不会武功模样,摔了一交,边骂边哼,爬不起
来,好在他武功本就稀松,要装作全然不会,相差无几,倒也算
不上是甚么天大难事。
孟健雄连声道歉,道:“我跟这小兄弟闹着玩,不留神撞了
尊驾,没跌痛么?”童兆和叫道:“这条胳臂痛得厉害,啊唷!”孟
健雄一手把他拉起,道:“请进去给我瞧瞧,我们有上好伤膏
药。”童兆和无法推辞,只得怀着鬼胎,一步一哼的跟他进庄。
孟健雄把他让进东边厢房,问道:“尊驾上三道沟去吗?怎
么走到我们这儿来啦?”童兆和道:“是啊,我正说呢,刚才一个
放羊的娃子冤枉我啦,指了这条路,他奶奶的,回头找他算
帐。”孟健雄冷冷的道:“也不定是谁跟谁算帐呢。劳您驾把衣
裳解开吧,我给你瞧一下伤。”童兆和到此地步,不由得不依。
孟健雄明说看伤,实是把他里里外外搜了个遍。他一把匕
首藏在靴筒子里,居然没给搜出来。孟健雄在他身上摸来摸
去,会武功之人,敌人手指伸到自己要害,定要躲闪封闭,否则
这条命可是交给了人家。童兆和心道:“童大爷英雄不怕死,胡
羊装到底!”孟健雄在他脑袋上两边“太阳穴”一按,胸前“膻中
穴”一拍。童兆和毫不在乎道:“这里没甚么。”孟健雄又在他腋
下一捏,童兆和噗哧一笑,说道:“啊哟,别格支人,我怕痒。”这
些都是致命的要害,他居然并不理会,孟健雄心想这小子敢情
真不是会家,可是见他路道不正,总是满腹怀疑:“听口音不是
本地人,难道是个偷鸡摸狗的小贼?到铁胆庄来太岁头上动
土,胆子是甚么东西打的?”但铁胆庄向来奉公守法,却也不敢
造次擅自扣人,只得送他出去。
童兆和一面走,一面东张西望,想查看骆冰他们的所在。
孟健雄疑心他是给贼人踩道,发话道:“朋友,招子放亮点,你
可知道这是甚么地方?”
童兆和假作痴呆道:“这么大的地方,说是东岳庙嘛,可又
没菩萨。”孟健雄送过吊桥,冷笑道:“朋友,有空再来啊!”童兆
和再也忍不住了,说道:“不成,得给我大舅子道喜去。他新当
上